第34章
陸望臣住院的那一個星期,許澄至少接到關于陸望臣的幾十通電話,其中一半是小尤跟他事無巨細彙報陸望臣的情況,雖然他從沒要求小尤這麽做,另外一半的電話是陸望臣給他打的。
“小澄,洗胃好難受,前兩天喉嚨好疼,今天終于能跟你說話了。”
“小澄,我快出院了,你要不要來接我?”
“小澄,我出院回家了,你來看看我好不好?”
許澄回他一句:“哪個家?你不是把房子賣了?”
電話那頭吃了啞炮一樣頓時語塞,過了半天憋出一句:“我只是抵押,沒賣。”
許澄說:“我最近很忙,過兩天再去看你。”
他最近确實忙,公司的事和駕校的事擠在一起,實在是分身乏術,知道陸望臣平安出院,他的心事才算放下一樁。
不下雪的南方最适合在秋冬季節考駕照,他前不久剛在駕校報了名,想趕在過年前把駕照考出來。
“你現在都在忙什麽呢?”陸望臣很沒底氣小聲問。
剛好有電話進來,許澄沒顧得上回答陸望臣就把電話切出去了。
十一月中旬,周舟買了輛二手雪佛蘭斯帕可,車身尺寸迷你,剛好能擠進公司地下停車場裏狹窄的停車位。
周舟租的房子離禦隆苑不遠,自從他有車後,許澄就蹭上他的車,擺脫了擠地鐵上班的生活。
許澄在公司留得越來越晚,已經很少回去吃晚飯了,梁景偶爾會打包些外賣拿到公司去,給他們加餐。
公司規模不大,但文案崗、設計崗、攝制崗、剪輯崗等等加起來已有十幾名正式員工,還沒算上大三大四的實習生,到了十二月,周舟甚至已經開始考慮把公司隔壁的空辦公室也租下來。
在一個寒風蕭瑟的夜晚,周舟蹲在寫字樓外的露臺抽煙,啧啧說道:“資源都是梁老板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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蹲在一旁的許澄,正抱着臺電腦在做過幾天要給甲方看的幻燈片。他不抽煙,但周舟抽煙總要拉上他,盡管公司的攝像老師和剪輯老師都是老煙民。
聽見周舟的話,他點點頭說:“年終分紅要讓他拿大頭。”
話音剛落,周舟一個巴掌突然重重落在他肩上,他踉跄一下差點把電腦摔出去。
“你幹嘛?”許澄回頭瞪大雙眼。
“你覺得梁老板是圖咱這點兒營收?”周舟吹了他滿臉濃煙。
許澄被嗆得眼淚都出來了,又聽見周舟說:“你要不真考慮一下他?”
夜靜得只有許澄的咳嗽聲,電話鈴聲适時響起,打破尴尬。
看了眼屏幕,是陸望臣,他莫名心虛,咳得更厲害了。
所幸周舟一下就擺擺手走開了,許澄接起電話,陸望臣在電話那頭說:“小澄,我已經出院一個月了.你說過要來看我的,不能說話不算數.”
離開公司已經晚上十點,許澄跟周舟的車回家,在禦隆苑小區門口重新打車。
“師傅,王璟小區。”
王璟小區,就是陸望臣住的那個小區。
門卡分手時已經留在陸望臣家,許澄像個稀客一樣重新按門鈴,然後被管家領着去乘坐電梯上樓。
電梯上升得又快又穩,每靠近目标樓層一些,他心裏都會多幾分猶豫,短短一分鐘內,他獨自在電梯裏已打了好幾次退堂鼓,很快“叮”的一聲,電梯到達55層。
電梯門緩緩打開,如拉開卷軸一般,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他面前,過道的光傾瀉下來,在眼前人流暢的下颌線上留下漂亮的陰影,這人臉色有些發白,下半張臉明顯瘦了。
許澄沒想到,陸望臣會在電梯口等他,沒給他反悔的機會。
甚至等不及他出電梯,陸望臣已一步邁進電梯裏,拉過他的胳膊将他摟進懷裏。
“你讓我等太久了。”
陸望臣低頭在他耳邊喃喃,額前碎發蹭得許澄脖子癢。
“你別抱我.我們先出電梯.”許澄伸手按住電梯的開門鍵,及時阻止電梯門關上。
陸望臣說着“好”卻仍不撒手,許澄只好配合着他摟抱的姿勢,兩人跟連體嬰兒一般一起退出電梯間。
出了電梯,陸望臣終于抱夠了松開手,摟着他的肩把他往家帶。
進了家門,許澄還沒來得及說上一句話,陸望臣就把他往牆上貼,嘴已經湊上來要親他,許澄猛低下頭,吻只落在額頭上。
陸望臣迅速松開他,低聲說:“對不起,沒忍住,下次不會了。”
許澄不看他,從他臂彎出去,拐進玄關旁邊的廚房,拉開冰箱看了一眼。
還好,肉蛋奶果蔬都齊全。
“我、我媽.幫我請了煮飯阿姨,白天過來,晚上回去。”
許澄轉頭,看見陸望臣低頭抓了抓後腦勺。
其實陸望臣每次說到“媽”這個字眼時都會有些小別扭,但許澄是第一次注意到。
“不自己做飯了?”許澄關上冰箱門,不經意問。
“太難吃了,”陸望臣擠到他身邊,抓過他的手臂就往自己肚子上貼,“你摸摸,都餓瘦了。”
這麽硬的腹肌,哪裏摸得出來瘦不瘦。
許澄收回手,耳根有些發熱。
“還是你做的飯最好吃。”陸望臣抓住他的衣角。
許澄低頭,看見自己的衣服下擺被陸望臣揪起一角,微微頓了一下。
陸望臣這是在跟他撒嬌?
“最近公司忙嗎?”許澄由他抓着,沒有推開他的手。
陸望臣一時沒有回話,兩人就這麽僵持着,終于,陸望臣緩緩開口道:“我離開我爸公司,把房子跟車都抵押做風投了.”
“嗯。”許澄看向他的眼睛,等着他接着往下說。
但陸望臣就這麽停住了。
許澄替他往下說:“然後你項目剛啓動就被政府叫停,錢不一定要得回來,大概率打水漂了,是這樣嗎?”
一口氣說完,中間沒有停頓,冷靜得不帶任何感情色彩。
陸望臣僵住了。
“其實有些事你可以直接跟我說的.至少以前可以多說一些。”許澄不動聲色地把陸望臣手裏的衣角扯回來。
如果不是那天從醫院出來時被小尤拉去喝了一通酒,聽他嚎叫了一晚上陸望臣的悲慘境遇,許澄也不會意識到自己竟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陸望臣。
小尤喝多了,大着舌頭說了一堆:陸望臣的那些所謂的狐朋狗友,他用生命喝酒争取來的每個項目,包括這次大概也是因為投資失敗他自暴自棄把自己喝進了ICU。
還有他的身世。
許澄從來不知道陸望臣是私生子,可能連許爸也不知道。
“我本……來對你沒啥好印象的,但是表哥這……麽喜歡你,你肯定是、是個好人!”小尤醉倒前這麽說。
小尤那一晚說的所有事情,是無所不能刀槍不入的小陸哥哥永遠不會告訴他的。
公司做大了以後,許澄才意識到職場上很多事皆身不由己。
要學會喝酒,學會圓滑做人,要失去很多自己的時間,要學會藏好心事。
公司員工多了,開支也變大,僅僅是為了月底能發出工資,許澄打碎牙齒就得往肚裏吞。對再奇奇怪怪的甲方也得賠笑一次次改方案;買一些旅行裝洗漱用品,再買一張躺椅放辦公室,可以好幾天不回家;冰箱的菜放到壞了周末再一起丢掉。
職場的苦與累常常壓垮人,所有人性裏很微妙的東西常常會在高壓環境下暴露出來。比如他跟周舟近幾個月已經開始有了争吵,這是大學的時候從來沒有過的。
周舟性子急常跟甲方對着幹,他不得已當和事佬從中調解,常常到最後矛盾就轉移到他和周舟身上。他說不出罵人的話,周舟罵他也覺得沒勁,開車回家的時候全轉成“路怒”,前車一個措手不及的剎車就能讓他把情緒全發洩出來。
工作太累,常常回到家什麽也不想做,只想躺在沙發上變成一具屍體,連給自己蓋被子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好像能開始原諒長大後越來越不貼心的陸望臣。
第一次被甲方爸爸灌醉的時候,許澄于恍恍惚惚間意識到,陸望臣不是真心挖苦他“抛頭露面”,只是想把他很好地保護起來,在他同樣感知到社會的醜惡之前。
他剛進入社會,這些僅是感受了個皮毛就足夠颠覆他在學校裏的學生思維,陸望臣混跡商界多年,一定早已看清這裏頭的利害關系。
但是利害利害,不會光有害的,利處便是許澄能預見自己財務自由、經濟獨立的那天。
有一天,他可以不再依靠任何一個人生活,可以自己買車買房,然後給老爸養老,雖然他爸現在掙的比他多。
有一天,他可以在小陸哥哥面前擡起頭來,不再自卑。至少他以前是這麽希望的。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沒用?”陸望臣聲音很低,呼吸聲很近,兩人的身子幾乎要貼在一起了。
“我從來沒有這麽覺得,以後也不會這麽覺得,”許澄沒有排斥他的靠近,輕聲說,“沒有人能一輩子只賺不賠,我只希望你以後別拿自己身體開玩笑.”
“我不是因為賠錢才喝酒的.”陸望臣打斷他,緩了緩,接着說,“我是生日那天,想到自己以前一直把過生日的時間拿去請客簽合同做買賣,就覺得自己活該沒老婆。”
許澄偏開臉,感受到陸望臣的唇貼着臉頰滑過。
如果沒有偏開,這吻就該落在唇上。
“對不起,真的很難忍住。”陸望臣往後退一步,聲音有些啞了。
“倒兩杯水吧。”許澄轉身走向客廳。
客廳的布局沒什麽變化,只是沙發上多了塊橙色小毯子,疊得四四方方整整齊齊,那是之前專屬于他的毯子。
之前陸望臣發現自己有時睡覺會無意識搶許澄被子,就額外給他買了塊毯子蓋。
只是這毯子應該放卧室裏才對。
許澄坐在沙發上盯着毯子有點久了,陸望臣端了杯水半蹲在他面前,說:“這條毯子有你的味道,很香,在家裏我走哪都抱着。”
“要洗一洗了。”許澄接過杯子,移開視線,也不去看陸望臣。
陸望臣未起身,保持着半蹲的姿勢,看着他說:“你之前說不喜歡我,我一直在想,不喜歡就不喜歡吧,反正之前的我也不值得你喜歡。”
許澄心神不寧,他垂下眸,捧着水杯抿了一小口水,讓溫水滋潤着發幹的喉嚨。
“我說過這輩子只會喜歡你一個人,雖然你跟別人在一起了,但是我有的是時間等……
許澄愣愣擡起頭,陸望臣的手伸過來,指腹輕輕蹭了下他的嘴角。
“笨,口水流出來了。”
“哪裏有口水!”許澄打掉他的手。
看見陸望臣不怒反笑,許澄心下一驚,果不其然,一只寬大的手掌突然從後勾住他的腰,他還沒反應過來,陸望臣已經貼上來,用另一只手按住他的後腦勺,俯身吻住他的唇。
柔軟濕滑的舌頭狡黠探進他的唇縫,撬開他來不及閉上的牙關,卷着他的舌尖吮吸親吻着,帶出嗞嗞水聲。
熟悉的氣息、熟悉的吻差點令許澄淪陷。
他推開陸望臣,臉紅了一片。
陸望臣指了指他的嘴角,一抹笑意藏不住,說:“現在有口水了。”
許澄拿手背蹭嘴唇的時候,陸望臣擠到他身邊,猶豫一陣,壓低聲音說:“咱倆發展地下情也可以,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不介意當小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