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禁情割欲
孟澤安的心變得很緊很緊,他手上的力度也越來越大。
寧冰蝶得意的瞧着他,沒有掙紮,也沒有害怕,她只覺呼吸越來越困難,腦袋越來越沉,他的面孔越來越模糊,而她的心終于慢慢的不再那麽的疼痛,消停了,終于消停了。
她到死,也不屑跟他解釋:其實暗送到大寧國的軍事機密是我作假後的。
她到死,也不願向他坦白:我不再屬于大寧國,我屬于你,只屬于你。
她到死,也不想與他分享:我終于明白了,愛能創造一切,也能摧毀一切。
愛情本來就不需要證明的,徜若不能相互信任,不能彼此坦然平等,縱是讓她死在他手裏,她也不覺為惜。
有一種女人,天生的使命,就是成就一個男人。
一個女人,若能讓一個男人為了她,有過歡愉時的幸福,再嘗一嘗生死離別的痛苦,豈非也算是愛的有始有終了?
孟澤安松開了手,她倒在他的懷裏,他沒有動,也沒有伸手去抱,而是任由她的身體向下滑着,倒在地上,像一片落葉飄入渾濁的污水溝裏般,逐漸變得冰冷。
他的心,僵硬的動彈不得。
這就是他愛一個女人的方式,讓她以死亡來捍衛他作為一個皇帝忠于國家的信念。
寧冰蝶知道,她的使命已完成,非死不可。她也知道,大孟國朝廷中和後宮中的每一股勢力都在等着她死,孟澤安為了政權穩定,是身不由己的。
帷幕拉下,曲終,人散,情斷。
當他登上皇位的那一刻,他就不再僅僅是孟澤安,他已屬于大孟國的萬千子民,他要當一個好皇帝,讓萬裏河山安好完整,要江山就不能兒女情長,昔日同舟共濟,今日勞燕分飛,他親手殺了他深愛的女人,為了大孟國的安定,他只能如此。
只能如此。但,心安理得嗎?
但願來生,沒有政治陰謀,沒有權欲紛争,沒有雄心霸志,你我共訴一段銘心的衷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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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的某些階段,總需要知道自己追求什麽。一個要有一番作為的皇帝,選擇了江山。
塵世間,最至真至深的就是兒女情長。
兒女情長,是男女之間最疼也是最美的一種糾纏。
馬可日行千裏,皆因馬背上的少年已心有所歸。
晌午,雨後的七彩絲帶懸在半空,藍色野花開遍了山坡,微風中絲絲醉人的清香,沁人心脾,柔軟的草,在秋風裏異常堅韌。
這片深山,被寧靜和祥和籠罩着,如是倍受歲月眷顧的地方。
一只孤鴉蒼促的在空中振翅,這裏的天空比京城的藍,這裏的白雲比京城的飄得慢。
徐風來正騎着他的黑珍珠,沿着河岸順流而下,他的心情很愉快,精神很好。
原本需要四日的路程,他只用了二日,如果不是因為昨晚他住了半宿的客棧,一日半他就能趕來。他在客棧裏痛快的洗了一個澡,舒服的睡了一覺,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飽餐了一頓。
雖說相思苦斷腸,隔一日如三秋,哪有女子,不喜自己的情郎光彩照人的?
當一個人開始注意自己的形象時,他就已具備愛一個人的能力。
遠遠的,徐風來就看到了任晶瑩,她穿着一襲五彩缤紛的碎花裙,靜靜的坐在山坡上,風吹起了她的長發,她像是随時都會乘風而去。
幾乎是同時,任晶瑩也看到了徐風來,她喜悅的笑了,喚道:“徐風來,黑珍珠。”
這一縷聲波,似簫如笛,萬分好聽,直叩在徐風來的心扉。
徐風來揚馬更快,任晶瑩開心的朝着河邊的方向張望了數次,她終于忍不住的大聲的喊道:“殺手,徐風來和黑珍珠回來了!”
當黑珍珠從任晶瑩身邊馳過時,徐風來側着身子,攬腰抱起任晶瑩,将她放在馬鞍上。
柔體在懷,他聞到了她很純粹很自然的芳香。
如果天下僅有一種香能讓人久久陶醉,徐風來已知道它就在他的指間眉梢。
人在最痛苦時,無法動彈;人在最幸福時,無法言語。
痛苦和幸福,是人們的情感裏最玄妙的極致。
極致,是摸不着說不透講不明,但卻是真實存在的。
殺手正在河中捉魚,他聽到了馬蹄聲,聽到了快樂,聽到了離別。
殺手和任晶瑩在一起四年了,命運用四年的時間,證明他們不适合在一起。
那晚,殺手第一次見到任晶瑩時,任晶瑩一身褴褛的站在黑暗裏,站得很挺拔,像是石板縫裏的野草,努力的向上長着,精力很旺盛。他看到了她的眼睛,不由得就想到了月亮,八月十五裏的月亮,明亮而璀璨。
他從不在任何人的面前殺人,但那晚,他在她的眼前殺了該殺的人。
他認為她應該是某種植物,或是某種動物,抑或是某種仙神,肯定不是人類,他從沒有見過哪一個人類像她那般美得透徹,從沒有哪一個人類像她那般清雅淡然。
她從黑暗裏走向了他,聲音溫柔,用一種很自然的語氣問:“你知道他的家在哪裏嗎?”
他冰雪雕成的臉突然被陽光普照着,他久已麻木的心突然就變得像火一樣的熱。
她見他不語,便又說:“你既然已經殺了他,何不順便把他送回家呢?”
他看向她,她與他對視,微微的一笑,目光清澈,又說:“我們不應該讓他橫屍街頭。”
他扛起了屍體,緊緊的牽着她的手,走過了長長的街道,他的腳步從沒有那麽堅定過。
那個夜晚有怒嘶的西風,他騎着他的紅珍珠翻了一座又一座的山,帶着她回到了他的窩。
此後,殺手每殺死一個人,都會将死人送回家。
殺手只為了錢而殺人,起價是一文。
別人的情債、錢債、尊嚴債、血債,都能與他的刀有關,他的刀只認錢,不認人,不管是好人還是壞人,不管是強悍的人還是弱小的人。
任晶瑩從沒有問過他為何要殺人,就好像他必須是理所當然的要這些活着。
只有過一次,天上飄着雪,殺手握着刀要出門。
任晶瑩攔住了他,遞給他一件外套,盡管他穿的已很多,她說:“今天的天氣很冷,如果有人在今天出遠門,這個人的家中豈不是更冷?”
他的孤獨與生俱來,就像是他手裏的刀一樣,是他放不下的。
那晚,他沒有去殺人,而是靜靜的坐在門前,看着積雪堆的很厚,雪是白色的,天是黑色的,他看到了溫暖。
那晚,任晶瑩陪着他坐在門前,訴說着她的過去,用一種很平常的語氣,她挂在嘴邊的四個字是:我很幸運。她的幸運就建立在她所受的苦難上。
殺手并沒有對任晶瑩說他的過去,一句也沒有說,因為他比任晶瑩還幸運。
殺手忍不住問:“你為何要對我說這些?”
任晶瑩道:“活着本身就是一件幸運的事。”
活着本身就是一件幸運的事,何必痛苦?何必悲傷?何必難過?何必寂寞?
殺手不懂,他永遠不會懂,他甚至不懂得她要多麽努力的活着,才能看見幸運的力量。
殺手問:“我是不是不該殺人?”
任晶瑩道:“不,只要你願意,你就可以應該做任何事。”
就是這個叫任晶瑩的女人,她從不多管男人的閑事。
連綿不絕的山,漫山遍野的花,終年不結冰的河,天空永遠是藍的,白雲就浮在半空中,世外桃源般的家,唯獨少了一樣東西:愛情。
只有男有情女有意的,才叫愛情。
殺手知道,他配不上任晶瑩,所以,他時常對她表現的很冷漠。
他給她買飾品和衣服,總說是他搶的。
他給她買吃的,總說是他撿的。
他愛她愛得發瘋發狂,卻連看也不敢多看她一眼。
他始終不明白她為什麽越來越美麗,越來越迷人。
他有時真不敢相信,他這麽一個靈魂在地獄裏的男人,竟然與一個像草一樣有生命力的女人生活在一起。
他忍不住想與她親近時,他就去花錢找別的女人洩欲,但他從不把那些女人想象成她,因為,她很美好,不容亵渎。
有時,他被痛苦折磨的崩潰時,就冷言冷語的趕她離開,而她則一聲不響的坐在院中蕩秋千。
他喝醉後打過她,她什麽也沒說,只是靜靜的站在一旁,等他喝夠了,把他扶到床上,脫下他的鞋子,給他蓋上被子。
有次,他把她帶出大山,扔在大街上,過了三天,他實在無法強忍了,便又去找她,她仍舊在他離開時的地方,看到他時,她消瘦的臉上帶着燦然的笑。
他問過她:“你為什麽不走?”
她說的很自然:“這裏是我的家,我為什麽要走?”
她一直沒走,她是他孤獨的生命裏唯一的溫暖。他,是她流離的靈魂裏唯一的寄托。
他們彼此相安無事的相互依偎,兩個人之間雖有隔膜,但卻能讓迷途的心靈得到慰藉。
而今天,他知道她卻是要走了,就好像是女大當嫁,從她的娘家走向她的婆家。
殺手拿着他的魚叉,站在河水中央,他的耳朵本來是用來聽魚兒游動的聲音,可卻不得不聽着他們的腳步聲漸漸逼近。
徐風來沒有問任晶瑩願不願意跟他走,當他看到她喜悅的眼神時,就已經知道答案。
任晶瑩沒有問徐風來為何不辭而別,當她看到他回來時,就已知他們将永遠不必再分開。
他們的手不知何時已牽在一起,她的手柔柔的,涼涼的;他的手很大,手指修長。
任晶瑩偷偷的瞧了徐風來一眼,緋紅上頰。
徐風來對殺手說:“殺手,我要帶任晶瑩走。”
任晶瑩就站在徐風來的旁邊,她腳下踩着一棵草,草葉已枯黃,它在顫,像是逢春。
殺手背對着他們,冷道:“你憑什麽帶她走?”
徐風來很有禮貌的說:“這是我和她之間的事,不需要向任何人交待。”
任晶瑩看着正前方的一朵厚厚的白雲,發現它似乎長出了一雙翅膀。
殺手冷道:“你除了知道她叫任晶瑩,你對她一無所知。”
徐風來道:“她除了知道我叫徐風來,她對我也一無所知。”
殺手道:“而你卻要帶她走?”
徐風來道:“恰好她不反對。”
任晶瑩不反對,她一點也不反對,她像小女人一樣默默的低垂着頭,一聲不響的站着,唇角含笑。他們是男人,她是女人,女人最好不要幹涉男人之間的事。她深信他們會用一種有效的方式處理好這種局面。
殺手仍舊是背對着他們,手中握着的魚叉深深的插入河床,疼痛在他的掌心裏化開了,是什麽讓他疼痛?每當他的腦中閃過任晶瑩清澈的眼神裏閃爍着明月般的溫暖時,他的心就裂開一條細細的縫子,縫裏被瘋狂的灌入沙子。
半晌,只有風在動,水在流,雲在走,時間在等待。
殺手道:“你應該有很多的銀兩?”
徐風來道:“我是有一些可以自由支配的銀兩。”
殺手問:“你打算花多少銀兩從我的手裏把任晶瑩買走?”
徐風來道:“一文銀子我也不會花。”
殺手轉過身,殺氣四射的怒視徐風來,眼角的肌膚在顫抖着,沉聲道:“在你眼裏,她一文不值?”
徐風來正色的道:“她是一個女人,怎麽能用銀子衡量。”
殺手的怒意緩和了一點,冷道:“若不用銀子衡量,又怎知一個女人是貴還是賤?”
徐風來道:“女人是貴還是賤,只取決于女人覺得自己是貴還是賤。”
半晌,殺手道:“我和你決戰一場,如果你贏了,你就帶走她;如果你輸了,此後,你将永遠的躺在這片山坡下親吻她的腳,你敢嗎?”
徐風來敢嗎?他九歲開始習劍,師出江湖名師,劍法一流。
劍,練就了徐風來的敏銳。
劍,不是武器。
不管是朋友還是敵人,若是兩個男人為了一個女人大打出手,且不管是誰贏了,都顯得很傻。盡管這個女人值得男人們為她相互殘殺,拼死一博。
任晶瑩安靜的站在一旁,她沒有沖上前說一堆大道理,也沒有打算勸阻。
她覺得他們要決鬥是他們的事,與她無關。
只要是男人認定了的事,女人就應該讓男人去做,沒什麽道理可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