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自有情癡
月色如水,薄霧浮在山水樹花草間。
渾濁的世界,只有在黎明才顯得很安寧。
任晶瑩不能回平王府,她被帶回了林木森的府中。
後院,有一間獨立的屋子,屋子的四面牆上和屋頂長滿了爬山虎,現在是秋天,葉子已斑駁的像是生鏽的鐵,徜若是夏天,這便就是一間綠屋子。
屋子的前面有一個花圃,種着許多正在盛開着的花,色彩缤紛,繁而不亂。
屋子的門口種着一棵小石榴樹,差不多三年的光景,在樹枝的頂梢結着兩只石榴。
花一朵推開了門,點了一盞燈,道:“進來。”
任晶瑩跨進了屋子裏,放眼看去,陳設簡單,很幹淨,一塵不染。
屋中有一張床,鋪着藍色的被褥,粉紅小碎花的被子疊的很整齊。
屋中還有一張木桌,桌上擺放着一只銅鏡,銅鏡旁有一把桃木梳子,還有一只玻璃花瓶,花瓶裏插着的黃菊花已枯萎。
木桌前有一把木椅,木椅上放着剩下的半只石榴。
牆上挂着二只酒壺,分別是整只葫蘆做的酒壺和桦樹皮制的酒壺。
花一朵揉了揉鼻子,道:“這屋子是我的,你随便睡。”
任晶瑩暗忖,從屋外的花圃,到床被、銅鏡,這裏好像是女孩子住的地方。
花一朵拿起木椅上的石榴,剝出兩粒扔進嘴裏,道:“這裏像不像是女人住的地方?”
任晶瑩輕道:“像。”
Advertisement
花一朵嘆道:“本來就是有女人住,她是一個很….”
花一朵一時也不知道該用什麽形容詞形容這個女人,他淡淡的道:“可最近,她經常不回來,不僅白天不回來,晚上也常常不回來,她是不是外面有喜歡的男人了?”
任晶瑩輕道:“我不知道。”
花一朵哼道:“你當然不知道,我本來就沒有問你,我這是在自言自語。”
任晶瑩緩緩的走向床榻,拖着沉重的腳步。
花一朵坐在木椅上,看向鏡子裏的任晶瑩,道:“女人真很奇怪,當她喜歡上一個男人時,可以連家也不要了。”
他的語氣裏泛着淡淡的悲傷,淺淺的無奈,還有一絲絲的痛苦。
到底是什麽樣的女人,竟然讓花一朵如此的黯然神傷?
難道花一朵被徐風來搶走的東西,就是這個女人?
任晶瑩輕道:“只有當一個女人喜歡一個男人,這個男人也喜歡這個女人,他們在一起了,那才叫家。”
花一朵剝了許多石榴粒,塞進嘴裏,大口的嚼着。
任晶瑩坐在床榻上,很安靜的坐着。
花一朵忽然笑了笑,問:“要不要我幫你把衣服脫了?”
他在笑了,笑得壞壞的。
他剛才的難過,好像都被一陣風吹走了。
任晶瑩輕輕的側了側身子,脫去鞋子,解着裙紗,把脫下的外衣放在床頭,穿着襯衣便連忙鑽進了被窩裏。
花一朵揉了揉鼻子,道:“把衣服全脫掉!”
任晶瑩探出頭,有些猶豫的瞧了他一眼。
花一朵擠了擠眉眼,笑了笑,道:“我很樂意幫你。”
任晶瑩遲疑了一下,在被窩裏脫着襯衣。
花一朵跳到她面前,蹲在床邊,伸出了一個小拇指,道:“來,拉鈎,為了你的名聲,在賭場裏發生的事,我們要保密,別告訴任何人。”
賭場的房間裏都發生了什麽?任晶瑩已經一點也不願意再回想。
任晶瑩伸出手,鈎上了他的小拇指。
他的手比她的手稍大一點,手指修長而勻稱。
花一朵笑了笑,他笑起來時眼睛彎彎的,像是月亮,很好看。
任晶瑩倦倦的微微一笑。
花一朵把手伸進了被窩裏,任晶瑩下意識的緊張了一下。他的手在被窩裏摸了摸,任晶瑩動也不動,花一朵道:“把身子擡起來。”
任晶瑩往床裏挪了挪。
花一朵的手縮了回來,手裏抓着任晶瑩的襯衣,他站起身,又拿起她床頭的外衣,往外大步的走去。
任晶瑩緊攥着被子,輕道:“你幹什麽去?”
花一朵站在門口,眨了眨眼睛,忍着不笑,問道:“你怕黑怕冷?想讓我抱着你睡覺?”
任晶瑩咬了下嘴唇,眼睛直直的瞧着他手裏的衣服。
花一朵嘆道:“你怎麽就不能矜持一點?”
任晶瑩輕道:“我的衣服….”
花一朵揉了揉鼻子,哼道:“你的衣服髒死了,我拿去扔了。”
任晶瑩又仔細的瞧了瞧屋子,屋子裏沒有衣櫃,看不出有任何一件衣服。髒衣服扔了,她穿什麽?
花一朵道:“門後有門栓,你一會下床把門栓上。”
還不等任晶瑩說話,花一朵便帶上了門,離開了。
為什麽要把門栓上?難道有人半夜進來?
任晶瑩聽到腳步聲走遠,披着被子輕悄的下床,門後有兩道門栓,任晶瑩把它們都栓上。
剛回到床榻上,任晶瑩便睡着了,她真的很累。
睡一覺後,就是新的一天。昨日,将成歷史。歷史,無需銘記。
林木森還沒有睡,他握着陶瓷酒壺,站在月色裏飲酒。
月色涼,霧大。
林木森問:“京城裏有那麽多賭場,你為什麽一定要去炎火焱開的?”
花一朵道:“因為她開的最大。”
花一朵蹲在大木盆旁,洗衣服,洗任晶瑩的衣服,用他的雙手在搓揉。
林木森問:“我是不是去晚了?”
花一朵道:“不,你去的很及時,非常的合适。”
林木森問:“她真的跟三十個男人睡了?”
花一朵沒有回答,他不打算回答,即是朋友,彼此之間也可以有一點秘密。
花一朵将洗幹淨的衣服撈出來,擰幹了水,挂在樹枝上。
花一朵甩了甩濕手,低着頭笑了笑,笑得有點奇怪,好像有一點後悔,又有一點欣慰。
花一朵拿過林木森手裏的酒壺,飲了一大口,道:“你是我的朋友,無論什麽時候,我都不會給你惹麻煩。”
林木森道:“我知道。”
他們已經是十二年的朋友。
林木森又道:“你也別給自己惹麻煩。”
花一朵笑了,眨了眨眼睛,踮起腳尖,拍了拍林木森的肩膀,道:“有美酒喝有錢花的好日子,不珍惜的是笨蛋。”
林木森道:“是啊,如果沒有你,誰來陪我喝酒,誰來替我花錢。”
花一朵眨了眨眼睛,笑道:“我還能替你逛青樓玩名妓呢!”
林木森也笑了,笑的冷,但不陰。
林木森有花不完的銀兩,花一朵幫他花。
花一朵只要去花錢的地方,他就會把帶去的錢全花光。
林木森從不過問。
花一朵擡頭瞧了瞧天空中的圓月,道:“我現在要去平王府,找一個人。”
林木森知道他要找誰,問道:“動真情了?”
花一朵抿着嘴笑,笑得很甜很美,俊俏明朗的臉,竟好像有點紅了。
林木森嘆道:“在劫難逃了。”
愛情本身,就是一場劫數。
動了真情,就是鑽進了命運的織好的網裏。
花一朵咬着嘴唇,揉了揉鼻子,哼道:“我也不是離開了這個人,就不能活的。”
林木森道:“是啊,因為你根本就不打算離開這個人。”
花一朵輕笑了笑,說話極其溫柔的道:“離開或不離開,也無所謂了。”
林木森道:“快去吧。”
這就是真正的朋友,當他明明知道你愛錯一個人時,他并不會指責你,他理解你。
朋友,就是應該相互理解。
花一朵眨了眨眼睛,俏皮的笑道:“我就是去看看,去看看。”
去看看,遠遠的看看就好了。
花一朵腳尖點地,輕輕掠起,翩若驚鴻。
花一朵真的就是去看看,他到了平王府,看了看,便就離開了。
太陽升起,新的一天。
綠樹還是昨天的綠樹,青石還是昨天的青石。
人,還是昨天的人。
情,已變,或濃或淡。
祥鳳宮裏的兩名侍女來了,傳梅雪苔的旨意,要帶走任晶瑩。
花一朵拿着已晾幹的衣服,躍到屋頂,從天窗上跳進了屋裏。
當花一朵站在床邊時,任晶瑩還是吓了一跳。
花一朵摸了摸下巴,笑問:“昨晚有沒有夢到我?”
任晶瑩輕道:“夢到了。”
花一朵忙湊身到床邊,眨了眨眼睛,道:“夢到我們在幹什麽好事?”
任晶瑩輕道:“夢到我和徐風來的大婚,你來參加了,喝了很多酒。”
花一朵板起了臉,把衣服扔在床上,哼道:“快起床,梅雪苔召你進宮,徜若你回不來了,我答應你,我會殺了徐風來,把你們合葬在一起,也算是對得起你這場美夢。”
任晶瑩輕道:“我肯定會回來的,如果我今日回不來,我明日能回來,如果明日回不來,會有一天回來的。”
花一朵哼道:“笨女人,你最好別回來了。”
任晶瑩咬了下嘴唇,不說話了。
任晶瑩穿好衣服,剛下床,花一朵就跳上了床,他一躺下,就打起了呼嚕。
花一朵是一個人,不是一朵花,僅有太陽照,是恢複不了能量的,他很累,要睡覺。
任晶瑩輕輕的蹲下身,幫他脫着鞋,真是一雙孩子的腳,小巧而秀氣。
花一朵不是一個孩子了,他已經懂得悲傷了,一個十五歲的大人?
他深深的愛着一個人,這個人讓他傷心讓他難過,這個人讓他對徐風來産生強烈的怨。這個人跟徐風來的關系是?
任晶瑩無暇再想,在給花一朵蓋在被子後,趕忙随着侍女進祥鳳宮。
祥鳳宮中,梅雪苔正在品茗。
白瓷杯裏泡着紅茶,湯色紅豔明亮,清香酣厚。
梅雪苔養成喝紅茶的習慣已是多年,冬日的每日必飲。
任晶瑩剛踏進祥鳳宮,便有一個灰衣女子風塵仆仆而來,任晶瑩安靜的立在一旁。
灰衣女子禀道:“大寧國的二十萬大軍,已兵臨大燕國的城下。”
梅雪苔颌首,她想到了前幾天剛死去的燕文妃。
燕文妃,是大燕國的公主,聯姻嫁于皇上被封為文妃。
燕文妃也不知是從何處得知大寧國要攻打大燕國之事,在沒有得到梅雪苔的允許時,便要硬闖臨龍宮見皇上,請皇上派兵援助。
炎火焱用她的方式,知道了燕文妃是從何處得知的消息,并讓燕文妃以命償教訓。
灰衣女子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問:“莫非皇後娘娘欲不聞不問?”
梅雪苔看了她一眼,笑了笑,道:“依你之見,我該出兵?”
灰衣女子鼓起勇氣道:“是的,大燕國有難,友邦豈能坐視不管?”
梅雪苔笑了笑,道:“聽你這口氣,很像是大燕國的皇妃,才不過二年,已完全看不出你曾是我的侍女了。”
灰衣女子跪道:“容容永遠聽皇後娘娘的差遣,絕無二心。”
二年前,梅雪苔将貼身侍女容容授為公主,與大燕國聯姻,充當間諜,将大燕國的國情源源不斷的送到梅雪苔的手裏。
梅雪苔扶起她,輕輕的嘆道:“容容你有所不知,皇上重病,我行使監國權,朝中元老皆有異議,我的地位很不穩,內憂尚未平息,豈能再添外亂?”
容容低着頭,滿面愁色。她馬不停蹄的回來,便就是求梅雪苔出兵支援大燕國。身為大燕國的皇妃,她倍受皇上的疼愛,日久生情,雖說身為間諜,從未辜負使命,但在關鍵的時候,她卻很希望能幫大燕國轉危為安。
梅雪苔頗為無奈,很坦誠的道:“此時,需按兵不動,徜若我派大将軍出戰,便就要給他們兵權,自古士兵都聽将軍的,我又怎知大将軍們會不會率兵臨我大徐國的城下,威脅于我呢?”
容容的頭垂得更低,眼圈已紅了。
梅雪苔握着她的手,聲音輕柔,不容拒絕的道:“容容,這幾日長途跋涉,你也累了,去好好休息休息。”
容容應是,便退下了。
容容剛走到殿外,只見一道劍光閃過,她已人頭落地。
侍女們眼急手快,将屍首擡了下去,潑了一盆水沖洗着地面的血跡。
炎火焱将長劍立在殿外的牆邊,跨進殿內,走向梅雪苔,立在她的身旁。
梅雪苔很滿意這種默契,她向來對她的人很仁慈,如果有誰該死,會讓其痛快的死。
梅雪苔飲着紅茶,問道:“大孟國有什麽動靜?”
炎火焱道:“大孟國的寧皇後已崩,打探的消息得知,是被皇上親手殺死的。”
梅雪苔笑了笑,激将了五次,終于達到目的了。
三年前,一場打獵,梅雪苔見到了孟澤安,見他對寧冰蝶的呵護備至,便心生妒忌,誓要摧殘。三年間,梅雪苔通過不同的方式,激将了五次。
生活的幸福的人,也會希望別人同樣幸福。
生活的痛苦的人,便見不得別人幸福。
梅雪苔笑得很愉快,白瓷杯中的紅茶微微的泛起漣漪。
絕不會有比看到一個人親手毀掉了自己的幸福,更能令魔鬼開心的事了。
任晶瑩聽着梅雪苔的笑,背脊升起一股涼意。
梅雪苔已知道任晶瑩陪睡了三十個男人,她相信炎火焱的眼睛,也相信林木森的忠誠。
任晶瑩站在那裏,就像是一顆草,迎着朝陽沾着露水的青草。
梅雪苔緩緩的道:“任晶瑩,如今,你可還配得上我的徐風來?”
任晶瑩輕道:“回皇後娘娘,配得上。”
梅雪苔站起身,朝着任晶瑩走着,柔聲的笑了笑,問:“是嗎?一個被衆男人玩過的婊-子能配得上大徐國的平王?”
任晶瑩輕道:“回皇後娘娘,平王也是一個男人,婊-子也是一個女人,自古男人就是與女人配對,結成連理。”
梅雪苔的眼睛裏猛得射出雙道憤恨的光,瞪着任晶瑩。
只要梅雪苔的一個眼神,任晶瑩的腦袋就能立即被炎火焱捏得粉碎。
任晶瑩又輕道:“民女愚昧,民女無知,若是說了唐突的話,求皇後娘娘別跟民女一般見識,求皇後娘娘寬宏大量饒恕民女。”
梅雪苔的臉上露出了美麗的微笑,從容的道:“你确實很愚昧無知,确實沒有自知之明,我需要讓你變得聰明機靈起來,能有資格與我的徐風來站在一起。”
任晶瑩緘口不語,她需要與徐風來站在一起。
侍女來報:“啓禀皇後娘娘,平王求見。”
三日已過,徐風來沒有等到任晶瑩,他便拖着重傷未痊愈的身體,來接他的女人了。
任晶瑩的臉上不由自主的浮起了甜甜的笑,當一個女孩子心中愛着一個男人時,即使只是聽到了他的名字,心中便也是一片歡喜,情不自禁的任幸福化開。
梅雪苔沉默了片刻,淡淡地道:“請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