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不知不覺
時間,因快樂而短暫,因悲傷而緩慢。
時間一直是那麽長,沒有變過,變的是人的情緒,是一個人将時間揉捏進心裏了。
只要活着就要呼吸,這一呼一吸,就像是快樂與悲傷一樣,交替存在着。
一個月的時間就已經很短,更何況三日?
時值小寒,北風呼嘯的吹着,萬樹成枯枝,黃葉卷着沙在風中翻滾,它們只想歸于塵土,卻也難以得到一絲安寧。
氣勢恢宏的城牆上,冷風更大。
梅雪苔像是一樹梅花般挺立,一身盛裝披着鬥篷,豔紅色的鬥篷像是一團燃燒着的火焰。
她的心沒有被風吹亂,只是覺得冰冷的雙手無處可放。
她默默的遠眺着龐大的提親隊伍,表情中沉靜。
提親隊伍?
是的。
半月前,梅雪苔假借皇上的名義頒布聖旨昭告群臣,出于政治原因,與友邦和平共處,大徐國願與大孟國聯姻和親,特派遣平王徐風來攜厚重的財物,前往大孟國提親。
一場事先安排好的對話,就在朝堂上表演了。
某大臣道:“大徐國乃是大國,何需攀結一個小小的大孟國?”
梅雪苔和顏悅色的道:“大國是國,小國也是國,國無大小之分,豈能因為大徐國的領土寬廣而居高臨下呢?”
此言一出,梅雪苔恭恪溫和的形象,與她婉拒出兵協助大燕國時說的:‘大寧國與大燕國的這場戰争,是否正義,自有天與地評判,大徐國豈能強出頭,行使天與地的職責而貿然幹涉,更不可借武力炫耀國富民強,應該繼續韬光養晦。’,以及她婉拒出兵攻打大孟國時說的:‘如此師出無名,逆天道而為,敗兵是命;若是贏了,此舉是逆仁德而為,只會落得恥笑。’,均是如此的冠冕堂皇,不謀而合,有不少朝臣卻是真實的感覺到皇後娘娘的虛懷若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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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大臣道:“只是提親,我們帶如此厚重的財物,是不是太過擡舉了大孟國?”
梅雪苔泰然一笑,道:“大孟國的公主是位女子,她以自己此生的命運,肩負着艱巨的使命。縱是萬千須眉熱血男兒郎在戰場上勇敢的撕殺,卻也難抵她甘願犧牲自我的偉大,不用一兵一卒,換取兩國的長治久安。若能迎娶到如此申明大義的巾帼,又何妨區區萬金?”
朝臣們在揣摩着皇後娘娘此言的含義,某大臣已經恍然大悟的道:“皇後娘娘聖明,巾帼與眉須各有千秋,不相上下,勢必是天下興盛和平的跡象。”
梅雪苔微微一笑,她一定要讓朝臣知道:女人并不是男人天生的附屬品,并不比男人差,男人能做的,女人往往也能做,而且能做的更好更有效。她要給女人們樹立威望,擡高女人們的地位,以此來暗示她理所當然能淩駕乾坤。
目送着提親隊伍消失在視線裏後,梅雪苔赫然轉身,大步的登下城牆。
炎火焱緊跟着,她絕不會離梅雪苔超過一丈遠,在梅雪苔的身邊時,她的長劍有随從拿着,離她至少有十丈遠。
梅雪苔問:“梅竹子最近有什麽舉動?”
炎火焱道:“她正在主持大修宮殿,極為奢侈。”
梅雪苔笑了笑,道:“女人敢花錢,并且會花錢,很好。”
炎火焱不語,在等着梅雪苔問另一個問題。
梅雪苔只讓炎火焱等了片刻,問道:“他們可曾同房過?”
炎火焱道:“不曾。”
梅雪苔并不覺得奇怪,但她還是淡淡地重複了一遍,道:“不曾?”
炎火焱道:“自梅竹子進平王府的第二天起,他們就沒再見過面。”
梅雪苔問道:“徐風來此次往返大孟國需要幾天?”
炎火焱道:“約十二天。”
梅雪苔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寒氣,嘴角一絲冷笑,淡淡地道:“我要梅竹子在一個月內,懷上徐風來的孩子。”
炎火焱聽到了,她懂得該怎麽做,肯定會做的讓梅雪苔滿意。
梅雪苔笑了笑,心中早已有了算盤。她大步的走着,鮮紅的鬥篷像是流動的血。
綿延數十裏的提親隊伍,財物裝滿了上百口大箱子,上千名皇城禁軍護送,蔚為壯觀。
徐風來騎着馬走在隊伍的最前面,他要将任晶瑩和上百口大箱子,送至兩國邊界,交給大孟國的使臣。對于梅雪苔體貼的讓他們能多在一起幾天,徐風來心中充滿感激。
徐風來知道,這支隊伍表面上是去提親的,實際上只是走一走形式,瞞過朝臣的眼睛。
在出了京城後,徐風來便安排了一名副将在前面領隊,他調轉馬頭,縱馬朝着隊伍中間奔去,去找任晶瑩。
任晶瑩正端坐在馬車裏,感覺着馬車始終平穩的前駛。
這輛嶄新的馬車,是梅雪苔下令專為任晶瑩新做的,她說她不忍任晶瑩這些日的風餐露宿,便讓能工巧匠在短時間內制一輛一丈見方的馬車,材質是上好的紫檀紅木,車內四周裹着厚厚的精致毛毯,有兩扇挂着皮制窗簾的窗戶,和一扇木門。
它簡直就像是一間移動的屋子,有一張可收起的小方桌,上面擺着各式的水果和點心。
有兩床嶄新的大紅色棉被整齊的疊放着,晚上時,便能溫暖而舒服的睡在馬車裏。
當任晶瑩踏進這輛馬車時,不得不感激梅雪苔的細心和體貼。
任晶瑩聽到了有人在叩着車窗,便趕緊掀開車簾。
只見徐風來騎在馬背上正抿着嘴笑,道:“我在這裏。”
他就在這裏,想讓她安心,他将一直在馬車外守護着她。
冷風,猛得灌了進來,任晶瑩的眼睛被風吹得睜不開。
馬車裏很溫暖,任晶瑩并不需要穿外袍,卻不曾想馬車外竟如此的冷,凍得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徐風來道:“把窗簾放下,好嗎?”
任晶瑩咬着唇,溫柔的笑了笑,把胳膊伸了出去,想要和徐風來牽着手。
徐風來握了一下她的手,溫柔的道:“乖,聽話,外面冷。”
任晶瑩把手縮了回來,放下車簾,連忙打開身旁的包袱,取出一件外袍。
她帶着的行囊并不多,只有少量的一些衣裳,和一節石榴樹枝,與一只荷包。
石榴樹枝是從家裏院中的那棵老石榴樹上折的,荷包裏裝的土,是從卧房外臺階下取的。
漫長的五個月,任晶瑩還沒想好該如何應對,但她已有物可睹,有人可思。
任晶瑩緩緩的站起身,穿上外袍,輕輕的敲了敲馬車的門。
門開了,兩張幾乎相同的臉,穿着同樣的衣服,同樣的發型,用同樣的眼神,同時在看着任晶瑩。
任晶瑩分辨不出誰是誰,只好喚出一個人的名字,道:“霜小霜。”
霜小霜道:“奴婢在,有何吩咐?”
露小露轉過頭,面朝着前方,繼續趕她的馬車。
這輛馬車,是由霜小霜和露小露她們倆個人在趕。
任晶瑩想與徐風來同騎一馬,她輕道:“我想下馬車……”
還不等任晶瑩的話說完,霜小霜打斷了她,禮貌的道:“皇後娘娘有旨:白天時,任晶瑩不可踏出馬車。”
任晶瑩咬了下唇,确認道:“我白天要一直呆在馬車裏?”
霜小霜道:“皇後娘娘确實是這個意思。”
任晶瑩看了看霜小霜,微微一笑,輕輕的颌首。
回到馬車裏,任晶瑩取出兩件外袍,又敲開了馬車門,輕道:“風大,你們一人一件。”
風的确大,這裏正是兩座大山之間,風速很急,吹得霜小霜和露小露嬌嫩的小臉已蒼白,嘴唇略有發紫。
霜小霜遲疑了一下,道:“請原諒,奴婢們真的不能讓你下馬車。”
雖然是自稱奴婢,卻是稱呼任晶瑩為‘你’,只因梅雪苔并沒有明确的給任晶瑩一個身份,她們也不便問,她們只知道任晶瑩即沒有身份,也不是她們的主子。
任晶瑩很真誠的迎着霜小霜的目光,輕道:“我白天會一直呆在馬車裏。”
面對任晶瑩的示好,霜小霜欣然接受了,畢竟需長時間的朝夕相處,要相處的愉快才行。
霜小霜小心翼翼的接過外袍,她先給露小露披上,再自己穿上,穿上後,拉着馬缰繩控制着馬車,再示意露小露穿上。
露小露道:“謝謝。”
任晶瑩輕輕的笑了笑,見她們都已穿上外袍,并面朝着前方,便又退回了馬車裏。
每當任晶瑩掀開車簾時,總能看到窗外的徐風來,正在深情的看着她,并在溫柔的微笑。
山口已過,風速小了許多。
大隊人馬緩緩的朝前走着,徐風來忽然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他緩緩的回頭去看,只見花一朵遠遠的追來了。
花一朵穿着任晶瑩做給他的那件淡紫色外袍,騎着一匹白馬,已是到了徐風來的身邊。
衆禁軍欲圍攻花一朵時,徐風來伸手制止了。
花一朵翻了徐風來一個白眼,哼道:“他們難道以為這條路只能你們走?”
徐風來知道他一定是來送任晶瑩,道:“任晶瑩在馬車裏。”
花一朵哼道:“我才不是來找那個笨女人的,我只是恰好經過這裏。”
徐風來只好一笑。
花一朵得意的揚着下巴,哼着小曲,與徐風來并肩前進。
任晶瑩掀開車簾時,看到了花一朵,笑了笑,道:“花一朵,你的另一件外袍做好了,在家呢。”
花一朵揉了揉鼻子,哼道:“這排場,這氣勢,真像是公主出嫁。”
任晶瑩笑了笑,輕道:“我還不是公主呢。”
花一朵哼道:“我看你也沒有當公主的命。”
任晶瑩不說話了,只是咬着唇笑了笑,她想等半年後再回來時,給花一朵一個驚喜。
任晶瑩剝開的一只橘子,遞向徐風來,道:“吃嗎?”
花一朵一把奪了過去,身子向前一探,喂馬吃了。
任晶瑩輕道:“花一朵,你的灰色的那匹馬呢?”
花一朵的表情突然很悲傷,道:“埋在屋外的花園裏了。”
任晶瑩閉上了嘴。
花一朵淡淡地道:“它被炎火焱那個老妖精醜八怪臭豬給肢解了。”
徐風來和任晶瑩同時一怔。
那晚,炎火焱打傷了花一朵後,離開平王府,将怒火便都宣洩在花一朵的馬上了。
當林木森問花一朵是如何受的傷時,花一朵說是喝多了,從院牆上掉下來受傷的。
當林木森問花一朵的馬怎麽沒了時,花一朵說他的馬找到了另一匹馬,私奔去了。
很自然的,林木森已将這些帳全算在徐風來的身上,他會讓徐風來付出代價。
天已漸漸的暗了下來,風也漸漸的小了,一輪皎潔的明月緩緩的升起。
到了一座山腳下,徐風來下令就地紮營,生火。
任晶瑩的馬車停在離人群稍遠的一片背風的地,霜小霜和露小露撿些柴禾,生了一堆火。
繁星閃爍,月光輕灑在這片空曠的大地。
仨人就地而坐,圍着篝火。
霜小霜和露小露将一只烤好的全羊擡了過來,架在篝火上。
任晶瑩依偎在徐風來的懷裏,将小手塞進了徐風來的大手裏。
花一朵拿起酒壺大口的喝了一口,啧啧的回味,撥出彎刀,就在羊肉上胡亂的劃了幾刀。
徐風來一只手攬着任晶瑩,另一只手已手持尖刀,将羊肉削成薄薄的幾片。
花一朵的彎刀在手裏晃呀晃的,哼道:“你的酒呢?”
徐風來道:“我不喝。”
花一朵揉了揉鼻子,咧嘴笑道:“男人不會喝酒,就像是女人不會撒嬌一樣,很沒趣。”
徐風來看了一眼手裏的尖刀,不語。
花一朵将酒壺裏最後一口酒喝光了,他起身,走向他的馬,去拿另一只酒壺。
任晶瑩湊到徐風來的耳畔,輕道:“花一朵一定帶了很多酒。”
花一朵确實帶了很多酒,他的馬背上馱着許多酒壺。
徐風來道:“我能看到的就是八只酒壺,馬背上的那……”
徐風來的話還沒說完,只聽‘叮’的一聲,一支飛镖和一枚五角形的暗器在碰撞後,徑直都落在地上,落在花一朵坐的位置上。
任晶瑩并不知道剛才有一支飛镖急速的朝她刺來,她輕問:“馬背上的那只布袋裏裝的也是酒壺吧?”
徐風來握了握任晶瑩的手,道:“應該是的。”
花一朵拿着另一只酒壺回來了,撥出彎刀割了一大塊羊肉,大口的吃着。
徐風來将一片片羊肉削下,送到任晶瑩的嘴邊。
任晶瑩享受着這份恩愛,自是連風兒也吹的溫柔了。
花一朵的彎刀是銀制的,徐風來的尖刀也是銀制的,刀仍舊是明晃晃的,證明羊肉沒毒。
徐風來知道羊肉裏當然不會有毒,他這種舉動只是在暗示一旁的露小露和霜小霜,暗示他對她們的不信任,希望她們能用實際的舉動頗取他的信任。
吃了幾口,花一朵把彎刀狠狠的插-進羊肉上,氣洶洶的道:“你們真的就不能矜持一點?”
任晶瑩咬着嘴唇,輕聲的嘟囔了的一句,故意緩緩的躺在了徐風來的懷裏。
花一朵氣得跳了起來,用力的跺着腳,沖着徐風來怒道:“你如果再不把這個笨女人推開,我就把她扔在火堆裏烤着吃。”
徐風來擁着任晶瑩,靜靜的看着花一朵。
花一朵哼道:“你們真惡心人,我不吃了!”
說完,花一朵就氣沖沖的朝着山坡上奔去,他的眼睛在月光的照耀下,閃着細碎的光。
任晶瑩坐直了身,輕道:“快去追他。”
徐風來颌首,站起身,大步的去追花一朵。
任晶瑩咬着嘴唇,她看着徐風來的背影,萬般思緒湧上心頭,也不知是喜是愁。
在山頂上,徐風來緩緩的坐在花一朵的身旁,鄭重的道:“多謝。”
花一朵偷偷的笑了笑,得意的翻了徐風來一個白眼,輕輕的哼了一聲。
剛才,朝着任晶瑩刺去的那支飛镖,正是花一朵發的,是徐風來請他幫忙演的一場戲,只為了試探。
徐風來說出了結論,道:“她們會武功,并且還會保護任晶瑩。”
這個‘她們’,自然是指露小露和霜小霜,那枚五角形的暗器就是她們發的。
花一朵道:“她們中只有一個會武功。”
徐風來颌首,他看得出有一個不會武功,但他實在分不出哪個是露小露,哪個是霜小霜。
花一朵問:“現在你是不是放心了?”
徐風來道:“是的。”
花一朵哼的冷笑道:“你們兩個人粘的那麽緊,你确認她們不是擔心飛镖是沖着你,所以才出手相助的?”
徐風來一怔,他無法确認,忽又擔心起任晶瑩的安危,連忙回去找任晶瑩了。
任晶瑩正站在馬車旁等着,有兩個帳篷在離馬車不遠的地方已搭好。
花一朵也回來了,伸了個懶腰,問道:“我今晚睡在馬車裏?”
露小露指着一個帳篷道:“你睡那裏。”
花一朵哼了一聲,喝着酒進了帳篷。
月光下,徐風來牽着任晶瑩的手,遠離了篝火和人群,朝着大山裏散步。
他們走得很慢,周圍寂靜的只聽到他們踩在野草上沙沙的聲響。
他們的心裏充滿着寧靜和幸福,默默的握緊了彼此的手,十指相扣。
任晶瑩忽然轉身,踮着腳尖,摟着他的脖子,忘我的親吻他。
徐風來深情的回應着,擁着她的腰,心中不由得泛起陣陣愉悅。
過了許久,任晶瑩依偎在他的懷裏,輕問:“徐風來,你怕嗎?”
“什麽?”
“我們要分開五個月。”
“不怕。”
“為什麽?”
“因為以後我們将不會再分開。”
任晶瑩溫柔的笑了,徐風來問道:“你呢,你怕嗎?”
“不怕。”
“為什麽?”
“因為你一直住在我的心裏,我們永遠不會分開。”
徐風來緊緊的擁抱着她,他是何其的幸運,遇到了一個懂愛敢愛的女人。
她不僅懂得如何愛,還敢愛,與這樣的女人在一起,不知不覺中,會變得勇敢自信許多。
當徐風來與任晶瑩牽着手,在月光下的大山裏漫步時,花一朵的豔遇似乎也不淺。
花一朵正躺在寬大的帳篷裏,翹着腿,悠閑的喝酒時,露小露掀開了帳篷,笑得很可愛,溫柔的道:“你一個人睡,寂寞嗎?”
花一朵揉了揉鼻子,色迷迷的沉聲道:“你們姐妹都過來陪我,我就不寂寞了。”
霜小霜的笑聲傳來,笑得消魂,眼神中妩媚動人,她緩緩的走進了帳篷,一邊解着裙帶,一邊柔聲的道:“我們姐妹怎麽舍得讓你寂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