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穿進熱播劇
(三十二)
今日是便是三月十五了。
轉眼我已經在采薇鎮生活了一個月了。
雖然失去了此前的記憶,可我在這裏的每一天都很開心。
小鎮上的人我快都認完了,老莫待我如親生女兒,月娘亦是我無話不談的好友。
現下還多了一個心悅之人。
今日我與巽風約在了柳眉戲院門口。
幾日前我在杏川邊上尋到了一塊兒石頭,雖不是什麽玉石但看起來剔透。便讓老莫給我畫了個花樣,拿給工匠做了個兔子望月的小擺件。反正今日成與不成,都想給他留作個紀念。
他穿着一身墨綠色的廣繡長袍,手上還拿着一把附庸風雅的折扇。公子如玉,一步一扇行至我跟前。
我急忙低頭不敢再看,害怕從此,便再無他人能入我眼。
“愣着幹嘛,進去呀。”他先我一步走進戲院。
老板很是客氣,給我留了兩個最好的位置。
開場鑼鼓乍響。我斂了斂心思,将目光回到臺上。
被人捧的話本子果然不一樣,我那話本中的主角宋杏兒竟然是由柳眉戲院臺柱子茹娘出演。
她一出場,便已贏了全場雷鳴似的掌聲和喝彩。
演到故事的小高潮:杏兒不信夫君為自己尋藥途中已經身死,于是拖着病體也要千裏尋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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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上的茹娘踉踉跄跄,而座下的觀衆中亦有小聲啜泣之聲。
我轉頭看向巽風,見巽風直視着臺上,微微皺着眉,好像看不懂劇情一樣。
于是忍不住小聲問他:“為何要皺眉啊?”
巽風先是将臉轉向我,最後才把眼神從臺上撤下來,“人生無常,死了便是死了,就算找到也不能活過來,舟車勞頓,這杏娘恐怕也會死在途中,既然如此又為何一定要去找。”
說完這話,他又将視線重新投注到了臺上。我看着他異常專注的側臉,鬼使神差地湊上去輕輕在他耳邊說:“君既為侬死,獨生為誰施?”
此舉甚為孟浪,巽風震驚地轉過頭來看我,從耳廓到雙頰慢慢泛起粉色。我見此,明白氣氛正好,打算就現在就向他表明心跡。
“巽風,我。”才方一張口,我卻感覺腦子裏像突然炸開了許多道白光,頭痛欲裂,一時之間雙耳失聰,一頭就栽倒在了地上。
等我再有意識的時候,正躺在家中的木床上。我的身體沒辦法動了,手指頭也擡不起來,甚至眼睛也睜不開。
巽風和老莫立在我床頭講話。
我聽見老莫說,說他一生孤苦,幸而在這一輩子的尾巴上遇見我和巽風,說讓他無論如何要救救我。
我感覺老莫那雙枯槁的手,摩擦着我的臉頰,我想跟他說我沒事,但我根本張不開嘴。
巽風是如何回應他的,我已經聽不清了。我的身體仿佛不屬于我了,意識越來越不清楚。我可能要死了,死于某種突發的疾病,死在我還沒能向巽風表白心跡的這個晚上。
(三十三)
再次醒來的時候,我是被什麽東西苦醒的。
我咳嗽了兩聲,迷迷糊糊地問道:“什麽東西那麽苦啊?”
有些眼熟的男人放下手中的水壺,驚喜道:“夕讓你醒了啊!”
我頓時睜開了雙眼,夕讓?
眼前的男子體型巨大,一只手便将我托在手心,莫非是我死後來到了什麽奇怪的地方?
漸漸的我才發現不對勁,我沒有身體,我轉動着腦袋往下看,看見了一個花盆。我這是變成了一顆花草?
最離譜的異志話本都不敢這麽寫的好嗎?
緊接着,我被這男子抱着一路小跑到了一個黑色為主,風格奇異的大殿上,那男子朝着主座大喊:“殿下,夕讓醒了。”
我看向那張背光的座位上,站起來一個男子,身披寬大的黑色披風,雙肩上卻有奇怪的肩甲,走近了我才看清那人的臉,失聲道:“巽風!”
端着我那男子,急忙把我背到身後去,“殿下,夕讓此前的記憶怕是已經消散在忘川中了,只記得您在凡間的名字,沒有要冒犯殿下的意思。”
此時巽風像變了個人似的。
像個高高在上的君王,或者說從這人對他的稱呼可以看出他就是個王。
他擰着眉毛看着我,“出去,本王有話要問她。”
“是。”
端着我的男子只好将我輕輕放下,轉身走了。
巽風靠近我,将我從地上拿起。
“你這廢物怕是又忘了怎麽修煉了。”
“好端端的罵我做甚,這是哪兒啊,老莫呢?”
巽風将他寬大的衣袍往我頭上一揮,我突然有了身體,還到了一個陌生的新地方。
我詫異地捏了捏自己的手臂和臉,這到底是什麽情況?我是死了還是活着,或者說半死不活?
巽風又是怎麽回事,這裏簡直詭異得不似人間。
見我在原地想得出神,巽風開口道:“想不通就別想了,記住你不是人。”
我下意識回到:“你才不是人。”
“本王說話,你給我閉嘴!”巽風生氣了,他總是生氣,別以為生氣就能罵人!
“你才閉嘴,就算是當朝天子,你也不能罵人啊!”
巽風被我嗆得沒了脾氣,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我也累了跑過去與他并排坐着。
“你失憶了,本王不跟你計較,若你膽敢再頂一句嘴,本王便讓你灰飛煙滅你信不信?”
巽風板起臉來那表情,還是很瘆人的,成功地吓到我了。
我抿住下唇,小聲自言自語:“兇什麽兇。老莫都沒兇過我。”
他沒理會我,自顧自說道:“你若現在乖點,我還能帶你回采薇鎮看看。”
聽見采薇鎮我立馬精神了,“你說。”
“想不起來就算了,以後記得勤加修煉,早日修成人形。”
聽不懂但為了回家,我不能再惹他了,于是我乖乖的點了點頭。
(三十四)
巽風帶着我穿過了一條很長的河,終于到了岸上,我轉頭一看,才發現這條河居然就是杏川。
正疑惑着,巽風突然将我連花帶盆放到了地上。
“天道所限,我最多只能将你變作人形一天,有什麽事情你最好一次性講完,明白嗎?”
我大抵是真的死了。往後就只能待在巽風身邊當一株花了,他這是讓我回來告別的。
算了,還活着就行,沒有什麽比活着更重要了。
我應他一聲,“哦,知道了。”
“蒼鹽海一日人間一年,你昏睡了十多天,現在已經是十年後了。”
我剛變成人,還沒站穩,就被他一番話吓得摔到了地上。
我明明記得自己昨天還在跟巽風看戲,前天還在跟老莫一起賞月喝酒,怎麽就十年後了?
巽風将我從地上拉起來,我甩開他的手,一路狂奔回冬兒巷。
冬兒巷明明就在這個方向,可中間卻出現好多我沒見過的岔路,我沒見過的房屋。
雙眼開始控制不住越來越模糊,我的眼淚奪眶而出。
孫府的大門已經換了顏色,連門上的牌匾也換成了趙府。
我忽覺雙腿一軟,直直往地上跪去,朝着孫府聲嘶力竭地喊道:“老莫!”
沒有人再應我了。
我現在才真的相信,如今已是十年後了,老莫那老頭,怕是已經入土很久了。
我掙紮着從地上爬起來,轉身往留月客棧走。
留月客棧還在,這裏還是老樣子。
我一走進去,一個年輕又陌生的小夥計就迎了上來,狐疑地看了一眼涕泗橫流的我,詢問道:“客官打尖,還是住店啊?”
巽風遞過來一方素帕,我接過來抹了抹臉,才正色道:“我想找一下月娘。”
月娘的老位置上,坐着個七八歲左右的小姑娘。她聽見我說話,走過來問我:“你找我娘幹什麽啊?”
我蹲下身,拉起她的小手,仔仔細細地看了她好一會兒,才放開。
長得不像棺材鋪家的牛老二就行,那小子總喜歡纏着月娘,人又窮又沒本事。
“我與月娘是舊相識,途徑此處來拜訪一下她。”
小姑娘倒也沒有多問,蹦蹦跳跳地去喊她娘親去了。
二十八歲的月娘穿上了她從前最讨厭的深色衣裙,步履間也不似從前那樣輕快了。
我幾步上前,像從前一樣撲進她懷裏。
她卻只是輕輕推了推我,疑惑道:“這位姑娘你認識我嗎?”
十年而已,她竟将我忘了個精光。也是,我們不過也才相處了一月而已。
我牽起她的雙手,将她的手放到自己臉頰邊,哽咽道:“月娘,我是阿杏,冬兒巷孫府老莫家的阿杏阿。”
提起老莫她終于神色有了些變化,将我一把擁入懷中,拍着我的背,哭喊道:“阿杏,你果然沒有死。”
我将頭放在她的肩膀上,像從前一樣去貼她的臉,“我回來了,回來看你了。”
她掐着我的臉,還像從前一樣兇巴巴地問:“你跑到哪裏去了,怎麽還是這般年輕的樣子?”
我趕緊求饒,“我遇到仙人救了我。睡醒了就直接三十年後了。”
她狐疑地看着我臉,“世間竟然真有神仙?”
突然,她拉着我走進了她的儲物間,“老莫放了一樣東西在我這裏,說等你回來讓我給你。”
說罷,她從櫃子裏,拿出一個錦盒,我一眼便認出,這是老莫放畫用的盒子。
我已經猜到是什麽了,并不急着打開,只是突然心下一痛。問道:“老莫,他走了多久了,現在葬于何處?”
“你出事之後,第二年他就走了。當時有一位自稱他好友的富紳,替他辦的後事,選的是采薇鎮風水最好的寶地,把他的收藏品也一并與他葬在一起了。我陪你一起去看看他吧。”
我與月娘一道往老莫的墳冢走,巽風一路都一言不發地跟在我們身後,我也無心去管他。
老莫的墳地選在了一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墓碑上刻着老莫的生卒日期,還有他的名字——莫止,以及一行小字女阿杏敬立。
我上前給老莫嗑了三個響頭。他生前視我為親女,他死後,我卻沒能親手為他立碑。
暮色已至,巽風示意我該走了。
月娘牽着我往她家走,走着走着,她的話越來越少,直到我突然松開她轉過身背對她,像一個擦肩而過與她并不同行的路人。
她如夢初醒般輕呼:“糟了,我的縫的鞋墊子落在客棧櫃臺上了。”
然後背對着我,急匆匆地往留月客棧走了。
我知道,巽風已經消除了她關于我所有的記憶。她不會記得我今天來過,也不會再記得冬兒巷孫府老莫家的阿杏了。
乘舟渡江回巽風居所的路上,我又變成了一株花。
忽然許多以前覺得困惑的事情都串聯在了一起。
我明白自己可能本來就是巽風的一株花,我就是他口中的夕讓,是那朵他畫在杏樹下的白花。是他将我的話本重金捧上了戲臺,也是他幫我替老莫送了終立了碑。原來他問我喜不喜歡人間。是因為我和他真的不屬于人間。
我望着一眼看不見邊的江水,默念着:“巽風,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