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孟行章由人将他攙扶起來,大将軍下手沒留半分力道,他此時還腿腳不便,只能半倚在小厮身上。
有人端來舒适的梨花椅,上頭放置了軟軟的靠墊,孟行章剛一坐下便道:“快擺膳,兩幅碗筷。”
方珩舟也扶了衣擺坐下,不過擺了擺手:“我已吃過。”
孟行章眼睛落在兩個食盒上,欣喜道:“這是……”
“你要的酒。”
食盒掀開,兩壇子上好的花雕酒,濃香的味道撲鼻而來,孟行章遣了興臺:“拿兩個酒杯來,再上點兒好菜。”
方珩舟伸手撚了撚腰間挂着的玉佩,開口問道:“将軍可在府上?”
不論備份官職,大将軍都在方珩舟之上,入府自然要拜見,他本就不是沖着孟行章來的。
孟行章有些來氣:“大好的日子,提我爹做什麽?”
方珩舟也不多說,徑直起了身:“既然大将軍不在府上,那我便先走了。”
孟行章看他要走,急得忘了身上的傷痛,猛地站起來又吃痛重重坐了下去:“我說方大哥,這酒還沒喝,你記挂着我爹做什麽?”
孟行章別扭着走向方珩舟,把他又按回了椅子上:“再說了,我爹又跑不掉。”
幾個小厮端了飯菜上來,并着兩個酒盞,孟行章将方珩舟邀到飯桌前坐着,給他遞了筷子。
“方大哥再吃些,你嘗嘗我将軍府的菜色。”
興臺得了眼色,将花雕酒打開各倒上一杯,濃香馥郁的酒味瞬間飄滿了整個屋子,孟行章眼睛都眯了起來。
他拿起酒盞就往嘴裏倒,咂了兩下嘴嘆道:“這酒好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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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珩舟沒動,孟行章正要催促他,外頭有小厮小跑着來,禀道:“二少爺,小姐來了。”
“小姐?這麽熱的天,聞秋往我院子裏跑做什麽?”
方珩舟眼眸微動,不過只一瞬便消失不見。
那小厮一怔,趕緊搖搖頭:“不是大小姐,是二小姐。”
孟行章狐疑:“她?黃鼠狼給雞拜年不成。”
他自小便不喜孟憐玉,整日哭哭啼啼受了委屈的樣子,是以孟憐玉也不怎麽往他跟前湊,他挨了鞭子這麽幾日,孟憐玉倒是讓人送過藥膏來,今日又來做什麽?
說完又想起方珩舟在此:“罷了罷了,讓她進來。”
孟憐玉今日穿着妃紅色的羅裙,腳下是同色繡鞋,臉上施了粉黛,比平日多了兩分嬌俏,身上還有淡淡的香氣。
她是知道方珩舟入府的,雖說走的側門。
昨日萍兒同她說,見着香蘭抱了一壺酒去生雲閣,孟憐玉不怎麽上心,這二哥好酒,也不是一兩日的事,爹爹下了令不許喝,他自然有別的法子。
讓她上心的自然是方珩舟。
祖母尋思着要給她定親,這府上人人都為孟聞秋着想,除了這個庶女的名頭,她不明白自己比孟聞秋差在了哪裏?
就連小娘也讓她莫要癡心妄想,她只好自謀出路了。
方珩舟未娶妻,聽說府上連個妾也沒有,孟憐玉是二哥被打那日起的心思。
孟憐玉見方珩舟,裝作吃驚的模樣道:“小女孟憐玉見過方統領。”
孟行章看她那副欲語還休的樣子,也沒有要正式介紹的意思,開口道:“二哥待客呢,無事便改日再來吧。“
孟憐玉嗓音柔柔的,即便被呵斥了也并不惱,只是轉身從萍兒手裏接過一物:“二哥,這是秋露白。”
俗話說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孟行章也就思考了一瞬,便讓人把東西拿了,過後還威脅孟憐玉道:“你可別讓爹爹知道了,我要是沒好果子吃,你也吃不了兜着走。”
孟憐玉淺淺笑着:“二哥放心,憐玉自會守口如瓶。”
見她沒有要走的意思,孟行章便開口逐人了:“你先回吧,等二哥能出府了,給你買些稀罕玩意兒。”
孟憐玉也不是死纏爛打的人,她點點頭:“謝過二哥,那我先走了。”
她還特意朝方珩舟道:“方統領,小女先行告辭。”
方珩舟神色如常,淡淡地“嗯”了一聲。
孟憐玉從生雲閣出來後,朝萍兒問道:“你說,我今日好不好看?”
萍兒直點頭:“小姐自然美。”
“可方統領不像是貪色之人。”這句話她說得極輕,就連萍兒也沒聽見。
孟憐玉今日沒什麽目的,就是想在方珩舟面前露個臉。
孟家把她當嫡女養,給了嫡女的份例,也給了嫡女的臉面,怎麽到了要談婚論嫁的時候,又要明晃晃地告訴她,你是庶女,你不能和孟聞秋相提并論。
孟憐玉無法接受,也不想接受。
她自以為常去陪伴祖母,在祖母心中,自己肯定要比孟聞秋分量要重,可好像不是這樣的。
再說,将軍夫人都死了多少年了,小娘勤勤懇懇在府上十幾年,還比不上一個死人麽?孟憐玉忽然覺得孟家上下将她們母女耍得團團轉。
給了不屬于她的榮光,自己還沉溺于此的時候,突然要收回去,從雲端跌落的感覺不好受,孟憐玉小心翼翼活了這麽多年,她不想再過這樣的日子了。
小娘常說,姑娘嫁人也算是另一種新生,她本來是個落魄小姐,只能做奴做婢,若不是被将軍看上,也過不了如今的踏實日子。
孟憐玉将這話聽進耳朵裏,也放在心上了,她要嫁人,但不是嫁給普通臣子,也不是家財萬貫卻毫無底蘊的商人,她這樣的姑娘,應該有別的選擇的。
孟憐玉這個小插曲,孟行章轉眼就抛之腦後,他見方珩舟無論如何也不動酒杯,便歇了這個心思,只讓他動筷吃吃菜。
方珩舟吃東西很斯文,全然不像是在軍營裏長大的男兒,他不像孟行章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只是他手上厚厚的繭,留下的是行軍打仗過的痕跡。
“方大哥,馮家那老頭有沒有找你麻煩?”畢竟那晚方珩舟偏袒孟行章,還在馮詹易的肩頭踹了一腳,馮詹易和他爹那有仇必報的性子,他們指不定憋着什麽壞水兒。
“你還是管好自己。”方珩舟不鹹不淡地說了這麽一句。
方珩舟與孟家大哥年歲相仿,比起孟行章,他們兩人倒熟絡許多。
孟行章将筷子放下,不忿道:“那晚可是他主動招惹我的,他搶民女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小爺我看他不順眼,這叫挺身而出。”
那天白白挨打的那幾個少爺,也不是忍氣吞聲的人,等這陣子風聲過了,再給馮詹易套了麻袋扔巷子裏狠狠打一頓。
孟行章這麽想着,嘴角挂着笑意,方珩舟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忽然道:“馮家差點失了這根獨苗,皇後娘娘都在太後面前哭過兩回了。”
“切,沒本事的東西,馮家要敗在他手裏才好。”
孟行章也只是說說,畢竟皇後娘娘是太後親自挑選的兒媳,她出身尚可,卻家中有個
一記眼刀掃了過來,吓得孟行章迅速禁了聲。
方珩舟收了眼神,将酒盞捏在手裏一仰而盡,而後才道:“你和江逸亭可有往來?”
孟行章拿着筷子的手一頓,有些摸不着頭腦:“碰上喝過兩回酒。”
南衙禁軍宿衛京師,方珩舟統領衛士,對長安之事了如指掌。
江逸亭是新梁送的質子,在馮詹易和孟行章打架之後,主動朝國舅爺示好,還做得那樣坦蕩,讓人揪不着小辮子。
按理說,江逸亭要想保命,中立是最好的态度。
當年新梁被打得節節敗退,老皇帝将江逸亭送來做了質子,與方珩舟一路回的長安。
他近來反常,興許不會止步于此。
孟行章又給方珩舟倒了一杯酒,方珩舟不貪杯,将酒盞一推,起身道:“我還有事,先走了。”
孟行章支支吾吾,卻也不好再留:“方大哥改日得了空再來。”
他走後,孟行章朝興臺問:“他問我江逸亭,是怎麽回事?”
興臺苦着臉,我一個小厮做什麽要問我這些。
見他說不出來話,孟行章便搖頭:“罷了,你也不懂。”
孟行章眼睛又落到那兩壇子秋露白上頭,足足盯了有好一會兒,他拍着大腿道:“好啊,孟憐玉這個不要臉的,手都伸到我這裏來了!拿我當墊腳石呢!”
興臺摸摸腦袋,不明白二少爺怎麽又說起二小姐來,不過兩人都是主子,他一個下人自然不敢多問。
孟行章倒越想越氣,連着看那酒也心裏頭不舒服,向來都嗜酒如命的人,現下咬了咬牙便道:“去,将酒給我送回去!”
“啊?二少爺這……”收了人家的東西哪有送回去的道理?!
孟行章擡腿朝他踢了過去,沒踢到,更氣了。
“讓你送就送,再多問把你舌頭割了。”
他倒是沒想到,孟憐玉竟然起了不該有的心思,方珩舟可是要娶聞秋的,沒道理讓她捷足先登。
興臺趕緊将東西拿走,臨了還道:“二少爺可別後悔。”
“我呸,爺一句話驷馬難追。”
孟行章在屋子裏來來回回走了好幾圈,最終決定自己要親手把孟憐玉這點小心思扼殺在搖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