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孟聞秋送走方珩舟後,躺在床榻上又睡了一覺。
她醒來剛喝下一碗藥,苦得皺着小臉正往嘴裏塞蜜餞,門外便傳來兩道争吵的聲音。
“小桃,你去瞧瞧……”
小桃還沒走出大門檻,只見迎面走來兩人,一個嬌生慣養的小姐,一個是風流成性的少爺,兩人争得面紅耳赤誰也不讓誰。
好在都還緊守着最後一絲理智,不至于像街頭百姓一樣唾沫橫飛。
小桃急忙退了幾步,給兩人讓出路來。
孟聞秋側頭去看,孟行章當即便撩了衣擺快步走來,這才看清他手裏還捏着一只蛐蛐兒。
“妹妹,你給二哥……”
孟行章話卡在喉嚨還沒說完,便被葉之筠高聲打斷:“聞秋,你的好二哥搶我寶貝。”
搶?孟聞秋一頭霧水。
孟行章神色一正,停下腳步:“這算不得搶,葉之筠你莫要信口雌黃。”
兩人站在門口,你一言我一語地又開始争論起來,孟聞秋只覺得他們倆太過聒噪,她伸手揉了揉額角,輕聲道:“都小聲些。”
小桃給兩人上了涼茶,讓他們一左一右坐在孟聞秋身側,又趕緊擺上瓜果,生怕堵不住他們的嘴。
孟聞秋只覺得自己像是在給小孩兒斷案,她先指了指葉之筠:“你先說。”
葉之筠坐在梨花木椅上,臉上帶了一絲不屑,鼻尖哼笑一聲:“我還能說什麽,我好好在賭坊鬥蛐蛐兒,你這二哥把我的蛐蛐兒搶了不說,死活不肯還我,還說要咬死它。”
孟聞秋點點頭,聽來這事的确是二哥的不是,更何況物證就在他手裏,不過還是要給他狡辯的機會,所以她朝孟行章的方向靠了靠:“二哥你說來聽聽。”
Advertisement
“她給這蛐蛐兒取名叫‘改之’,我能任由她糟踐我?”孟行章唰地一下打開折扇,臉被氣得通紅。
堂堂将軍府二少爺,在哪裏都沒吃過這種悶虧,孟行章自然忍不了。
孟聞秋卻沒忍住笑出了聲,被孟行章一瞪,又憋了回去。
葉之筠拿眼斜斜看他:“孟二少爺果真霸道,今日是一只蛐蛐兒和您名兒一樣,你就要捏死它,明日是個活生生的人呢?你也要喪心病狂麽?”
她這話一說,孟行章更氣了,拿扇柄指着手裏那只弱小的動物:“我的大保昨日咬死你的蛐蛐兒,你今日就拿我的表字給它取名,葉之筠!你就是故意的。”
葉之筠抓了一把瓜子,塞了一顆到嘴裏去,含糊不清道:“就許你叫改之,不許別人叫改之?”
“無理取鬧。”
“葉之筠,你別偷梁換柱。”
孟行章噸噸噸灌下肚一碗涼茶,神色到底好了些:“你要是當着聞秋的面給我賠禮,我大人不記小人過,就給她個面子原諒你。”
孟聞秋就算閉着眼睛掐指一算,也知道葉之筠絕不會道歉,她一個頭兩個大,索性癱在羅漢床上裝死,畢竟清官也難斷家務事嘛。
還不如吃瓜看戲。
葉之筠不拿正眼看孟行章,甚至懶懶打了個哈欠:“你不如做夢去?”
“你……”
孟行章說不過葉之筠,向來嘴皮子利索的孟家二少爺,卻在一個女子面前吃了癟,他只好朝孟聞秋道:“妹妹,你來評評理。”
孟聞秋本想當縮頭烏龜,這麽一點她倒是不好意思再不吭聲。
“二哥,要我說,之筠肯定也不是故意的……”
孟行章本來期望的眼神漸漸變黯:“妹妹,我可是你二哥!你怎麽能胳膊肘往外拐!”
葉之筠諷刺一笑:“你看,你又要聞秋評理,又要當着我的面威脅她。”
孟聞秋見兩方局勢失衡,便趕緊開口道:“之筠你也少說幾句。”
“二哥,你宰相肚裏能撐船,別跟姑娘家一般見識。”
葉之筠仿佛得理不饒人,繼續道:“真是擾了本小姐的興致!”
孟行章氣得半晌沒說出話來,他起身要走,卻被葉之筠喊住:“改之給我。”
孟行章咬牙切齒,看了一眼孟聞秋才朝葉之筠走去,十分不客氣的把蛐蛐兒放在她手裏,末了還言之鑿鑿:“別讓爺再看見你。”
“還有它!”
孟行章怒氣沖沖地來,又火冒三丈地走。
孟聞秋徹底癱在了羅漢床上,懶懶道:“怎麽回事,又招惹上我二哥了?”
葉之筠不接這話,反而道:“不知道你病了,若不然我一早便來看你了,哪會去什麽賭坊。”
“不礙事,昨夜有些發熱,喝了兩劑藥倒是好多了。”孟聞秋又問,“你在賭坊碰見我二哥的?”
葉之筠點點頭。
孟聞秋自顧自道:“他不是和劉惠然喝茶去了麽?”
“劉惠然?”葉之筠歪着頭像是思考了一瞬,“戶部侍郎家的女兒?”
“對,是她。我嫂嫂帶着他去的,想來不太合心意。”
葉之筠啧啧稱奇:“劉惠然性子溫順得很,怎麽會看得上你二哥。”
孟聞秋側卧着,左手撐在額間,右手随意搭在腰際,雙腳赤.裸在外頭一晃一晃,道:“我二哥好玩了些,旁的也沒什麽。”
“心眼兒小,還脾氣壞,好酒又好賭……”葉之筠捏着手指頭一條條給數了出來。
孟聞秋勾起嘴角沒吭聲,手指頭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姿态閑适。
葉之筠忽然停了下來,轉頭問:“羅幼音要進尚儀局,掌司籍一職,等回長安太後便會下旨。”
孟聞秋點點頭:“我今早剛知道的。”
“你正病着,誰消息這麽靈通?”
孟聞秋擡頭看了她一眼,紅唇輕啓:“方珩舟。”
“是他?難怪。”葉之筠并不意外,繼續道,“她真絞了大半頭發,要不是被她娘勸服,興許真要去出家。要我說,她羅家就是抗旨不遵皇後又能如何?”
孟聞秋神色淡淡:“皇上和皇後總要臉面的,禦史大人又向來剛正不阿,他不像是能做出抗旨這事來。”
“剛正不阿?這是把他女兒往火坑裏推。”
葉之筠也就是牙尖嘴利,和羅幼音倒也無冤無仇,一碼歸一碼她心裏自然有一杆秤在。
孟聞秋又道:“外頭在傳是我和她不對付,所以是我想出了這法子。”
禦史大夫的女兒眼裏非黑即白,孟聞秋放縱驕奢,嚣張跋扈,兩人互相看不順眼也是正常的事。
葉之筠覺得好笑極了:“不過這麽下作的手段,不像是你的手筆。”
按孟聞秋的性子,朝羅幼音甩鞭子還差不多。
“她今年十六,不論如何出宮也要四年後,到那時二十歲,身上又沒有婚約。”孟聞秋眉頭微颦,思慮再三又不知道該不該說出口。
葉之筠疑惑不解:“既然羅幼音選了這條路,那自然知道規矩不可随意立廢,你替她想着什麽婚約?”
孟聞秋緩緩嘆氣:“她給方珩舟送過香囊,方珩舟拒了,她以為是太後要給我們議親,所以……”
“所以,你怕她真信了傳言,是你想的馊主意。”葉之筠也沒多說,只道,“她和方珩舟是他們倆的事,與你何幹,你裝作不知道就是了。”
孟聞秋就是覺得有些可惜,這樣一個有抱負的女子,入尚儀局做了司籍,日日對着經籍只怕是索然無味。
葉之筠見她沒了心思,眼看着天色不早便起身道:“我先回了,明日得了空再來看看你。”
徐雲蓁在茶館小坐後,便要回雲燕殿,孟憐玉卻說想獨自逛逛,徐雲蓁當她小孩兒心性,想着也帶了不少奴仆,也就答應了。
孟憐玉出了行運茶館,卻只讓萍兒跟着她,兩人看似是在漫無目的四處走着,萍兒卻滿臉慌亂。
“小姐,你當真要見他?”
萍兒緊張得很,寸步不敢離了她,生怕發生上次的事。
孟憐玉眉頭緊鎖,沒應她的話,眼睛四處打量着。
七名臺仿照着外頭街巷而建,是以有不少交錯的道路,主仆兩人走了好一會兒,孟憐玉都快放棄了。
她停下腳步剛要拐進一家賣首飾的鋪子,這時候身後走來一個小太監,朝孟憐玉道:“小姐,我家主子有請。”
萍兒還沒反應過來,可孟憐玉卻提了裙子徑直跟着那小太監走了。
小太監帶着兩人繞了繞,入了一處茶肆。
這家茶肆同方才的茶館不同,搭建了戲臺,有說書人在此處講一些奇聞怪志。
孟憐玉被請到廂房內,桌前坐了一個身穿白衣氣度不凡的公子,他轉頭一雙狐貍眼正盯着孟憐玉。
“見過殿下。”
江逸亭站起身,擡手将窗戶合上:“不必客氣,二小姐請坐。”
萍兒心下打鼓,可到底沒敢多說一個字,屋內沒有旁的人伺候,萍兒便給兩人倒茶。
還是孟憐玉先開口的:“謝過殿下那日救命之恩,憐玉一直記挂着,只可惜今日才有機會當面道謝。”
方才在行運茶館,有人給萍兒傳了話,說是殿下想請二小姐一見。
孟憐玉摸不清他的意圖,思慮半晌還是來了,畢竟他的确救了自己的命。
江逸亭卻擺擺手:“舉手之勞罷了,二小姐無需放在心上。”
說書人講得慷慨激昂,孟憐玉卻沒心思去聽,她頓了頓還是問道:“殿下今日找我,可是有要事?”
江逸亭作為質子,頂着新梁大皇子的身份,日子過得也好不到哪裏去,興許比自己這個庶女還要卑下,孟憐玉想到這裏,脊背直了一些。
江逸亭沉吟了一會兒,他本就生得俊逸,舉手投足間也十分出類拔萃。
孟憐玉不由得想,到底是皇子,骨子裏還有那份兒尊貴。
“的确有事想勞煩二小姐,倒也不是什麽要緊事。”
江逸亭有所求,孟憐玉放下心來,就怕他什麽也不求。
她留了個心眼兒,也沒一口應下:“殿下不妨說來聽聽,我若是能辦到的,自然盡心盡力。”
江逸亭又笑:“二小姐不必緊張,我到長安已有兩年,兩年未曾踏進過新梁地界,也不曾見過家人。”
“明日我外祖父和妹妹要住進華鳴寺,若是二小姐方便,讓我和我妹妹見上一面。”
孟憐玉下意識地想要回絕,她只知道江逸亭的外祖父要來,可沒聽過什麽妹妹……
江逸亭仿佛看出她的疑惑,便道:“是來和親的公主。”
孟憐玉心頭一震,語氣雖依舊柔柔的,可也帶着抑制不住的驚訝:“此事皇上皇後也知道了?”
江逸亭神色如常,點了點頭。
孟憐玉輕扯着嘴角:“殿下,此事怕是難為我,我不過是将軍府一個小小的庶女,怕是沒機會見到公主,也不能為你們牽線搭橋了。”
自古以來,和親的公主,在成親之前是不能見任何男子的,這風險太大了。
孟憐玉這話也說得極為誠懇,沒有一字虛言。
只見江逸亭眼神黯淡,白皙的臉上也布滿愁容。
靜了好一會兒,他才道:“我和妹妹分離太久,是我考慮不周,讓二小姐為難。”
孟憐玉只覺心底一緊,柔聲道:“今後若有我力所能及之事,必定在所不辭。”
江逸亭擡眼盯着孟憐玉,目光爍爍:“謝過二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