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翌日,午時剛過。
徐雲蓁和孟聞秋用過午膳,坐在廳堂裏閑談。
“怎麽不喝藥?”
孟聞秋搖頭:“苦得很,我這身子已經好了。”
那熬了幾個小時的中藥,比黃連還要苦,孟聞秋喝下去一碗,就要吃下好些蜜餞果子。
今早她喝過之後,便囑咐小桃別再端來了。
徐雲蓁拿她沒辦法,只道:“過會兒張益再來給你把脈,若他說不用再吃藥,那我也不多嘴。”
話音剛落,說曹操曹操到,春迎領着張益從院子往屋裏走。
張益今日帶了個小藥童,手裏拎着藥箱,倒是不像昨日那樣急切。
他剛踏進門檻,徐雲蓁便道:“可用過膳了?”
張益未着官服,穿了一身松綠色的圓領袍子,倒是有幾分貴公子的意思了。
孟聞秋手裏捏着一串珠子在把玩,見到他點了點頭。
張益給二人行了半禮,道:“下官已經吃過了。”
孟聞秋暫且不論,徐雲蓁算是朝廷命婦,所以張益此舉挑不出錯來,只是未免多了一層隔閡。
徐雲蓁讓春迎給他遞茶,道:“你自小也我看着長大的,這麽客套做什麽?”
張益嫡親的姐姐張婉和徐雲蓁是閨中好友,幼時他還老跟在兩個姐姐身後要糖吃,待到了六七歲,便鮮少進後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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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益一頓,想了想喚了一句“雲蓁姐姐”。
徐雲蓁喜笑顏開,道:“你先給聞秋瞧瞧,她方才還不願意喝藥,說苦得很。”
藥童從藥箱裏拿了嶄新的絹帕,香蘭接了過去放在孟聞秋腕間,張益伸出手道:“冒犯了。”
望聞問切必不可少,孟聞秋一直殷切的盯着他,想聽他從嘴裏說出不用吃藥這話。
張益卻被這目光看得有些緊張,隔着一層絹帕,他靜靜感受着孟聞秋脈搏的跳動。
滿屋子的眼神都聚集在他們身上,過了好半晌,張益才收了手道:“昨日一早我紮的那兩針想來頗有成效。”
孟聞秋揉了揉腕子,美目流盼,贊了一句:“張醫丞的醫術實在高明。”
張益沒接話,似是有些局促。
香蘭端水來給他淨手,他的脊背這才松了一些。
張益坐下後,徐雲蓁側頭朝他道:“我爹近來身子不大好,你在太醫署也勸勸他,不要總是深更半夜還在看古書。”
“姐姐的話,我會放在心上。”
徐雲蓁又嘆了一口氣:“不過他向來頑固,也不指望你能勸動。”
張益微不可聞地點點頭:“這兩日在皇莊,倒是睡得早些。”
“說起來,好幾位妃嫔身子骨不好,也都染了風寒,幸好太醫署來了大半,若不然更要忙得焦頭爛額。”
徐雲蓁倒不意外,後宮之人哪個不是千金小姐出身,嬌生慣養也是情理之中。
張益伸手摸了摸袖口,低聲道:“新梁來了一位和親公主,聽說也病倒了。”
孟聞秋本來還游離出神,聽到這話瞬間直起了腰板:“病了?”
“是,到華鳴寺的時候就已經病倒了,本來也要派遣我去瞧瞧的,只是我先應了要來雲燕殿。”
新梁使臣抵達也不過是半個時辰前的事,所以這事還沒透出一點風聲。
徐雲蓁問道:“病得嚴重麽?”
“他們随行的大夫說是公主水土不服,旁的也沒細說。”張益也是才知道新梁來了個和親公主,見徐雲蓁和孟聞秋都不太意外的模樣,心下了然。
只怕是這些勳貴早就收到了消息。
孟聞秋琢磨半晌,問:“別人呢?據我所知,新梁來的人可不少,怎麽偏偏就公主一人病倒了?”
張益沒想到她會這樣問,就連他自己也沒往這方面想,他猶疑片刻答道:“公主千金之軀,興許更加孱弱。”
孟聞秋卻不這樣想,來的是江逸亭的嫡親妹妹,她在新梁什麽地位是衆所皆知的事,早年間興許真是溫室裏的花朵,現在麽可說不好了。
徐雲蓁也對此疑慮甚多:“我爹去了麽?”
“沒有,徐醫令派了兩位醫丞去。”張益又道,“按理說,公主和親一早就該知會,難道是我在太醫署消息閉塞?”
孟聞秋揪着一縷發絲在手裏把玩,随口道:“偷偷來的,誰知道他們打的什麽鬼主意。”
這樣說也不對,她有點想知道江逸亭在耍什麽把戲。
張益聽此便道:“禮部尚書李大人已經将人安置好了,方統領也派了好些禁軍把守,他們就算是有什麽想法,應該也難以實施。”
孟聞秋默不作聲搖搖頭,她總覺得江逸亭和皇上達成了某種協議,是要對付太後,對付方珩舟的。
張益見她們臉色不大好,便道:“待兩位醫丞回來,我便問問公主的情況。”
徐雲蓁淺呷了一口茶:“你萬事小心。”
張益又小坐了一會兒,便起身告辭,走前還特意囑咐孟聞秋,這兩日莫要貪涼。
徐雲蓁說要去見見張婉,也離去了。
孟聞秋枯坐了半晌,忽然拉住香蘭的衣袖道:“給我梳妝。”
她又轉頭朝小桃吩咐:“你去打聽打聽方珩舟在哪裏。”
半個時辰後,孟聞秋到了未平殿外,從一頂不起眼的灰色小轎下來。
未平殿是方珩舟在皇莊下榻的宮殿,離着雲燕殿有些距離。
門口守着兩個太監,見到來人不免訝異,急匆匆上前來行禮:“見過孟小姐。”
香蘭便出聲道:“我家小姐有事來尋方統領,還請公公帶路。”
太監有些左右為難,怎麽今日小姐們都往未平殿跑?這孟家小姐性子又這樣怪異,兩頭都得罪不起。
孟聞秋見他支支吾吾,便問:“方統領不在殿內?”
“在……在的。”
“你們做不得主,那便先去通報一聲,我在這裏候着。”孟聞秋不為難小太監,畢竟她也沒有提前知會。
小桃卻十分不滿:“我家小姐身嬌體弱,若是站久了有個三長兩短,你賠得起麽?”
兩個小太監吓得軟了腿,其中一個趕緊低聲道:“羅家小姐剛進去不久。”
羅幼音?
孟聞秋微不可聞地颦着眉頭,她看了一眼大門,便要轉身離去,那門卻突然被打開。
羅幼音帶着兩個女婢,眼底有些微紅,看見孟聞秋的身影瞬間停下腳步。
這算是那日宴席後第一次見面。
兩人隔門對望,孟聞秋朝她點點頭,還未擡腳便被羅幼音叫住了。
她一如既往地語氣冰冷:“你來做什麽?”
孟聞秋沒答話,她徑直走近了,道:“若沒有急事,不如同我喝杯茶?”
明明是請求的話,從她嘴裏說出來卻變了味。
羅幼音住在長秋殿,她帶着孟聞秋回來的時候,羅夫人還有些詫異。
待兩人坐定後,孟聞秋才仔細看了看羅幼音,她頭發果然短了一截,還少了一些,看來要絞頭發去當姑子,一點兒也不假。
羅幼音将衆人都屏退了,神色到底緩和了些:“我要入宮了,你應該知道。”
孟聞秋以為她是找自己算賬的,便道:“你信傳言?”
羅幼音卻搖搖頭:“這事是皇後一手操辦的。”
“興許還有別的法子。”
“要麽進宮,要麽出家……還有最後一條路,嫁人。”羅幼音說着頓了頓,“我方才問方珩舟願不願意娶我。”
她看了一眼孟聞秋,想從她臉上看出些什麽來。
孟聞秋卻不為所動,只心底道了一句“民風開放”,便垂着眼眸認真聽着,羅幼音繼續道:“他說,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
“他把我出宮之後的念頭都給掐死了。”
羅幼音似是咬牙切齒,眼眶又紅了起來,孟聞秋接話道:“皇後要給你賜婚,實在遺憾,可你和方珩舟的事,也與我無關。”
羅幼音冷哼一聲:“你們倒是相配,都一樣的鐵石心腸。”
她單刀直入道:“我說過來日方長,今後雖常住宮中,可總有機會的。”
羅幼音這話像是在挑釁,可孟聞秋并不買賬,一個男人罷了,又不和她争。
孟聞秋神色淡然,捏起白瓷盤中的銀卷酥吃起來,羅幼音沒有得到回應,覺得氣勢都矮了一截,她忽然開口:“沒了我,馮家還得找個世家女,我娘說這兩日,好些夫人都傳了信箋回長安。”
孟聞秋喝了一口茶,搖頭:“應該沒這麽快,太後不會允許他們亂來的。”
她話頭一轉:“更何況最近使臣入城,新梁還帶了個和親公主。”
這事羅幼音也聽說了,她疑惑道:“新梁這是何意?難道也是送來做質子的?”
皇後的出身本就受人诟病,可皇上也不是嫡出,所以大多不會将此事擺到明面上談論。
想來皇後沒那麽大度,讓一個正兒八經出身的公主入後宮。
孟聞秋卻覺得事情不會這樣簡單,江逸亭為了讨好皇上所以讓自己妹妹入宮?他和新梁皇帝私下又有什麽交易?
原書裏的江逸亭兩頭通吃,先讓皇上和太後內鬥,讓又讓皇上和新梁皇帝交手,總之他坐山觀虎鬥,坐收漁翁之利。
一個小小的質子,在背後翻雲覆雨,竟沒有一人把他揪出來。,也多半是有些狂妄自大了。
江逸亭強勢的母家在新梁被打壓,他自己也沒有半點權勢,這樣一個人,便是宮裏的小太監也會對他嗤之以鼻。
羅幼音忽然開口:“明日太後和皇上設宴款待使臣,朝中百官都會到場,不知道新梁會不會提起公主。”
各國将錦進貢的物件都一一呈上來,也許是馬匹也許是珍珠,皇上再以大國的姿态,賞賜不少寶貝,興許比他們上貢的東西還要寶貴。
“這病來得蹊跷,也不知是真病還是假病。”孟聞秋總覺得心底發慌,又說不上來為什麽。
這一切都在朝書中所寫的方向走,她卻只是半知半解。
羅幼音看她一眼道:“我爹已經寫好了奏折,明日便會呈到皇上案幾上,彈劾國舅爺教子無方,只是這次,不知皇上會如何處置。”
孟聞秋一愣:“沒帶上我爹吧?”
“沒有。”羅幼音眼神怪異,“上回我爹因為你二哥當衆傷人,這才……”
她說不下去,孟行章傷的人是馮詹易。
孟聞秋明白她的意思:“我二哥喝多了容易鬧事,不過還是有分寸的,不會随意傷人。”
羅幼音有幾分羞赧,揪着帕子不語。
孟聞秋見此便起身,随口問道:“你入宮可都打點好了?”
羅幼音見她要走,便急忙道:“太後娘娘會照拂我的。”
“今後若是在宮中不順當,你大可傳信給我。”孟聞秋說完又搖頭,“以你的身份,應該沒人敢欺負你。”
羅幼音卻沒接話,目送她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