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昭明與大景兩國的交界處。

山雨欲來風滿樓,軍營裏彌漫着刀光劍影的硝煙味。訓練有素的士兵執着火把,巡邏四周。

主帥帳篷外,正重兵把守着,禁止閑雜人等進入。

內裏,燭火通明。

桌上的方形沙盤內,聚沙為山谷,地形如俱在目中,幾名大将指畫形勢,排兵布陣,吵得好不熱鬧。

在衆多三大五粗的将人之上,站着一個長身玉立的男子。他面容清俊,劍眉星目,薄唇微抿,正凝神聽衆人七嘴八舌的讨論,猶如芝蘭玉樹般,皎皎似水。

擺弄着沙盤,有武将想起此次禍亂緣由,激憤難耐,又習慣了口無遮攔,不由地直白說出口。

“大景宵小賊心不死!臣服于我朝多年,如今偏要雞蛋撞石頭,想要挑戰我朝天威,實在是不自量力!”一人忿忿地把旗子插在沙堆裏,嘴裏罵道。

“哎,千萬不要小瞧了這次動亂。”他身邊一名将領嚴肅道,“此次是由大景的四皇子出戰,聽聞此人蟄伏多年,擅長韬光養晦,伺機而動,心機深不可測。”

“怕他做甚!”另一人拍案而起,道,“不就是一個質子嗎?!欺君犯上,私自回國,其心可誅!”

“這場動亂本就發生在我們境內,大景偏偏要擅自出兵鎮壓,還行軍到了邊界!實在是氣焰嚣張,不把條約放在眼裏!”

“我們的将士行軍踏馬,無所不能,哪裏用得着怕他們一個蕞爾小國!”

“但是此處地形難測,大景占據高地,易守難攻。我們恐怕得硬打!”

“嘿嘿!他們十幾年前吃的苦頭恐怕已經忘光了!現在就再給他們一個教訓!”

林青流一言不發。他背後的侍衛面冷似鐵。

有人注意到他的表情,趕緊閉了嘴,請罪道:“臣等冒犯,請殿下責罰。”

其他人也醒悟過來,這次的主帥不是他們,而是這位天資卓絕的太子殿下。在主帥面前說這些不忌諱的話,真是罪該萬死。他們連忙紛紛下跪抱拳請罪。

林青流揚手,聲音平靜:“無礙。‘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況群策群力對行軍打仗頗有助益。但開戰前最忌自以為是、嬌矜浮躁,各位将領盡職多年,合該清楚才是。”

衆人下跪低頭,臉色恭敬,齊聲道:“末将受教。”

林青流走到沙盤前,銀色的盔甲讓他一向俊逸溫和的臉龐增添了幾分冰冷。他擡手将幾個沙堆打亂,調動了石陣。

地上的人不知他神情,只覺太子殿下是名不虛傳的氣勢大,跪在地上望他的動作。

沙盤上,原本毫無進展、只知橫沖直撞的我方陣型瞬間占據了主動,形勢轉換之快,猶如飛沙走石,風雲變色。

高軍師原就不參加他們的争吵,在冥思苦想着陣型,此刻一見,站起來撥開身前的大老粗,驚喜道:“妙啊!妙!殿下這一改,就把雁形陣改得□□無縫了!殿下啊……臣實在沒想到殿下精通陣法。殿下以前可有跟國師學過陣術?”

“國師是陣術高手,小王幸得忝列門牆而已,”林青流平靜道,又淡淡看了他們一眼,“起來吧,繼續。”

壓在他們身上無形的威壓這才松開,他身後誠惶誠恐的人才敢站起來,然後湊到沙盤前觀看。

在一片驚嘆讨論聲中,林青流毫無波瀾,如玉面容上仿佛凝着冰霜:“敵軍居高臨下,我軍處在低地,難免會受制于人。但地利并非唯一制勝之道。人和也需配合。根據地形和敵國出戰的将領,我認為用雁形陣最适合。”

高軍師補充道:“雁形陣靈活多變,可以克制敵軍的正面沖擊,又快速突破兩翼部位,把敵軍的地形優勢削弱!若是敵方使用的是錐形陣,那威力更将大大增加!”

林青流點頭。

衆人又開始專注行兵布陣,直到燭臺的蠟滴得厚厚一層,才最終敲定計劃。

“殿下,請留步,您就好好休息吧。”高軍師囑咐道,“行軍在外,殿下要好好保重身體。”

林青流颔首道:“多謝軍師。”

高軍師躊躇了會兒,還是問道:“殿下與那陸望……?”

林青流波瀾不驚:“戰場上見面,自然就是敵人。軍師不必擔心。”

高軍師嘆了口氣道:“殿下赤子之心,想和誰交友不行,無須在乎一個質子。”

不比其他武将,他身為文人,是知道林青流和鄰國四皇子的糾葛的。

“我心中有數。軍師放心。”

等他們全部告退,林青流還在地形圖前站着,面容沉靜。

沈玉憐從屏風後面出來,端着一杯茶,蓮步款款,看到大家真的都走了,表情微微放松了下來。

“殿下,喝口茶吧。”沈玉憐把杯子輕輕放在桌上,聲音清脆,“我沏了我最拿手的雪頂含翠。”

林青流收回目光,看向她,微微一笑,道:“你不必如此操勞,這些事我自己來做就行。”

沈玉憐一身粉白衣裙,雲帶束腰,仿佛盈盈不可一握,烏發半盤,白玉簪束着,不施粉黛而嬌,給這枕戈待旦的緊張氣氛帶來幾分緩和。

她唇角揚起,說:“我執意要來,不應該做些什麽嗎?殿下對我有恩,我當然可以為殿下操勞操勞。”

林青流坐下,拿起青瓷盞,飲了幾口,贊道:“你的手藝,比我宮裏的人都要好。”

沈玉憐站在他身旁,聞言笑了,帶着幾分得意道:“那是,我烹茶的手藝,可都是哥哥教的。”看着他慢慢喝茶,她躊躇了下,才問出聲:“殿下,我哥什麽時候才來接我啊?”

“你要他來,我立刻就能寫信給他。”

一聽這話,沈玉憐忙擺手:“別別,他現在應該還在生我的氣。叫他來就算了,我等他消氣了再回去罷。”

林青流對他們是哭笑不得。

夜已經深了。林青流放下茶盞,磕在桌上發出輕響,道:“時候不早了,明日還要忙,玉憐你早點歇息。”

沈玉憐是作為他的婢女随軍的,本該守夜,但沈玉憐又并非他婢女,她又不願意住在陌生的親眷區,所以林青流讓人在帳內遠遠搭了兩張床,用屏風隔着。這樣萬一敵人半夜來襲,他也能護住她。

“那殿下也早些歇息。”沈玉憐點頭,福了福身子,退到屏風後。

屏風很大很厚,隔光也好。

林青流坐在桌前想了一會兒,又去沙盤那調弄了幾下,直到滴水不漏了,才肯罷休。

他脫下盔甲,只着白色中衣,阖眼而卧。奔波勞碌幾日,他累到沾床便困,那些紛紛擾擾的情緒早就被遺忘到九霄雲外了。

夜深人靜。忽而一道簫聲從遠處傳來,含蓄深沉,一如它主人的表面。

林青流慢慢睜開眼,後又閉上了。

那簫聲頓時變得哀婉凄清,如怨如訴,在這軍營裏聽得清清楚楚,顯然是用了內力的緣故。

林青流知道,但普通的士兵功力不如他,只以為是附近哪家的遼東小婦在吹奏,也就不當回事。

那人等不來他要等的人,簫聲愈發哀怨讨好,像個苦守多時的少女。

屏風後傳來輕響。

林青流聽着這惱人的連綿不絕的聲音,皺了下眉,怕吵醒沈玉憐,睜眼起身,拿起匕首披了件披風就往外走。

“殿下。”一衆士兵向他行禮。

林青流循着簫聲,慢慢走到一個山坡。

那山坡很高,離兩國的軍營都挺遠,站在小山脊上,還能望到下面無比傾斜的荒漠,深不可測。

林青流走上去。

那人背對着他,坐在地上吹簫,聽到細微的踏草聲,驚喜地回頭。

他一身玄衣,高大挺拔,面容俊美,一見到林青流,原本陰沉如水的表情立刻變得雨後初霁,雙眸發亮,像是等到了他不敢奢求的禮物。

陸望站了起來,手足無措的樣子,很容易讓林青流想起了他們還在一起的時候,卻恍隔經年。

有夜風吹過,吹起兩人的衣服,烈烈翻飛。

“殿下你肯見我了!”陸望笑彎了眼睛。

林青流眯起了眼,微笑道:“四皇子可說笑了,我哪裏會不舍得見你呢?”

陸望的笑容僵了一下,低下了聲音:“殿下,你還怪我嗎?我當時不是故意……”

還未說完,林青流就飛身上前直取他咽喉。狠厲決絕,絲毫不留情。

陸望側身閃過。

時隔一月,這對曾經推心置腹的情人一見面,不是互訴衷腸,而是刀劍相向。

兩人的內力深厚,震得空氣都在晃蕩。

林青流手貼腰側,抽出匕首,手腳帶風,半點不留餘地地要置他于死地。

但他的每個招式,陸望似乎都能破解,擋住他的招式後,卻不反擊,只貼着他的身體,等他下一招。

林青流雪白的面容俊美而冷靜。

“叮”的一聲,陸望終于把他的匕首打落在地。

可明明是他壓制了林青流,卻仿佛是他被欺負了一樣,立馬舉起雙手作投降狀乖乖認錯:“對不起殿下,我以為你要像以前那樣,一起切磋……”

過往,他們在昭明宮內,沒有人看到的地方,也這樣,一個人出其不意便出手,一個則防而後攻,你來我往,到了最後,一般都是膠着的狀态,陸望便會忍不住湊過來。兩人最終差不多都是抱成一團。

陸望看着黑夜中臨風站立的人,俏生生的,他恨不得一個箭步上前,不管不顧就擁他的少年入懷。換作以前,林青流可能早就心軟,叫他過去,摸摸他的頭發便作罷了。可是陸望很清楚他的性格,到了現在,他不可能就這樣輕易原諒他。

作者有話要說:

來填坑了。

改了很多地方,看過的小可愛麻煩重新看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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