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林青流站在那兒,捂了下手腕,眼神沉默。

陸望的喉嚨上下動了幾回,內心滾燙,終于忍不住上前,輕輕抱住了他,聲音若嘆息,真誠無比:“我錯了,青流。我不奢求你……”

林青流唇角一勾,仿若冷冽的昙花開,引得身後的人恍了下神,話語一停。

就在那一瞬,林青流手腕一轉,寒光一閃,從衣袖滑出另一把輕薄的匕首,直直朝他面門殺去。

陸望逼不得已,放開了他,連連退後。

林青流寸步不讓,在分離的那一刻一掌重重地拍上他的胸膛。在陸望受傷的眼神中,他冷冷一笑,一刀貼着他的手臂狠狠滑下!

鮮血染深了他的黑衣,一滴一滴往下落。

以林青流剛剛那個力度,這一刀絕對能刮到他的骨頭了。

陸望捂住手臂,目光破碎又傷心,但他動了動唇,沒有說出什麽話來。

林青流冷冷道:“你以為我還只保留着那些招式?我教你的,自然也會有辦法破解你的破解之法。這一刀,就将我醫治你經脈的恩情全部抵消。”

仿佛觸到了他的逆鱗,陸望瞳孔驟縮,語調微微顫抖:“殿下是要和我恩斷義絕?”

林青流握着滴血的匕首,不為所動。

似乎發現自己失控了,陸望收斂下表情,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哀哀地望着他:“那日我逃走,是因為我母妃出了事,并非不告而別,有意欺瞞你。”

“哦?”林青流終于肯正眼看他了,聲音嘲諷,“那沒有将你風風光光地送回大景,豈非是我太不善解人意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陸望痛苦道,“殿下,你聽我解釋……”

“解釋?好啊,你給我解釋。為什麽當時我找你,你說不認識我?為什麽要下千隐毒害林錦?”像是點了某個火引子,林青流的聲音冷到了一個境界。

陸望上前,似乎想擁他入懷,被林青流躲過了。

陸望抿抿唇,說:“千隐不是我下的。我當時在大景宮中,受人牽制,不能出手救你,我很抱歉……”

“千隐是你大景宮裏的秘毒,除了你,還有誰有這種毒?又有誰能輕易靠近林錦,讓他毫無戒心地服下?”

“殿下你冷靜些。一切都是我的錯。我不說話了,我一說話你就生氣。”

林青流瞬間冷靜了下來,匕首執在身前,說:“不錯,我是該冷靜,你也別多說。以後各自保重。”

犯一次錯,掉進一次圈套,就不可以再陷入同一個圈套。為一個與他從今往後毫無幹系的人耗費感情,簡直是多餘。

胸口像火灼燒一般,驚怒交加,但更多的是無措。陸望壓抑着想将他禁锢住的欲望,眼底濃黑一片,伸手道:“青流,到我身邊來,你想怎樣出氣都行,我絕不還手。只是別說那種話,青流。”

林青流好笑道:“難道你還以為我是那個傻裏傻氣、對你毫無保留的林青流嗎?別天真了四皇子。”

剛才把匕首收回,有血濺到林青流雪白的臉上,更添幾分狠厲決絕。

“四皇子這樣有意思嗎?”林青流笑出了聲,“直說吧,孤身一人深夜探訪,是為了刺探軍情,還是向我示好以降低我的戒心,再故伎重施?”

“你別這樣,我們回去,坐下來好好談談好嗎?”似乎是真的害怕了,陸望忽然軟下了眼神,眼裏浮起了霧氣,“小殿下,我的手好疼……”

以往只要他一擺出要哭的表情,林青流就什麽事都會抛在腦後,只妥協軟下聲音哄他。

可是世事會變,人心會變,林青流不可能永遠是只屬于他的小殿下。

他就看着林青流的眼神由諷刺到沉靜,仿佛厭倦了他一般,見也不想見到。

陸望頓時手足無措了。他不怕林青流罵他、打他,他此生最恐懼的事,就是林青流有朝一日會厭倦他。想到這裏,他覺得眼前一片黑暗,恍恍惚惚,不知道自己在說着什麽:“我、我今晚只是來跟你投降的。我舍不得你上戰場,我會心疼。你現在要是不想見我,那我現在就回去……你放心,我明天不上戰場的,你說什麽我就做什麽……”

“為什麽不上?你總不會以為,我還會因為你,而放大景一馬?”風揚起了林青流的黑發,讓他眯了眯眼,“呵,十年了,四皇子還不明白我的性格嗎?有仇報仇,你害死了林錦,我一定,會讓你血債血償。”

林錦,又是林錦。一提到這人,陸望的面目略微猙獰了起來,帶着一絲不甘與委屈,冷笑道:“原來殿下不原諒我,就是因為一個下人?一個卑賤的罪人,有什麽好放在心上的?”

“他縱出身不好,也不似你這般陰險狡詐,步步為營,包藏禍心。”林青流說道。

陸望心裏似有一團怒火在燒,那醋意讓他的表情越發可怖,口不擇言道:“是!我陰險狡詐,我步步為營,我包藏禍心,這些我都認!可是殿下,你怎麽不想想?我自小受盡欺淩,被人萬般踐踏,不陰險狡詐,怎麽能活到遇見你的那一天?”

林青流把目光移開,似乎不屑再看他一眼。

“嘩”地一下仿佛有滔天醋火襲上了陸望的心頭,他狠狠道:“原來在殿下心裏,那個下人比我重要?好啊,好一個血債血償!既然殿下認定是我下的毒,那就親自殺了我,為那個賤人報仇啊!”

他傾身壓上前,抓着林青流手中的匕首,看了一眼,不怒反笑:“哈,殿下把驚漣都拿來了?看來因為一個下人,殿下是恨極了我,想用我求來送給殿下的生辰之禮親手将我了結了是嗎?”

驚漣,是世上聞名的護身匕首,削鐵如泥。“珠袍曳錦帶,匕首插吳鴻。”它刀身輕薄鋒利,其上镂象龍螭,文犀飾首,錯以金銀,極盡珍貴。

陸望握着他的手慢慢往上移,對準自己的胸膛,直直望着他,一字一句說道:“殿下,我這一生,注定孤苦無依。大景國師在我出生時就說我不祥,命中帶噩,牽連親友。我父皇,對我冷眼以待。堂堂一個皇子,在大景宮裏的十年,像只狗一樣,茍且偷生,甚至我母妃也要寄人籬下。”

林青流睫羽一顫,擡眼望向他。

“我十歲的時候,戰亂四起,大景敗給了昭明。父皇就把我送來昭明做質子。這就算了,什麽千裏迢迢,跋山涉水,什麽戰敗的屈辱,我都不在乎。來到昭明宮甚至還能喘口氣,有口飯吃,不用擔心被人要挾被人打罵。”

“後來,我遇見了你。”像是回憶起什麽美好的東西,陸望溫柔地笑了笑,但很快便淡了下去。

林青流把匕尖刺入了一分,有血順着他的手滴落。

陸望虛握住他的手腕,沒有阻止:“殿下,我遇見了你。是你不辭辛苦,尋醫問藥,幫我恢複斷掉的經脈,教我武功,待我如手足。”

說到這,他自嘲一笑:“後來我癡心妄想,心生執念,對殿下産生了罪該萬死的念頭。但是——”

他向前一步,匕首刺得更深,仿佛能聽到刺入血肉的聲音。

林青流一動不動,握着匕首的力度愈發大了。

“但是殿下,你最後答應了我的。我們在一起數年,我知道你喜歡策馬揚鞭,指點江山,恣意快活地過這一輩子。”

他終于如願撫上他的臉頰,貼着他細膩的肌膚摩挲,柔聲道:“我愛你,殿下,我希望你能順心遂意,不受任何束縛地生活着。你的父皇母後很愛你,他們給你無憂無慮的生活,和萬人之上的地位,我又能給你什麽呢?”

陸望喘了口氣,胸膛一瞬間起伏得厲害,後又恢複平靜:“所以,我決定回國,把大景拿下,然後安安分分地臣服于昭明,不讓你再為戰争之事皺一次眉。”

他的手輕輕拂過林青流的眉眼,極盡溫柔。

林青流直接把匕首又刺入了幾分,冷笑一聲,道:“四皇子的能言巧辯,我也不是第一日領教了。難道在你心裏,我真的就這麽好騙嗎?”

陸望的唇角流下了血,鮮紅刺目。

他痛得眉宇皺起,輕笑着搖頭道:“不,我的小殿下,對至親之人推心置腹,對敵人卻是實打實的橫眉冷對,不留情面。你要殺我,我認。我的命就是殿下的,死在殿下手裏,我心甘情願。我今晚過來,就沒想着要活着回去。”

“但是,殿下,你要為一個下人殺我,我不甘心。難道我們之間的感情,真的就比不上一個微不足道的……”

還沒等他把話說完,匕刃就已全部刺入他的胸口。

林青流微微仰頭望着他,眼裏似有淚光閃爍:“你千不該萬不該,想要害死林錦。”

他将驚漣抽了出來。

陸望有舊傷,林青流那一掌兩刀也根本未曾留情,重傷讓他像瀕死的人一樣,喘氣都難。随着被抽帶出來的血,陸望雙目微睜,帶着萬般的留戀不舍,無力地向後倒去,直直栽下身後的斜坡。

林青流用力閉了下眼,擡手把沾血的驚漣扔下了斜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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