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那一天,陸望真的跟在馬車後跟了一晚上。他沒用輕功,就這樣慢慢走着,看着前面馬車揚起來的輕塵,沉默無言地跟着。他心裏難受,只有想着前面那個人是林青流,是他的小殿下,才稍微好過一點兒。

林青流的性格,可以說是冰火兩重天。對喜歡的人,是推心置腹,毫不保留,能夠無所顧忌地露出後背給你,像個小貓似的,可以将最柔軟的腹部給你撫摸。可是對讨厭的人,他就是不屑一顧,看了都覺得浪費表情。可能他對陸望是恨又不耐,哪怕陸望整天湊到他眼前晃來晃去,他也懶得給眼神。想到這裏,陸望自嘲道,自己應該算是第三類了,還好,起碼是特別的。

從前的陸望是有後路的。哪怕他真的被自己的國家抛棄,哪怕所有人都不怎麽待見他,他都能回到林青流身邊,因為林青流愛他。

可是一轉眼,他大概就弄丢了他的後路。他的小殿下已經不要他了。

這讓陸望萬分沮喪。

但無論林青流現在怎麽樣拒絕,他都不可能放棄的。在那些漫長無望的回憶中,只有林青流是唯一的亮色。不管要做什麽,只要能讓林青流稍稍心軟一點兒,陸望都甘之如饴。

陸望潛入昭明太子的宮殿時,燈火未熄。內殿有人在守夜,陸望就到屋頂上,望着底下露出的點點燭火光,心裏喜悅又惆悵。

入夜寒涼,露水漸濕。

陸望在上面呆了許久,直到燭火熄滅,也沒有人來打擾他。他心裏安慰自己說起碼林青流沒有讓人來趕他,能讓他留在這麽靠近他的地方,就已經是最大的恩賜了。可是和以前相比,這種自我安慰簡直就是自我欺騙。

以前是什麽情景呢?在他一個人悶着的時候,林青流可能會飛上來,安靜地陪他坐着,然後陸望會将他擁入懷中,在滿天星光下親吻他,他也可能會放下手中的事務,和他一起到宮外逛逛,或者去習武場比試。

陸望看着輝煌的琉璃瓦,至始至終都沒膽子揭開一個往下看。因為要是他再不安分點,林青流可能真的就又要轟他走了。

花香蟲鳴中,他想象着林青流睡得香甜的臉,又想到之前他帶兵打仗應該很久沒好好休息過了,一時甜蜜一時心疼,轉而又想起不管是他安然酣睡還是他累得和衣而眠,他都已經半年沒親近過了,又忍不住悲從中來。

他在屋頂上過了一夜,時而淺眠時而清醒,等天快亮起來的時候,陸望聽着下面的動靜,悄無聲息地跳了下去。

林青流并不知道這一晚上陸望都在他頭上明媚又憂傷地緬懷他逝去的愛情,還苦逼地在屋頂上露宿喂蚊子。不過就算他知道了,也沒空理會。

因為他親娘又給了他一個棘手的難題。

昭明殿內,一個無奈的聲音響起:“母後,兒臣暫時還沒有意願成親。”

“胡說,”皇後嗔罵道,“你都弱冠了,可太子府內還一個女人都沒有,像什麽話?你自己挑,挑好了告訴母後。”

林青流坐在墊子上,看着書案上攤開來的數張畫像,面無表情。

皇後來回走了一圈:“你說鄰國好好的公主,怎麽說被擄走就被擄走,他們的使者也不好好看着?早知道說什麽本宮都不會讓你随他們去的,要是你出點兒什麽差錯,看本宮不把他們活剝了。”

林青流昨晚做了許多工作,才将沈玉憐的事情處理好。現在聽她又說起,看了她一眼:“母後。”

“行行,不說她了,”皇後回頭,看見畫像動都沒動過,着急道,“你快選啊!”

林青流嘆口氣:“兒臣現在是真的不想成家。母後再寬限幾年吧。”

皇後都快氣笑了:“寬限就寬限,你還幾年?人生有幾個幾年?你父皇這個年齡,後宮裏都不知道有多少個妃子了!”

“兒臣還沒有心儀的人。”

“你多看看不就有了?”她翻了翻畫紙,一錘定音,“就這個,丞相之女,本宮已經和她約好了,今天晚上就進宮。”

林青流說:“兒臣不去。”

“本宮不管,你不去,就是不孝。”皇後瞪他,見他油鹽不進,就又軟下聲勸他,“你去見一見也好啊,說不定會合你的心意呢?本宮相中她很久了……”

“您若喜歡,就自己娶她進宮。”

“你——!”皇後氣得用手指指着他說不出話,只能拂袖離去。

但林青流自小就有主見,她就算火冒三丈幹着急,也不能真勉強到他。

林青流在書房處理完東西,回到宮殿的時候,就聞到了一陣酒香。

伺候的宮女說:“殿下,宮裏來了個新廚子,聽說是京城最出名的酒樓裏來的,做的酒可香了。”

林青流不置可否。

和酒香一起的,還有一股醋味。宮女一關上門,陸望就出來了,語氣酸酸的:“聽說你要選親了?”

“關你什麽事。”林青流坐下。

陸望走到他身邊:“宮裏都傳開了,說你要迎丞相之女為太子妃?今晚就進宮?”

林青流眼神都不給他:“我說不是,你就能閉嘴了嗎?”

大敵當前,昨晚的什麽鬼愁腸百結都被陸望抛在了九霄雲外,現在最重要的就是阻止林青流選妃,沒有什麽比這個更重要。陸望很清楚,林青流本來就不是真的喜歡男人,就連當初他豁出去告白的時候,林青流下意識就是拒絕的。要是讓他和女人親密接觸,恐怕林青流抗拒他的心會更加堅定。

他不依不饒道:“你說的是真的我就閉嘴。”

“那你可以閉嘴了。”林青流拿起酒杯。

林青流從來不會說謊,也不屑于對他撒謊。陸望小心翼翼端詳了下他的臉色,好半晌才放下心。危機暫時解除,他可算想起正事了,搶過林青流手中的酒杯,讨好道:“我來給你斟酒。”

清澈的酒水落入白盞中。

陸望說:“這酒,是在你答應我的時候,我偷偷去釀的。就藏在習武場那裏,你嘗嘗?”他直接端到林青流面前,似乎要親手喂給他。

林青流截下來了。看了陸望一眼,才喝下去。

“怎麽樣?”陸望前傾着身體,期待地問,眼睛亮亮的。

相處這麽久,陸望對他的喜好一清二楚。酒的确是林青流最喜歡的,香醇,濃厚又清冽。

他回答說:“不錯。”

“那你多喝點!”仿佛是他自己被林青流重新接受了一般,陸望高興極了,這起碼讓他看到了一點點光明,“那裏還有好幾壇,你什麽時候想喝我都給你拿來。”

林青流大概是真的喜歡這酒,喝了好幾杯。他的喜歡和讨厭,從來沒有在陸望面前掩飾過。陸望愛極了他的樣子,他的赤誠和直白,一直都是陸望心動的催化劑,他每一次看到林青流不加掩飾的模樣,心就跳得厲害,恨不得立刻将人抱進懷裏,然後低下頭深深吻住。

然而現在,他只能壓抑住欲望,看着林青流的臉,貪婪又愛慕。

他找了很多話題,從大景的局勢,說到大景的美景美酒,又從昭明的美景美酒,說到昭明的朝廷。

令他驚喜的是,林青流居然真的搭了話!雖然只是偶爾幾句,但這已經足夠讓他欣喜若狂的了。他本來都做好了林青流連人帶酒都扔出去的準備了,此時心裏萬分感激,心說要什麽後路,只要林青流不将他趕出去,他就感恩戴德了。

喝了幾杯酒,又吃了幾口菜,林青流心情仿佛好了很多。聽着陸望锲而不舍地在說話,林青流聽了一會兒,忽然問道:“你今天來,是想要做什麽?”

陸望愣了一會兒,才說:“我、我沒想做什麽的。我就是想看看你,再讓你嘗嘗我釀的酒。”

“看也看完了,”林青流嘆了口氣,實在拿他沒辦法,“酒我也喝了。你還有什麽想做的?”

他說得很溫柔,讓陸望有種錯覺,似乎他們又回到了對對方千依百順的從前。

陸望琢磨了很久,不敢得寸進尺,又抵抗不了誘惑:“我……我能回到昭明宮裏嗎?你就讓我伺候你,行不行……?”

“你真是難纏。”林青流說。

就在陸望以為他真的被允許靠近他的時候,林青流起身,打開門,對候在門外的侍衛宮女道:“來人,将這廚子送回酒樓。哪兒來的扔哪兒去。”

一盆冷水潑了過來,陸望登時有如喪家之犬,慘兮兮地看着林青流,期盼能引起他的一點兒同情心。

侍衛過來,聽從林青流的命令,架着他雙臂就要拖出去。

陸望不敢在林青流眼皮子底下公然反抗,被帶出去了,頭還執着地朝着林青流的方向看,一聲不吭的,看起來滑稽又可憐。

“慢着。”林青流忽然出聲道。

陸望眼前一亮,但是很快,林青流的話又生生澆滅了他的光。

“拿十壇九醞春酒來,”林青流說,“賠給這位廚子。”

作者有話要說:

斷更的辣雞作者居然還能擁有評論,太高興了,二更奉上啵啵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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