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集 好孩子辦不到的事
“然後呢?你恨他們嗎?”童歆拉開窗簾,将月光請進屋內,沈維裏的臉卻扭曲在黑暗裏,層層疊疊中都是痛苦。
就在剛才,童歆得知了沈維裏其實是尹湛同父同母的哥哥這個噴血的事實。貌似是在很多年以前,沈維裏意外走失,尹媽媽又因為某種原因放棄尋找孩子。就此,沈維裏變成了孤兒住進了孤兒院,被沈玄看中帶回家裏養大,并且改了名字改了生活習慣也改了三觀。
直到因為童歆的原因遇見了尹湛,血親之間的感覺才突然爆發。沈維裏借着自己積攢的人脈查到了自己的身世,也就從此怨恨了尹湛。
當年他走失的時候碰巧遇到尹湛出了車禍,尹媽媽為了救小兒子只能忽略了大兒子。現在,又因為尹湛得不到童歆的青睐,獨自徘徊在寂寞邊緣。他不僅小時候沒有得到完整幸福的家庭,長大後又得不到組建幸福家庭的機會,這一切都是因為尹湛。
童歆聽了這段往事,只覺地球很小。如此還能夠見證一對已經沒感情的兄弟如何因為一個女人反目成仇,此等愛恨難兩全的悲情真相,居然也會讓自己碰到,真是活得時間久了,日子也越來越艱難。
她靠着窗子嘆氣,慢慢走到沈維裏面前,伸手搭住他單薄的雙肩,貌似安慰般低喃:“別這麽為難自己,尹媽媽會傷心的。”
沈維裏緩緩擡頭,一貫冷靜的眼底卻有水波在流轉。他環了童歆的腰,抵着溫暖的皮膚哽咽:“她從來都沒有愛過我,就像你一樣。”
童歆摸着他的頭發,心底卻涼得透徹。他想要的她沒辦法給,他得不到的她也沒辦法彌補,就像是陰差陽錯,亂了兩個人命數。所以,她只能假裝堅強冷酷地質問:“尹湛在哪兒?他是無辜的,無論從前還是現在,你不能把所有錯誤都牽連在他的頭上,這樣不公平。”
“那你們對我就公平嗎?”沈維裏揚起臉,透亮的眼底慢慢反着微光,像全副武裝的心情,堅硬孤獨。
童歆松開他,冷冷地微笑,反問道:“你現在快樂嗎?為了得到并不真實的東西而荒廢了本該幸福的生活。你敢說老玄對你不好?你敢說維夏對你不好?還是你敢說我對你不好?我們至始至終都把你當做沈家的一份子深愛着,這種親情,你敢說比不上尹媽媽的疼愛?如果你真的敢這麽想,我只能說,你從來沒有用心對待過我們。我一直把你當親人看待,是你非要扭曲了并不遜色于愛情的感覺。我能說的只有這麽多,你自己看着辦吧!”
童歆從沈維裏的公寓出來,天已經徹底黑透。她開着車慢悠悠地在高速路上行駛,卻沒有目的地。沿着這座低調的城市轉了一圈,卻只能停在醫院。拉開沈玄的病房大門,她抱着那無聲無息的身體嚎啕大哭。如果能夠把這些藕斷絲連的人徹底扔掉,如果能夠了無牽挂的逃跑該有多好?這些人,這些事,都像是長在心裏的草,茂盛起來讓人心煩意亂。
她攥着沈玄的手,擦擦淌下來的眼淚,小聲道:“老玄!如果當初沒有遇見你,也就不會害你變成現在這樣,也不會連累沈維裏恨我,更不會逼迫沈維夏無家可歸。說到底,都是我害了你們沈家。我對不起你……”
對方沒有言語地沉睡,好像夢裏有多麽精彩的故事。不肯醒來的背後,或許就是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苦痛。沈玄和她一樣,太壓抑,忘記了如何改變自己。他們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強迫身邊的人做着改變,卻終究迷失了自己。
清冷的月光朦胧地罩着童歆的雙肩,她仰着臉,看着月光下搖晃的人影。過去的時間,過去的人和事,都不再重要。珍惜當下才是最急切的,這麽簡單的道理,為什麽大家都不明白。如果人人都要她親自去解釋,她還不直接累死?
人類這種動物,就是貪得無厭,才會傷痕累累。無論貪婪什麽,都注定在得到與得不到之間苦苦掙紮,越陷越深。
童歆嘆了口氣,轉身幫沈玄蓋好被子,又低低地絮叨了幾句抱怨話。便出了醫院,輾轉一夜,也已經天色蒙蒙亮。
開車到家,沈維裏已經等在了那裏。
他看見童歆,沒有表情地遞過來一封信,解釋道:“雲景秋的孩子病情惡化,尹湛的骨髓也沒辦法救她,所以他們決定再生一個孩子。這是給你的解釋,你自己看吧。”
童歆伸手過去,不禁牽起嘴角苦笑。既然他們下定決心,自己又能決定什麽?無非是被告知而已,如此想來倒是自己變成了局外人。她把信撕碎,抛進風裏。散盡的紙屑,像慘白的雪花,寒得徹骨。
沈維裏大約沒想到她會這麽決絕,有些擔心地看着她問:“你确定不接受解釋?”
“我只是懶得強求,畢竟那是他們的孩子,我一個局外人必須全力支持。他們想怎麽做就怎麽做吧,我答應過尹湛的。”她轉了身,打開大門。
屋裏因為一夜沒有人氣,多少有些冷清。
沈維裏局促地杵在門外,卻想不到合适的詞語來安慰。童歆就是童歆,傷心難過的時候會逃跑,可是回來以後又會原諒所有錯誤與背叛,甚至是各種扭曲殘忍的真相,她都能以一顆包容心全部接受。這樣的她,讓人擔心随時會被壓力弄壞了。
“進來坐會兒吧,幫我做頓早飯,我太累了,不想自己動手。”童歆懶洋洋地推開門,歪頭沖沈維裏笑了一下。
這種時候,她還是溫暖的。
沈維裏不禁為她捏着冷汗,不放心地跟進去,老老實實地做早飯去了。
吃過早飯,童歆在客廳溜達,腦子裏還是尹湛那些關于飯後輕微運動的理論。她看着刷碗的沈維裏,開玩笑道:“都是系着圍裙的新好男人啊,我真幸福!”
沈維裏知道她話裏有話,卻不知道話裏有什麽話,只好錯愕地望了她一眼,便沒了下文。
童歆走過去,觀察着正在刷碗的手,坦白道:“真是成大事的手,看在眼裏金光閃閃。”
這句話是調侃還是誇獎,沈維裏分不清楚。以現在的心情,童歆應該很郁悶很傷心才對。可是她卻只胡說着別人的事,完全沒有露出一點委屈。
或許是揣摩童歆的心裏揣摩久了,沈維裏竟然忘記了說話,只呆呆地維持着手裏的動作,整個人過分心不在焉。
童歆用肩膀撞撞他,小聲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麽,謝謝你還能為我着想。不過,比起我的事,我更擔心你。”
這一次沈維裏停下了動作,慢慢扭頭望過來,眼睛在鏡片後躲躲閃閃。
童歆努力笑得輕松,微微帶着請求的語氣小聲道:“是時候回家了吧,沈家不能沒有你。我終究是個外人……”
“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情管沈家?”沈維裏瞪了眼,伸手抓了童歆的肩膀,語氣裏充滿驚愕。
可是童歆卻不以為然,凝着他的眼解釋:“現在,需要處理的事太多,總要慢慢來啊!就算是幫我,回家好不好。”
“你忘記當初我為什麽要離開沈家了?”沈維裏垂下手臂,目光銳利地刮過她的臉。有生疼的痛楚一點點擴散。
童歆嘆了氣,整個人蔫兒了下去。她撐不下去了,覺得心髒在一寸寸潰爛,視線裏只有搖搖晃晃的淡漠意識。如果再這麽耗下去,她會暈倒,她會就此一睡不醒。所以,在睡着之前,還想讓沈維裏看在自己很可憐的份兒上良心發現,不再鬧別扭,大家友好相處。這樣,她也能暈倒地心安理得。
可是,沈維裏真是頑固到了極點,愣生生耗光了童歆的毅力。她軟軟閉眼,只能不醒人事了。
不知道經過了幾天幾夜,總之這一覺睡得相當安穩。當童歆睜開眼,收納四面八方蜂擁而至的陽光時,連心情都是透亮的。她伸了懶腰,卻發現胳膊上插着管子,喊了一聲才有護士進來詢問。緊接着醫生護士哇啦啦進來一片,圍着她又是翻眼皮又是量血壓量體溫的,一陣忙乎之後,醫生才如釋重負地嘟囔:“一切正常,很快就能出院了。”
童歆皺皺眉,拉了醫生的手臂問:“這裏是醫院?”
醫生點頭,沖她露出兩顆小虎牙,模樣倒還挺帥。童歆紅了臉,羞澀道:“那您知道我為什麽會在這兒嗎?”
醫生頓了一下笑逐顏開的表情,急忙附身問:“你不記得了?”
童歆搖,只覺腦袋裏一片空白,有些害怕這麽紅果果的眼神。
“那你記得自己的名字嗎?”醫生和護士突然死氣沉沉地靠過來,全部驚慌地望着她。
童歆微微一笑,非常坦白地搖頭,說道:“我不記得了,正好想問你們我是誰呢!”
就此,童歆的荒誕人生告一段落,她忘記了自己是誰,忘記了自己的親人朋友,甚至忘記了那個割舍不掉的初戀。她好像只是睡了一覺,就變得孑然一身,輕松自在了很多。
沈維裏接到醫院的電話飛奔而來時,醫生只為難地告訴他,這是一種心理疾病,因為壓力和心情的關系,爆發了選擇性失憶。凡是不願意記起的事情,全部忘得一幹二淨。
醫生還擔憂地問:“這種病以前有病根的,應該不是第一次發作。如果她本人不願意想起來,就難辦了。”
沈維裏目光呆滞地瞅着醫生,臉上冷冷地翻過淺白的表情。他好像恍然想起,童歆的記憶力從來都不好,還經常嗜睡。如此,竟是一種疾病。想她總是替別人操心,卻終究怠慢了自己。
他聽醫生說完,來病房看童歆。她正坐在病床上一邊玩兒手機一邊和護士從容地聊天,摸樣一如既往的天真活潑,卻是沒見過的一塵不染。
護士見到沈維裏,客氣地打招呼。童歆也歪了臉看過去,卻是完全陌生的眼神。
沈維裏靠過來抓她的手,卻被驚慌地躲過。他聽到她用熟悉的溫柔嗓音說:“光天化日之下,你怎麽能耍流氓呢?”
沈維裏不甘心地撲上去,扯過她的胳膊問:“你不認識我了?”
童歆瞪着眼睛搖頭,錯愕道:“那個趙醫生說我失憶了,你可能是我失掉的一部分吧。你認得我?”
沈維裏點頭,慢慢松開手,苦着臉擠不出微笑。他知道,童歆受了太多苦,遲早會崩潰,如今忘得一幹二淨也難得是件好事。可是,他就是放心不下,害怕她适應不了現在的生活。所以,只能驀然地将她望着,半天沒蹦出一句話。
童歆覺得眼前這個男人表情尤為奇怪,說糾結吧還有些坦然,說坦然吧,又有股難過。總之,就是讓人不舒服。她倒回病床,眨着眼睛無辜起來:“我說,你是誰?是我的什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