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純情未必不傲嬌
“你不認識我了?”尹湛攥了童歆的手,眼神空曠,像靈魂出竅一樣,飄渺地将她死死地望着。
童歆搖頭,漸漸淡出一朵微笑,開玩笑道:“一年前我失憶了,之前的事情都不記得了。你難道是我老公的朋友,他好像認識你?”
走廊的風吹透了人心,只覺涼起來瑟瑟發抖。
尹湛的助理瞪着眼睛張着嘴,活像見了鬼。
童歆覺得面前的一雙人非常有趣,不禁笑着開玩笑:“你們都認識我啊!怎麽這麽驚訝,難道我之前幹過什麽千人共憤的壞事?”
大概被她那澄澈的笑容浸染,尹湛扯扯她的手,靠過來詢問:“你說的老公是誰?”
“沈維裏啊!你們認識吧!”童歆保持美好的笑容,絲毫意識不到對面的人此刻的心正在飛速崩塌。他絕望地抖抖睫毛,卻說不出一句話。
倒是身後的助理大姐有些吃驚地反問:“你們什麽時候離婚了?不是一直沒有簽字嗎?”
童歆聽得糊塗,斂了笑,豎了眉。默默眨眼,本來沒有絲毫陰翳的笑容被驚訝代替。她甩開尹湛的手,詫異道:“誰和誰要離婚?”
尹湛沒有動也沒有回答,像被走廊裏的燈光附身了一樣,死氣沉沉起來。
助理大姐大約是看不下去了,搶了尹湛的話題,小聲解釋:“你和尹湛應該沒有離婚吧!”
童歆蹙緊額頭,好像心底那個被棄之不理的洞再度塌陷,使身體變得異乎尋常的輕,連語音都開始虛無缥缈。
“你的意思是說我本來是尹湛的老婆?我們是要離婚的?”
走廊裏回蕩着空曠的疑惑,淡淡的憂傷像灌進來的風一樣輕飄飄地游蕩,沒有目的也讀不出方向。
直到沈維裏摟了童歆的肩膀,笑着解釋:“都是過去的事了,你們早就離婚了。”他拱着童歆往回走,完全沒有在意面前的尹湛。
但是尹湛卻不能坐視不管,他沖過去,拉住童歆的胳膊。兩個人在寬敞的走廊裏展開了拉鋸戰,只可惜拉鋸的人是童歆。
拉拉扯扯中,童歆只覺暈頭轉向,腦仁裏攪動着漿糊一樣模糊的影像。她露出痛苦的神情,嚷道:“你們不要這麽幼稚好不好?別以為我失憶了就沒有權利知道事件的真相。”
她轉了頭,瞪了沈維裏一眼。
沈維裏只能松手,卑微地看着正在氣頭上的童歆。他是不敢,不敢在她面前說出真相,也不敢在她面前被尹湛揭穿真相。他怕自己承受不了,會做出更多意想不到的事。
童歆見沈維裏安靜了,轉了頭又瞪了尹湛一眼。然後甩開他的手,扭身拉了助理微笑道:“姐姐知道我的一些事吧,能老實地告訴我嗎?”
身後的兩個人同時出聲制止,卻只換來童歆拉着助理閃進房間的側影。
童歆從屋裏出來時,叫了尹湛,她淡漠地看了他一會兒,問道:“助理姐姐都告訴我了,你有離婚協議讓我簽字!拿來吧,我簽。”
尹湛被她的話刺痛,心裏七上八下不得安寧。現在,即使自己不願意也沒有辦法解釋,他們之間已經沒有了感情基礎,他從她的記憶禮徹底被抹去了。
所以,他只能垂着頭,無言以對。
童歆走回沈維裏身邊,牽了他的胳膊微笑:“走吧,外面怪冷的。”
兩個人拐進套房,鎖住了走廊裏的凄涼。
童歆合上房門,坐進沙發瞅着沒有表情的沈維裏。她從助理那裏聽說,自己并沒有離婚,并且一直深愛的人是尹湛。只不過因為誤會才會有了離婚這種事。至于沈維裏,他的存在一直都因為過分平靜變得可有可無。但是,助理有說沈維裏不是個好人。
“你有什麽要和我說嗎?還是說讓我自己猜。”
沈維裏淡淡地擡頭,鏡片被月光擋住,迷失了眼神。他不知從何說起,也不想說起。
沉默降臨了,屋內連呼吸都可能引起恐慌。
童歆站起來,立在沈維裏面前。仰臉朝上,突然笑靥如花。她撫摸着他的頭發,淡淡地開口:“你在騙我對不對?卻是因為太愛我而得不到所以才會騙我的對不對?”
沈維裏沒有動,只是沉重地凝住她的眼睛。睫毛後,湧起顫顫巍巍的痛。那是從前默默注視童歆與沈玄攜手散步時所壓抑的感覺,也是在得知尹湛是自己的親弟弟時埋藏在心底的苦痛。他沒有說,但是童歆都懂。即使失憶,即使忘記了曾經的種種,還是知道他心底那個陰暗的角落那抹滾燙的傷。
“你放心,只要想不起從前的事,我就不會離開你。畢竟,是你在我最無助的時候站出來接受了我。所以,我會感激,即使知道你在騙我。”童歆貼上他的胸口,呼吸着熟悉的味道,冥想眼前的幸福。
既然已經沒辦法記得,或許是那些記憶不願意被記起。許是太痛了,才會忘得幹淨。如果想起來,定要重返痛苦的深淵。她還沒有做好準備,還沒有想好如何面對從前的自己。
大約是如此實際的想法讓沈維裏出乎意料,他僵硬地感受胸前的溫暖,卻忘記了如何留住眼前的幸福。
那一晚,他們徹夜無眠。
但是後來,一切都回歸寧靜。童歆依舊不會接觸外面的世界,依舊老老實實的在家守護寧靜的心。而沈維裏,卻比以前更加細心體貼,好像世界上只有童歆這一個人,也只有這一個人才能讓他如此努力。
如果不是尹湛,他們的生活真的會白頭到老。但是,人就是人,即使嫉妒羨慕恨也要完全表現出來。何況,哪有男人會讓煮熟的鴨子爛在鍋裏。所以,尹湛如期爆發,拉攏了多重人脈打壓沈維裏的公司,順便起訴他誘拐童歆。
商業上的事,童歆不懂,也懶得懂。但是見沈維裏的表情越來越重,眼圈越來越黑,半夜起床的次數越來越多。她多少知道,他為她撐起的那片天漸漸出現了漏洞。外面的細菌,病毒正在乘機而入。童歆從前是不會茍且偷生的大聖人,但是現在,卻現實的要命。一旦發現自己的靠山陡然坍塌,定不會有留戀,馬上拍拍屁股走人。
不過,為了選一個新的靠山,她雇了私家偵探,調查自己。當那些瑣碎的事件全部變成書面的照片文字以及口頭表述慢慢呈現出來時,她才知道自己經歷的事,是那麽不值一提。
童歆沒有記憶,只能用自己的情緒帶入曾經的故事。她努力設身處地地想,努力東拼西湊地糾結自己的心情。卻總也理解不了,那些沈家的人對自己到底有多重要。一個人如果長時間的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就會忘記外面的溫情,變得自私自利。童歆就是這種情況,現在的她雖然表面看去溫暖如昔,但心裏卻只有一個自己。她能夠耐着性子留在沈維裏身邊,只不過是沒有想好外面的出路。如果沈維裏倒了,她有必要換一個更加強壯的依靠對象。那個對象,首選是尹湛。
所以,她去找尹湛,直接求他放過沈維裏。尹湛很聰明,她不會求童歆回想起從前的事,也不會反複強調沈維裏的不好。他只是冷靜地說:“只要你離開他,我會停手。”
童歆猶豫着,還是點了頭。能夠在輾轉中換了依靠,卻也能做個好人。所以,她是高興的,以為自己非常美好。
離開沈維裏的過程很簡單,無非是童歆一頓眼淚,就足以把自己塑造成堅貞的情聖形象。她不是要舍棄他,反而是為了救他而舍棄了自己。誰都不會想到曾經那麽善良的人,會再不顧忌別人的感受,活得獨立自主。
童歆沒有工作,沒有錢,也沒有認識的人。尹湛拿了結婚證給她看,告訴她自己才是原配。童歆只是點點頭,心裏卻在想,曾經的自己真夠強悍,能夠混出這麽多死心塌地的男人。現在,仗着自己是個病人,随便無辜地裝裝可憐,都可以喚起一大片同情,他們的不忍,對她來說只是個笑話,只是一種潛在的利用工具。她的感情,早已經用盡,她不會愛上他們中間的任何一個,她正在一步步收回曾經留給他們的溫暖。這是他們的報應,也是自己的狠心。
童歆憑借失憶的優勢,在尹湛那裏搜刮了好多錢,他是心甘情願的對她好,卻沒有想過他們之間已經沒有的感情基礎是否牢固。童歆依舊很聰明,只是把從前對別人的好都用在了自己身上。她用從尹湛沈維裏那裏得來的錢,拿去投資。經過專業理財經理的指點,利滾利越掙越多,許是遺傳了暴發戶童老爹的基因,她的投資運格外好,短短半年,就賺了一大筆錢。連尹湛都吃驚地稱贊,她的財運實在好的驚人。
只可惜,他們都沒有想到,童歆之所以這麽努力的賺錢,并不是想帶來旺夫的幸運。她早已經不再想依附于男人,她要自己成長,把愛情當做肥料。真正能夠讓她枝繁葉茂的,不是男人,是那顆一度沉睡的野心。
童歆有錢了,也有了人脈,更重要的是她的能力。就像天時地利人和,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的魄力,等待她的是一場關于金錢利益的追逐,愛情早已不再重要。她要翺翔長空,踩着那些對她心甘情願付出的男人的心血。
所以,她終究還是執起尹湛的手,純潔無暇楚楚可憐地說:“不好意思,我對你膩了!”
聽到這種話,尹湛的臉是混亂的,心情也是混亂的,甚至是心跳都是混亂的。他從來沒有想過,童歆會如此評判自己。他們相識了十年,同床共枕兩年。在一起看晨光落日的日子,卻也有過令人羨慕的幸福。可惜,她最後的結論卻只有這幾個字。
他傻了,難以置信地問:“你什麽意思?”
童歆摸摸他的臉,笑得輕描淡寫:“我的律師已經等在外面了,咱們離婚吧!”
尹湛錯愕地望着她,卻不知從何說起。
童歆轉了身,微笑地拍拍他那張凍僵的臉,格外溫柔地嘟囔:“你想錯了,我不是你喜歡的那個童歆。她早在兩年前就死了,是你們把她逼死了。現在的我,只認識自己。你們,不值得我付出。”
大門合上的瞬間,尹湛應聲倒地,屋內的空氣都彌漫着一股腐爛的臭味。現在的童歆已經爛進了骨髓,剝開皮膚都是黑色的腐肉。她雖然還是從前的容顏,卻失去了從前的溫度。
她變了,變得可怕。她用決絕的背影向所有帶給她苦痛的人們宣誓:至此,你們再不是我心裏重要之人,只是我踩在腳底的墊腳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