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宿醉
淩晨一點的罙城很沉默。
路燈的光是沉默的, 耳畔的風是沉默的,車子沉默着從空曠的街道上疾馳而過。
沈清梨站在小區門口轉頭望, 一眼就看到了宋南谌。
他一個人坐在路肩上, 身下還墊着他的西裝外套。
沈清梨驚訝,溫泓那人,竟然真的就這麽把人扔這了。
宋南谌垂着頭, 額前的碎發落下,遮住了那雙深沉的眼。一向驕傲挺拔的脊背微彎着,不知是醉着還是清醒着。
只有影子孤單地陪着他。
沈清梨抿唇, 一步一步緩緩靠近,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停住。
這還是沈清梨第一次看到一向清冷自持的宋南谌這種落寞的樣子。
這個想法一冒出來,沈清梨自己也吓了一跳。
他是誰?宋南谌诶,業界有名的律師,人長得又帥, 要什麽有什麽, 怎麽也不該跟“落寞”這個詞扯上關系。
宋南谌沒有發現她,依舊垂着頭,靠近了,果然聞到他身上有股濃烈的酒氣。
“宋南谌。”沈清梨伸手推他,語氣生硬, 她還在他瞞着她的事生氣。
宋南谌緩緩擡頭, 神色迷茫,半晌, 視線才終于聚焦在面前女孩的臉上。
他不說話,就那麽靜靜地看着她。
好半天, 像是才将她認出來。
他搖搖晃晃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就籠罩在沈清梨的頭頂。
“還能認出我嗎?”沈清梨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宋南谌像是沒聽到她說話, 只是盯着她看,然後,忽地伸手,去摸她的臉。
沈清梨急忙後退,他的指尖還是掃過了她的臉。
她不知道他在這裏坐了多久,指尖都是冷的。
“是你嗎?”他開口,因為酒精的作用,聲音磁啞,隐隐還發着顫。
他眼中情緒濃烈,不似平日清冷自持。
大概,是不清醒的。
跟一個不太清醒的人,沈清梨犯不着置氣。
沈清梨頭疼地揉揉眉心,話雖然說得滿,但她到底不忍心把他一個人扔在外面。
她上前,伸手去扯他的胳膊:“先回家吧!外面冷。”
他身上就只穿了件襯衣,小臂上的袖扣半卷着,觸手的皮膚很涼。
忽的,沈清梨的手臂被人反握住。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猝不及防就跌進一個冰冷的懷抱。
男人身上的味道和着微涼的夜迅速将她包裹。
宋南谌将她箍進懷裏,像是不相信,猶自喃喃:“梨子,真的是你吧?”
沈清梨要被箍得喘不過氣,去掰他的手臂,卻徒勞無功。
“你……你先放開,咱們好好說話,行不行?”
她耐着性子哄,宋南谌卻不聽,反而将她箍得更緊。
“之前你也是這麽說的,可是我一放手,醒了後就什麽都沒了,沈清梨,我不相信你。”
沈清梨身子一僵,吃了一驚。
“我不是一直都在嗎?”
這人八成是喝迷糊了,都開始說胡話了。
宋南谌搖頭:“我找了你很久。”
沈清梨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試探地問:“你……在找我?”
他們分開太久,在那趟北城之行之前,她甚至連他的樣子都記不太清了。
十五年,甚至足夠讓一場刻骨銘心的愛情面目全非,更何況只是年少懵懂時的友誼。
她不相信,世上會有一種情感支撐一個人從少年到中年,連血緣都做不到,更遑論其他。
她看不到他的臉,只能感受到他撲在她頸間的呼吸變得急促。
他說:“我一直在找你,我問了好多好多人,沒人知道你們去了哪裏。沈清梨,你是個狡猾的小騙子……”
沈清梨詫異:“我騙你什麽了?”
那語氣,怎麽感覺在他心裏,自己活像個騙財騙色始亂終棄的負心漢?
他聲音很低:“你說會給我寫信,也說會回來找我的。”
沈清梨怔然。
她對他們分別那天的情景已經記不太清了。印象裏深刻的只有商泠女士憤然決絕的臉。
變故來的突然,快到十多歲的沈清梨還沒有足夠成熟的心智去接受。
那場高燒後,沈清梨都沒再去學校。商泠直接去學校給她辦了轉學。
迷迷糊糊間,她似乎聽到小南在樓下喊她的名字,但她實在太累太難過了,沒去理。
幾乎沒有用幾天的時間,商泠便辦好了離婚手續,牽着女兒的手離開沈家。
車子發動的前一刻,小南氣喘籲籲地從遠處跑過來,大聲喊着她的名字,淚珠一串一串地往下淌。
她躺在商泠女士懷裏,病蔫蔫的,還沖他擠了個笑:“我都不哭,你哭什麽?”
小南拽着她的胳膊,滿臉慌亂:“你們要去哪?是不是再也不回來了?”
小小的沈清梨煞有介事地拍拍他的頭:“怎麽會?我說過要罩着你的,以後會回來的,就算短時間回不來,也會給你寫信的。”
少年少女在大人長長的嘆息聲中拉鈎,約定着未來的相見。
心口有什麽東西瘋狂湧動。
原來在她那糟糕透頂,甚至自我懷疑的日子裏,有人曾這樣珍視着她,甚至始終如一。
沈清梨由着他抱夠了,才挽上他的胳膊:“走吧,先回家。”
看在過去的情分上,她可以暫時不同他計較今天的事,收留他一晚。
28號樓的房子剛裝修好,還沒有添置家具,沈清梨便只能帶着不太清醒的宋南谌回了自己的住處。
喝多了的宋南谌很乖,他不鬧,也沒吐,只是話比平時多了些,還用一雙霧蒙蒙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沈清梨看。
沈清梨住的房子是套七十平的一居室,只有一間卧室。
糾結再三,沈清梨抱了床被子到客廳的沙發上,把舒适的雙人大床讓給醉鬼宋南谌。
将人扔到床上後,沈清梨跑去擰了把熱毛巾,遞給宋南谌:“擦把臉,今天就先這樣湊合着睡吧,等明天你再好好洗漱。”
宋南谌不說話,盯着她看,半晌,将臉往前湊了湊。
“行,”沈清梨深呼口氣平複心情,“我不跟醉鬼計較。”
說着粗魯地上手,直接在他那張臉上胡亂抹了幾把。
她被他看得不自在,瞪他:“你能不能別看了?閉上眼。”
宋南谌睫毛顫了顫,果然乖乖地閉上了眼。
兩人折騰到半夜,直到天蒙蒙亮了才堪堪睡下。
宋南谌又夢到了沈清梨,這麽多年,他夢到過她太多次了。
只是這次不同,夢裏的她不再是小時候那張漂亮的娃娃臉,她的樣子變高變瘦,已經是大人的模樣了,還很漂亮,和小時候一樣漂亮。
他摸了她的臉,可她像是在生氣,躲着他,不肯給他好臉色。
忽然就想起溫泓的話,你做過那麽多傻事,你喜歡她那麽久,她又不知道。
那他應該讓她知道,哪怕只是在夢裏。
宋南谌将女孩子抱進懷裏,顫着聲音告訴她,他一直在找她,找了好多好多地方。
就算她因此讨厭他,也沒什麽關系吧!畢竟,只是在夢裏。
只是,那夢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
宋南谌努力閉上眼,想回到剛才的夢境裏,将被子蒙在頭上,鼻尖鑽進一股淡淡的清香。
不是他衣物上的味道,是一種隐隐熟悉的,女孩子身上的味道。
宋南谌猛地睜開眼。
屋子一片漆黑,看不真切,他摸索着,在枕邊摸到了自己的手機,打開電筒——
入目的是間陌生的房間,身旁床頭櫃上擺着女孩子的照片,照片裏的沈清梨笑顏如花。
“這是……”
他慌忙起身,身上還穿着昨天的襯衣和西褲,過了一晚,已經變得褶皺。
沈清梨迷迷糊糊地被敲門聲吵醒,習慣性翻身下床,卻一骨碌摔到地上,腦袋重重磕了一下,發出一聲悶響,這才想起昨晚的事來。
想起自己的房間此刻正睡着一個男人,沈清梨瞬間清醒。
朝卧室的房間瞥了一眼,沒有動靜,似乎還睡着。
敲門聲越來越急,沈清梨顧不上別的,穿鞋跑去開門。
門剛開了一條縫,商泠女士就大包小包地擠了進來,嘴裏還在念叨:“哎呦小祖宗,都幾點了,你怎麽還睡呢!”
擡眼看到團在沙發上的被子,商泠女士莫名其妙看向沈清梨:“怎麽上外面睡來了?家裏來人了?”
“對,有人,你小點聲。”沈清梨故作淡定,閃身擋在商泠女士身前。
“是小書嗎?你倆是不是又半夜打游戲了?”商泠女士一副看穿一切的表情。
商泠對自己這個女兒再了解不過,她的生活圈子來來回回就那麽幾個人。
沈清梨第一次沒反駁,含糊着轉移話題:“媽你這是幹嘛呢?”說着,指了指她拎過來的那些東西。
“這個啊,”商泠女士兩眼放光,很快忘了屋裏有人的事,獻寶似的将那些東西給沈清梨看,“這不是明天小南就過來住了嘛!我想着,給他添置點東西,這有四件套、日用品什麽的……”
沈清梨一邊附和着,一邊留意卧室方向的動靜,想着以最快的速度将商泠女士支走。
倒不是怕孤男寡女的被撞破,以商泠女士的行事風格,看到宋南谌這樣的人住在這裏,就算他倆沒什麽,商泠也會想方設法讓他們有點什麽。
正擔心着,卧室的門打開了。
沈清梨閉了閉眼,認命地嘆了口氣。
商泠女士聞聲,習慣性碎碎念:“小書啊!你說你倆歲數不老小了,一天到晚能不能想點正事……”說着回過頭,對上宋南谌那張清隽的臉。
他站在門口,臉上還有宿醉後的疲憊,嘴唇緊抿着。
許是太過震驚,商泠想也沒想就脫口而出:“小南?你怎麽在這?”
沈清梨很快抓住她話裏的重點,猛地睜大眼:“你知道他是小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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