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節
巴,睜着一雙大眼睛問道。“然後你們就成親了麽?”
秋月夜點點頭。
“我問她還有沒有親人要救,她說父母都病死在獄中,只剩她一個了。她坐在我的馬上,靠在我懷裏輕輕地哭。我心頭痛得好似要裂開一樣,當時便生了要照顧她一生一世的念頭。我問她願不願意跟我走,她點點頭,我便将她帶回我的家鄉。我們便在那個小小的江南水鎮成了親安了家。”
秋月夜說到這裏,臉上浮現出懷念的神色。自顧自地斟了杯酒,有好一下子沒有說話。他不說話,樓謝沈三人也不說話。一時之間只聽蟲鳴四處,風過柳梢。
桑遲看看謝洛城,再看看沈北亭,兩人眼裏都有嘆息。偷偷瞄一眼樓向寒,連樓向寒的眼裏都有些明了的喟嘆。于是,桑遲也有些明白他們為什麽都不說話了。
英雄救美的傳奇到這裏就該結束了,才子佳人拜堂成親之後的事,說書人從來都不會說的。大概是,英雄會白頭拿不動劍,美人會遲暮簪不了花。才子佳人,也會在柴米油鹽裏漸漸消減了溫軟纏綿,相互默默然。
年年歲歲都會有上元夜,但是再多的歲歲年年,卻也找不到燈火闌珊處,那斜拔金釵酬知己的太守小姐了。
桑遲扁扁嘴。
好悲傷呀。
擡頭,只見明月遙遙。
只有月亮缺了又圓,圓了又缺,似變卻未曾變。
喜-相見歡-06 【06】
秋月夜望了好一會兒月亮,才發現衆人都不說話,笑了笑,道:“看來都猜到了啊。”
他低下頭,伸手給自己的斟了杯酒,一口飲盡了,繼續說道:
“最初的半年,我們還是過得很好的。我們一起給院子圍上木籬笆,在木籬笆下邊中青藤,等待來年青藤開花,一起讀詩詞集……是真真的琴瑟在禦,莫不靜好。可是我終究放不下我的江湖,江湖上的朋友也頻頻送來書信,希望我繼續去行俠仗義。我放心不下夜啼,同樣也放心不下江湖。如果只能二選其一,我自然是要夜啼,可那時的我,并不認為這是二選一的抉擇。”
謝洛城接口道:“然後你的妻子就看出你的猶豫了,叫你去繼續你的江湖了?”
“對。”秋月夜道,“夜啼她真的很聰明很懂得我。她在上元夜取出我藏在箱子裏的長劍,跟我說,她喜歡的是那個為了小乞兒不惜當劍的秋月夜,她不想成為我的束縛。我心中感動,心想,看,這就是我的夜啼,她懂得我的江湖。然後我便與她約定,我每年春末夏初離開,秋末冬初回來。每年的冬天,每年的除夕與上元,我都陪她一起過。”
“我就這樣在春天過去的時候離開了,去大漠去南疆去西域去東海,去懲奸除惡去行俠仗義。哈哈……”秋月夜笑了一聲,搖搖頭道,“現在你們也許不知道,但是百多年前,雪衣劍客秋月夜可是江湖中鼎鼎有名的人物,說是仁義無雙都不為過。哈哈……仁義無雙啊仁義無雙,我當時怎麽沒想要個情義無雙的名號呢?我怎麽就只顧着仁義忘了情義呢?秋月夜啊秋月夜,你真真是……”
他邊說邊笑邊搖頭,眼睛一閉眼角便滑下淚來,看得桑遲心驚膽戰的,顫顫地問:“喂,小鬼,你……你沒事吧?”
這樣子像是要瘋了一樣。
“我沒事,我能有什麽事?我好得很!”秋月夜笑道,“也是這樣的月夜啊,我那天回家的時候,也是這樣的月夜。我推開院門,木籬笆上我種的青藤已經枯萎了,上一封信她還說‘夏日漸來,淡木籬上藤攀葉茂,竟開了青花數朵。’我走進房中,遠遠地就看到她伏在書案上,連爐火也未曾點。我還以為她看書累了在睡覺了,心裏還怪她怎麽不知道加件衣服。摸摸她的臉,冷冰冰僵硬硬的,我還當她凍得厲害,抱她回床要給她放到被子裏捂一捂。你們猜,你們猜她怎麽了?你們猜她怎麽了!”
秋月夜不等衆人回答便捂着眼睛笑道:“她死了!她死了!我在江湖裏正功成名就的時候,我的妻子死在了家中!她得了傷寒,卻沒人照料,死了已經半月了,要不是天太冷,我回來時,看到的怕就是……就是森森的一具白骨了!半月前……我當時……我當時在南疆,我與人在圍攻危害南疆的大巫!我将為害一方的惡霸殺了,卻不知道我的妻子在孤冷的深秋寒夜病死了!”
秋月夜捂緊了眼,臉上卻滿是淚水,聲音裏滿是哽咽。桑遲抖着嗓子輕聲安慰道:“不怪你啊,你看你都九個月沒回家了,她一定是你不在的時候生病,你又不知道……”
“是啊,我不知道,我連她病了都不知道!我叫她一個人守過三個季節九個月,都不想想她一個弱女子等在家裏,若是病了傷了怎麽辦?若是遇到強盜惡賊怎麽辦?若是被人欺負怎麽辦?我……她一定恨死我了,所以她不讓我找到……我找了她一百三十二年,她都不肯見我……”
秋月夜嘶聲暗啞道:“夜啼,夜啼你是不是恨死我了?是不是傷心透了?夜啼你在哪裏?我找了這麽久,夜啼你到底在哪裏?我好想對你說一句對不起,我好想說我真的很的很喜歡你了!夜啼,我是不是……我是不是再也找不到你了?”
“喂……”桑遲還從未見過男子也能哭成這樣子的,心中又是尴尬又是可憐,不知道要怎麽安慰才好。伸手想拍拍他的肩膀,卻不料秋月夜身上鬼氣與真氣缭繞激蕩,一下子就講壇彈開了去。
“哎呀……”
“小心!”沈北亭伸手将他攬住。“傷到沒有?”
桑遲搖搖頭,眼睛看向秋月夜。秋月夜的真氣亂竄,衣衫頭發皆無風自動,獵獵而飛。他嘴裏還在喃喃地念着什麽,神色漸漸瘋狂。謝洛城覺得不對勁,正想用法術定住他,秋月夜卻忽然大叫一聲,一掌拍向石桌。他現下又急又憤又傷又痛又悔恨難當,這一掌幾乎含着所有的功力,這小小的石桌如何受得起?登時就碎了。
“小心!”樓向寒與沈北亭同時低喝道,一手扣腰一手穿過腿彎,将謝洛城抱在懷裏向屋檐處迅速退去。幾乎就是樓向寒退開的同時,散碎的石屑向四周激射而出,近旁的幾竿修竹“啪啪”應聲而斷。
謝洛城一顫---這樣的力道,若是紮在身上恐怕要出一個血窟窿了。秋月夜心中,還不知要比戳出滿身血窟窿痛多少才是!
樓向寒察覺他的顫抖,手上更緊了一分力道,低頭問道。“怎麽樣?”
“沒事。”謝洛城雙手環在他的脖子上,搖搖頭示意他放自己下來。樓向寒會意,将他自懷中放下。兩人一同轉頭,屋檐的那邊,沈北亭懷裏抱着的白貓正一個躍起跳上他的肩膀。
樓、謝二人松了口氣,擡頭看向半空。秋月夜借着這一掌之力躍起,身法迅疾地在半空中來回穿梭,一掌一掌打在虛空裏。
“他嘴裏在念着什麽?”二人正望着,沈北亭走了過來,桑遲跳到謝洛城的肩上,睜圓了眼睛問道。
他這麽一說,謝洛城才察覺到,夾在在呼呼的掌風聲裏的,還有秋月夜的聲音。凝神細聽,卻是這樣一段話:
“……別來日久,君依舊安好否?”
“……庭中手植之梧桐,亦枝繁葉茂,郁郁蔥蔥,雖是深秋,白日仍時鳴知了……”
“……有草木搖落為霜,侵妾舊袍。屋旁楓木紅葉低窗,黃花之香深巷猶可嗅聞,真真秋色已深。念君于千山之外,風肅雨蕭,需知添衣增食之事,莫要貪行路錯過前頭,又夜宿荒原,受那荒月冷飯之苦……”
“……待君歸日……”
“應該是他妻子寫給他的書信。”謝洛城說道,心中一嘆,憶起舊事,不由自主就往樓向寒身邊靠了靠。
桑遲看他與樓向寒肩挨着肩,心中一個寒戰就跳回了沈北亭的肩上,歪了歪頭,說道:“他不會自己把自己殺了吧?”
“不會的。”沈北亭拍拍桑遲的頭,轉頭看樓向寒,問道:“向寒,要不要将他制住?”
樓向寒搖搖頭,“随他吧,他既然還知道飛到空中,便不會傷人損物。”
“嗯,所以,現在酒也沒有了,月亮也賞不成了,我們也各自去歇息吧。”謝洛城打了個呵欠,拉着樓向寒的袖子邊走邊道。“今晚我們住京兆尹府,桑遲你跟北亭一個屋子。”
“哎?為什麽?”桑遲尾巴一豎就生氣了,“你為什麽不跟我一個房間要和木雕臉睡?你不怕他打你嗎?”
“比起被他打,我更加擔心你半夜磨牙流口水踢被子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