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陸遠坐在公交車站的座位上,擡頭遠遠望,瞧見那邊的滾滾烏雲就要翻滾到這邊來了。炎熱的夏日終于要有了下雨的跡象,但是這雨一來就沒完沒了,出租屋被澆灌久了,年久失修,容易漏水。

回出租屋的319公交車已經來了三輛,可他沒有想要上去的想法。他盼望着人從學校裏頭出來,或者從哪個巷子裏鑽出來,拍拍他的頭說:“走啦,回家吃飯去!”

若按平常,他總會坐在林行知的後座上,跟他讨論今晚去買什麽菜好。可這人自從那次醫務室逃跑後,似乎是發現逃避雖可恥但有用的道理,他已經三天沒有見到林行知來上課了。

林行知沒有回複短信消息,滿屏幕都是他發送的詢問消息。電話也不接,就好像他們這兩塊拼圖被拆開了,變得毫無關系了一樣。

班上沒有林行知依舊如常一般上課,也沒有關心那個角落位置上的同學有沒有來上課。如果按平常有班上同學請假,相熟的同學朋友都要問一聲為什麽他沒來,可他從來沒有聽見過有人來過他這邊,問一句林行知怎麽沒來,好似司空見慣了。

因為這個人在班級裏不重要,在與不在都一樣。

陸遠看着空蕩蕩的座位,快被灰色試卷蓋滿的桌子,他熟練地給林行知收拾好卷子,下意識地放進了書包裏。

最近氣候變化多,陸遠咳嗽加劇了,吃了藥也無濟于事,有時候到了晚上會連夜咳嗽睡不着。他咳嗽了幾聲,最近晚上因為咳嗽失眠,月考将近,下雨天前空氣悶,陸遠戴着口罩,腦子也悶着。

昨天,陸靈靜給他打了越洋的電話。質問他為什麽期中考試沒有進步,是不是又跟之前一樣出去瞎混了。

他說沒有,陸靈靜也不信,覺得自己變壞了有陸信一份責任。

他忍耐着咳嗽,不想被陸靈靜聽見,畢竟聽見了也不會關心他。

他寧願生病了不被知道,也不要陸靈靜知道自己生病之後也依舊抱着毫不關心的态度。

他可以主動選擇一些不那麽難過的選項。

陸靈靜的訓斥比往常的久,他不能夠解釋說因為卷子難度不一樣,保持排名已經很不錯了。他們不是十幾年相處下來的母子關系,空缺的十幾年人生,讓他們空剩下血緣關系。

在陸靈靜眼裏他進步是理所當然,退步是罪該萬死。

陸靈靜在那頭說讓他複讀不是為了之後混吃等死,讀不好就回來這邊上學,別浪費時間又浪費她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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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遠敷衍着說知道了,下次會進步的。

他又聽了一會大道理,陸靈靜這才挂電話。

陸遠翻了翻手邊整理的一本錯題集,煩躁地蓋上,從抽屜裏拿出一包煙,走到窗邊。他喉嚨癢得難受,但心裏更難受,跟天氣一樣,悶得心慌,心躁。

他推開窗,煙一縷縷向外彌散開來。他不知道抽了多久,浪費了多久陸靈靜所謂寶貴的學習時間。

他合上窗,留下滿屋的咳嗽聲和窗臺上煙灰缸裏頭滿滿的煙蒂和煙灰。

那日沒節制地吸煙讓喉嚨更加惡化了,變得疼起來,陸遠換了一種藥吃。

黑雲壓城城欲摧,他見雨欲來,全校基本都關了燈,也無人再從裏頭走出來。

他永遠在等着,看一排排的燈熄滅,空寂着的學校,等到天完全黑了,他看不見學校了,被蚊子咬的手上都是蚊子包,他才舍得坐上那輛回到出租屋的公交車。

一個人住的叫“出租屋”,兩個人住才叫“家”。

陸遠靠在公交椅子上,裹着沉甸甸雨水的烏雲飄得越來越近,心也跟那烏雲一般,憋悶又壓抑。

林行知總這樣,想逃就逃,想待在他身邊就待在他身邊。就好像他們并非戀人關系,連朋友都算不上。他竟然也找不出什麽理由去找林行知,何霍那番罵同性戀的話讓林行知變得更加膽小了,覺得自己稍微超過安全距離都要害怕地攻擊他。

他後悔了。

後悔沒在那個時候去追林行知,後悔讓林行知逃跑讓他自己待着,後悔當時心裏怎麽能這麽冷靜,後悔自己這麽聽話不靠近林行知,後悔說要給林行知足夠整理心情的時間和空間。

雨開始下了,淅淅瀝瀝變成嘩啦啦,窗戶變成毛玻璃一般,那雨好似一大盆子水兜頭給人倒下來,雨傘都被壓垮了一些,一大股水從旁邊流下來。

陸遠快到站時候發現沒有帶傘,林行知總會在晚上七點半準時看天氣預報,提醒他帶傘。短短一個學期,林行知真是給他養成了某些依賴他的習慣。

他不禁自嘲地笑了笑,沖進了雨裏。

雨霧一樣在沖刷,雨水打在皮膚上密密麻麻的疼,陸遠受不了了,找了個巷子,在突出一點點的屋檐下等雨小一點。

雨水順着屋檐往下落,打濕了鞋子,腳變得冰冰涼涼的,被襪子緊緊地貼着,極其難受。雨水打濕臉,順着下巴流進衣服裏。雨不但沒有随着時間變小,反而還帶着點風,吹在身上,陸遠不停地打着冷顫。

口罩也變濕了,裏頭悶着呼出來的氣,頭更加眩暈起來,陸遠咳嗽了幾聲,眼睛因為生理反應紅潤了起來。

他摘掉口罩,大口地呼吸空氣,緩解喉嚨的疼痛,慢慢地蹲下來靠在牆角,想把自己縮小,好讓身上沒那麽冷。他埋着頭等待着雨變小,幾天沒睡好,竟然在冷意中有了困意。

街上都沒有人了,就剩他一個,沒有傘,出租屋也不近,他竟然找不出來一個人來接他一下。

好久沒有想起來自己一直都是一個人住的,跟林行知住了半個學期,他竟然會忘記這件事情。

21天能養成一個習慣,那他跟林行知已經有了多少個21天呢?

他抿了抿嘴,嘗到了雨水的苦澀感,他把眼睛閉上,仰頭去接會打進來的雨,有些無聊似地微微張開嘴巴嘗試接雨,雨水打在眼睑上有些疼,他卻不在意。這樣就可以忘記臉上的水倒是是哪種水,他嘴角向上翹,傻樂的表情,好似在雨中快樂,讓他人看見自己蹲在雨中淋雨也不凄凄慘慘戚戚。

他抹掉臉上的雨水,一大塊陰影籠罩住他,雨水不再疼痛地打在身上各處。他迷蒙着眼,擡頭去看,看見了三日未見到的臉。他們就那樣一個站着撐傘,一個蹲着躲雨。

在偌大喧嘩的雨聲中,兩人都沉默了很久。

林行知先開口了:“怎麽不帶傘?”

“忘記了。”陸遠平淡地回答。

林行知咬着後槽牙,心裏的話翻滾了幾遍,他其實想說他一直掐着學校放學的點,在這邊偷偷想看着陸遠放學回家。

結果下了雨,他想陸遠一定不會記得帶傘,他膝蓋和腳踝還沒完全好,走起來有些跛,他怕被媽媽發現不好好養傷到處跑,悄悄地回去店裏拿了傘過來時候,走出來的時候又猶豫了。

他煩躁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實在不想陸遠被學校裏的人傳播那些有的沒的,被暗地裏嚼舌根,他會忍不住揮拳頭。

至少他減少跟陸遠的來往,大家就不會起疑心。

跟陸遠說說,商量一下,說最近一段分開一段時間,在班上裝一下不太熟的樣子。專心自己的學習就好,畢竟人家經常拿獎,成績那麽好,肯定要上名校。

他嘛……別說獎狀了,少一次投訴電話,他媽媽都能少打他一頓。他就算不跟陸遠一個性別,他也跟不上陸遠。

陸遠……應該适合更好的,他也是為陸遠的未來着想。

林行知想着眼睛就酸澀起來,他不禁問自己……真的只是想勸陸遠跟自己分開一段時間嗎

一段時間是多久呢,模棱兩可,就如同他們現在這樣的關系。

三天,他就想好了這些。他跟陸遠混在一起打日子,太像被泡在蜜罐裏頭,沉溺進去,忘乎所以地以為能一切順利。

結果別人一句話就讓他從蜜罐裏頭出來,清醒了他自己是什麽樣的人。

他不斷思考,不上學也是害怕面對學校裏人的目光,這幾天也一直在躲陸遠,消息也不敢回,電話也不敢接,在外頭無所畏懼打架的他,在陸遠面前就是典型的膽小鬼。

他無法跟陸遠解釋在醫務室的攻擊他的行為,解釋更像是辯解,像是無形地傷害與嫌惡。

雨太大了,他的腳步沒有止過,還是往那邊去了,到了就發現陸遠躲在窄窄的屋檐下避雨,根本就避不了雨。

傻瓜,怎麽淋雨還要笑啊,明明看起來那麽無助,為什麽要笑呢。

他鼻子一酸,他覺得陸遠比他還要孤獨。沒有親人可以聯系,雖然跟班上關系都很好,但保持着距離,沒有所謂的好朋友。

在這個小城裏,他們之間是彼此牽挂的,也是陸遠唯一可以聯系的,但他這三天切斷了陸遠唯一可以聯系的關系。

雨明明大聲到在冰雹一樣,可林行知依舊清楚地聽見陸遠在咳嗽。

他趕緊過去給陸遠擋住,這些心裏話他都說不出口。

他組織了半天說:“下次記得帶傘。”

陸遠點了點頭站了起來。

兩個人一同在一把傘下面,最後還是渾身濕漉漉地站在出租屋門口。陸遠渾身濕透了,眼尾還泛紅,壓着嗓子咳嗽了幾聲。

林行知站在門口,沒有進去的意思。陸遠的身子倚靠在門框上。

“腳踝還疼嗎”陸遠低頭去看他的腳。

“不疼了,那個……我還有事先走了。”

“我們到底算什麽,林行知”陸遠拉住林行知的手腕,話有些兇,臉倒是委屈的模樣。

林行知感受到陸遠手冰冰涼涼的,他還不想走,他想要把話說清楚,可話到嘴邊說不出口。

可以因為很多原因,可以怪給雨,怪給時機不對,怪給自己瞧見陸遠濕漉漉的頭發,有些重的黑眼圈,以及因為咳嗽泛紅的臉。

他不忍心說……

他連說:“你先別生氣,我,我有事……要回去幫忙,我們下次再說。”

“這麽大雨,你要去做什麽”

“我去後廚幫忙。”

“你受傷了,你媽不會讓你幹活的,我說得對吧,林行知”

林行知怔住了,眼睛四處飄,不敢看陸遠。

陸遠突然捏住林行知的下巴,從濕透的書包裏拿出紙巾給林行知擦幹雨水,林行知瞬間心一跳,他冷不丁地聽見陸遠問了一句:“林行知,上一次我親在了哪裏”

暧昧又親密,在提醒林行知什麽。

林行知沒有回答他,反而掙脫了陸遠的手說:“陸遠……建議我們暫時在學校裝不熟吧,只是……暫時一段時間。”

陸遠聽見表情瞬間沉了下來,周遭空氣和身上的雨水更加冰冷了,快滲透進骨子裏頭去了。

“什麽意思”

“字面意思,小組形式我們也不用弄了,大家都沒有堅持,形式主義的東西不用太計較。因為我不想給你添麻煩,也不想你被那些話困擾,所以我們暫時在學校就跟開學那樣就好了。”林行知如實把自己這幾天所想的話說完了。

陸遠深呼吸了一口氣,胸腔被緊緊地悶着一口氣,喉嚨劇烈的疼痛。他忍耐着咳嗽,咬破了舌尖,血腥味蔓延,在背後捏緊了拳頭。

難道他們交往這段時間,對林行知來說,一直都是麻煩的,困擾的,原來那些打他踢他的行為,不僅僅出于保護自己,而是真的有些讨厭自己了。

他想要拒絕這個建議,說不要,不行,不可以……

林行知用一種期盼的眼神看着他,這哪裏是商量,就是直接下最後通牒。

林行知想什麽做什麽,他什麽都不知道……憑什麽總是自己一個人做完所有的決定,都不願意說說自己難處,兩個人一塊面對。

因為他什麽都不是,他們什麽關系都不算!

那他還能說什麽呢

連許揚歸的事情,他還固執地認為,林行知到了時間或者有了機會,一定會跟自己講的,他不用聽溫晉講他們之間的故事。

原來……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陸遠喉結上下滾動了一番,點了點頭說:“好。”

他快速地拉開書包拉鏈,把裏面的灰色卷子、給林行知專門整理的筆記本和準備的小零食,一股腦地全部塞進林行知的懷裏。

他在林行知露出愕然的眼神之後,門“嘭!”一聲發出之前,丢下最後一句話:“以後你也不用再來了,我們不論上學還是放學都不熟,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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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虐的啊

考完試啦!暑假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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