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聞守繹沒有強迫他落座,眼角瞥見他手中提着的禮盒,問道:“怎麽,還給我帶見面禮來了?”
韶寧和這才将手中禮盒遞至聞守繹面前:“這是下官的微薄心意,還望大人笑納。”
聞守繹漫不經意地接過禮盒,打開看了看,發現盒中裝了一段原木,木面刻有繁複的雕紋,以及意義不明的異國文字。
聞守繹拿起原木賞玩了片刻,笑道:“別人送禮,都是送的金銀財寶、山珍海味,你倒是別出心裁,送我一段原木。”
韶寧和面色不變:“丞相大人位高權重,見過的稀世珍寶不計其數,下官財力有限,只能送些力所能及的東西,聊表心意。”
“那你可知,這原木有什麽典故沒有?”
“這原木有個名字,叫做‘神木’,最早産自北國芒宿,被當地人視為守護之神。相傳三百多年以前,我大曜元祖皇帝在滅亡了芒宿之後,登上神木峰,找到了那株擁有千年神力的參天神木,但是那個時候,神木已開始出現枯萎的征兆。
“元祖皇帝覺得有些可惜,便在神木的根部截了一段,帶回大曜境內種植。也許是水土不服的緣故,神木被移植之後,便與普通樹木無異,再沒有顯現過任何神兆。但大曜人依然相信,這神木是吉祥之物,截取一段藏于室內,能使人祛病避禍,平順安康。”
聞守繹聽罷,笑着将原木放回盒中:“難為你有此心意,那我便收下此禮,希望能借你吉言,佑我一生平順安康吧。”
韶寧和躬身稱謝。
聞守繹又問:“你是什麽時候到繁京的?”
“剛到不久。”
“去議郎閣報到了沒有?”
“還沒有,下官抵達繁京之後,便直接來了丞相府。”
聞守繹看了看韶寧和衣袍上沾染的點點雪泥,嘴角浮現出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何必這麽着急?”
“下官能由一名小小的郡府議曹史升遷為光祿勳議郎,完全仰賴丞相大人提拔,下官內心感激不盡,所以一下了馬車,便迫不及待地先來拜謝丞相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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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守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寧和,幾年不見,嘴皮子滑溜了不少,與當初那個擰頭小子完全判若兩人,倒叫我刮目相看了。”
韶寧和微微一哂:“那時候,下官還是只個不懂事的毛孩子……這些年,下官漸漸明白了一些人情世故,細細想來,丞相大人不僅是下官的救命恩人,也是下官在仕途方面的恩師,丞相大人曾經指點過下官的那些金玉良言,下官不敢忘卻。”
聞守繹不動聲色地觀察着韶寧和,似乎想從他臉上探究出什麽。但韶寧和只是低眉順目地垂手立着,看不出絲毫違和之處。
“既然如此……”聞守繹話說一半,一手撐在席墊上,便要站起身來。
韶寧和忙上前攙了一把,待聞守繹站穩身子後,便又恭恭敬敬地退了回去。
聞守繹輕拍了拍衣上塵土,淡淡道:“寧和,你既認我為師,我便再多嘴叮咛你幾句。”
韶寧和拱手道:“大人請講,學生洗耳恭聽。”
“寧和,你能從文錫郡遷至光祿勳,是我向光祿卿荀長儉引薦的結果。但我不可能時時刻刻領着你,今後的路,還得靠你自己走。”
韶寧和低了低頭,恭謹道:“學生懂得。”
聞守繹看他一眼,又道:“如果說,我要你在接下來的幾年之內,保持在議郎的位置上,韬光隐晦,不功不過,你能做到麽?”
韶寧和一陣錯愕,忍不住擡頭看向聞守繹。
“怎麽?你心裏有意見?”
韶寧和便又低下頭去,低聲道:“學生不敢。”
“不敢?”聞守繹漫笑一聲,“我知道,現在的你,心裏肯定不會服氣。但需知,這韬晦之術,也是一門艱深的學問,不是任何人都使得來的,尤其像你們這樣意氣風發的年輕人,很容易鋒芒太露,反而招致禍患。”
聞守繹說着,緩緩踱至韶寧和身側,拍了拍他的肩頭:“寧和,我只是看在你喚我一聲‘恩師’的份上,随口提點你一句,至于接不接受,全憑你自己做主。”
韶寧和還待要說什麽,忽聽一名小厮在亭外道:“大人,宮中傳來口谕,請大人即刻入宮。”
韶寧和于是将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後退一步,躬身作揖道:“謝丞相大人教誨,寧和告退。”
韶寧和出了丞相府,便往自家宅子的方向原路走回去。
一路上,他擰着眉,腦中翻來覆去地咀嚼着聞守繹的那句“韬光隐晦,不功不過”,總是有些不得要領,這與他赴京之前心中盤算好的計劃落差太大,讓他一時難以接受。
推開自家宅院的門時,他發現院中雜草已經除去,整個院落煥然一新,而此刻的萬木,還在院子裏來來回回地搬東西。
“少爺,您回來啦?”萬木一邊忙碌着,一邊還精神十足地跟韶寧和打招呼。
“打掃得不錯。”韶寧和緩步踱了進來,環視了一下四周,微笑着表示鼓勵。
萬木咧着嘴很開心,又道:“少爺,您的卧房已經收拾幹淨了,您先去屋裏歇歇腳吧,一會就可以開飯了……啊對了,先把髒衣服換下來給我洗。”
韶寧和依言換了一身幹淨的外衫,将髒衣服交給萬木時,他随口問了一句:“伶舟呢,看過大夫沒有?”
“看過了,大夫開了些方子,說持續服用幾個月,他身上的傷,還有他的嗓子都會慢慢好起來的。”萬木頓了頓,接着道,“我估摸着,他要在這裏住上一段時間,就專門騰了一間客房給他。”他說着,朝客房的方向努了努嘴。
韶寧和點了點頭,卻沒再回自己屋裏,而是去了伶舟的房間,一邊走一邊對萬木道:“一會開飯了,就把碗筷拿伶舟屋裏去吧,反正就三個人吃飯,在哪兒吃都一樣,別折騰伶舟了。”
“好咧。”萬木爽快地答應了。
韶寧和推門進去,一眼便瞧見伶舟斜倚在床上,披散的長發遮住了半張臉,顯得楚楚動人又弱不禁風。
韶寧和心裏嘆了口氣,男人長成他這種姿色的,就算是生在普通人家,也容易被人輕視,更何況他又被賣去了小倌館,會遭人如此淩辱,也只能怪他命運不濟。
伶舟原本半眯着雙眼昏昏欲睡,聽見開門聲,便警覺地清醒了過來,轉頭見是韶寧和,視線在他臉上滞留了片刻,眼眸中透出一絲複雜的情緒,但很快便又撇開了視線。
韶寧和在門口停頓了一下步子,确定伶舟并不介意自己的貿然闖入,才繼續往裏走。
他留意到伶舟手中握着一本書,臉部輪廓頓時柔和了幾分,在伶舟床邊坐了下來,伸手翻了翻書皮,原來是自己前些日子随身帶着的一本前人所寫的旅途劄記。
“怎麽,你也喜歡看書?”韶寧和問。
伶舟垂下眼眸,點了點頭。
韶寧和意識到他還無法開口說話,于是遞了紙筆給他:“如果不困的話,咱們坐着聊聊天吧,一會就開飯了。”
伶舟遲疑了一下,但還是點了點頭,伸出左手握了筆,擡頭看了韶寧和一眼,似乎在等他先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