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送入後宮?”胭脂眉心微蹙,“據我所知,每個送入後宮的女子,必先經過身份審查。聞大人您也知道,我臨水閣的姑娘雖不比那些大家閨秀差,但在出身上……總歸是低微了些,要送入後宮,恐怕不像送給那些達官貴人們做小妾那麽容易,須得在身份上動些手腳。”

聞守繹擺手道:“出身問題我自會解決,你不必煩憂,你只需幫我物色合适人選便可。”

胭脂見他如此胸有成竹,心下思忖了片刻,道:“蔻蔻怎麽樣?她是我們臨水閣模樣最俊俏的姑娘了,不但性格活潑讨喜,還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況且她的年紀又與當今聖上相仿,要想博得寵幸,應當不是難事。”

聞守繹卻摩挲着下巴,沉思道:“我覺得……蔻蔻并非上佳人選,她的性格過于直率,恐怕入了後宮,容易得罪人。”

胭脂看了他一眼,笑道:“聞大人畢竟還是舍不得蔻蔻啊。”

“無關舍不舍得,”聞守繹笑了笑,“蔻蔻心系于我,我又怎會不知,但正因如此,我才覺得她是最不适合入宮的人選,因為照着她的性子,必定無法全心全意伺候皇上,若是被有心人利用,還會因此招致禍患,屆時計劃失敗事小,連累大家一損俱損,才是我最大的顧慮。”

胭脂眸間一黯,言語透出一絲怨怼:“大人真是涼薄啊,若是讓蔻蔻知曉,還不知如何傷心呢。”

聞守繹不以為忤,嘴角挂着淡淡自嘲的笑容:“我能坐上今日的位置,不正是因了骨血中這一份涼薄的天性麽?”

胭脂笑了笑,非常明智地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轉口問道:“那麽,聞大人究竟想物色什麽樣的女子呢?”

聞守繹想了想,緩緩道:“知書達理,進退有度,甘于蟄伏,又能揣摩聖心的玲珑剔透人。”

“如此說來……”胭脂頓了頓,“我倒是想起了一個人。”

“何人?”

“陸雲絮。”胭脂說着,解釋道,“這雲絮也算是個命運坎坷的姑娘了,她祖上原本是繁京最大的皇商,家財萬貫,無人能及,陸雲絮作為陸家嫡出的大小姐,原本是含着金鑰匙出生的富貴命,不想在她年少時期,家族遭逢巨變,先帝因陸家進貢的物品中存有瑕疵而龍顏大怒,直接削了陸家的商號,陸雲絮祖父一病不起,就此歸西。

“而後她的父親陸家珍打算東山再起,開了商鋪做些小本生意,不想幾年前遇上大司農之子鬧事,欲強搶雲絮做妾,雲絮父母心疼女兒年紀尚小,死活不肯答應,一紙訴狀遞上了衙門,非但沒能将大司農之子治罪,反而觸怒了大司農,最終夫妻二人雙雙冤死獄中,陸雲絮則被賤賣青樓。雲絮心有不甘,逃出青樓投奔我臨水閣,欲伺機報仇。”

聞守繹靜靜聽着,指尖在桌面輕叩,似在思索。片刻之後,他道:“一個人,只要懷着仇恨,便能心韌意堅,锲而不舍。聽你如此說來,這陸雲絮倒是個不錯的人選,你帶她來見我罷。”

胭脂卻露出幾分擔憂:“只是……雲絮這孩子思慮周全,頗有自己的想法,入了後宮便是一輩子的事情,我怕她不會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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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妨,”聞守繹笑了笑:“你只需問她,想不想為冤死的父母報仇,讓仇人永世不得翻身。如果她真是有頭腦又有膽魄的姑娘,應當不會輕易錯失良機。”

幾日之後,廷尉顧子修宣稱找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妹妹顧子怡,在家中擺筵慶賀。

次月的後宮秀女大選,顧子修自然而然地将正逢适婚年紀的顧子怡送入了後宮,初步完成了聞守繹的瞞天過海之計。

此是後話。

卻說這天晚上,韶寧和去赴同僚筵席,到了亥時才姍姍歸來。但這一次與他一同歸來的,還有爛醉如泥的李往昔。

看着萬木為了伺候兩人忙前忙後地奔波,伶舟倚在一旁淡淡道:“這一來一往的,算是兩清了吧?”

韶寧和雖然喝了不少,但是這一次他神智尚且清楚,聽伶舟如此說,便知他是在調侃上次李往昔扛着他回來的事情,也知道伶舟不喜他與李往昔交往過深,于是解釋道:“今晚他似乎心情不好,又一直纏着我喝酒,我見他醉了,也不好放着他不管……”

伶舟擺了擺手:“少爺與誰交往,我是無權置喙的,我只希望今後此人若遇了什麽麻煩,少爺尚能明哲保身。”

韶寧和聞言一怔,朝伶舟望了過來,眼中毫不掩飾探究之意:“伶舟,你似乎一意篤定李往昔不得善終,這是為什麽?”

“不為什麽,直覺罷了,我的直覺向來很準。”伶舟聳了聳肩。

韶寧和當他是在說笑,也便不再糾纏這個話題。

此時萬木提了燒開的熱水過來,看了看韶寧和,又看了看李往昔,為難着不知該先伺候自家主子,還是先伺候客人。

伶舟嘆了口氣,對萬木道:“李往昔就交給我吧,少爺今晚也喝了不少酒,你去泡些蜂蜜茶,先伺候少爺睡下吧。”

萬木一聽,便幹幹脆脆将毛巾遞給了伶舟,扶着韶寧和回房去。

韶寧和似乎不太放心伶舟,回頭想說什麽,伶舟不耐地朝他揮手:“照顧一個喝醉了酒的人罷了,連這點事也擔心我做不好麽?”

韶寧和笑了笑,便回屋去了。

待韶寧和與萬木離去之後,伶舟将視線落回到李往昔身上,眼中透出一絲冰冷。他一邊用熱毛巾替李往昔擦臉,一邊發洩似地暗暗下了重力。

不知為何,他非常不喜歡這個人,尤其不喜歡看見他每日來糾纏韶寧和。

其實韶寧和說得沒錯,若論投機取巧,恐怕沒人能玩得過聞守繹。如此看來,這李往昔雖然功力不如聞守繹,但至少兩者也算是同一類人。

都說同類相吸,但伶舟每每看見李往昔,卻只覺得心生厭惡,并且這種厭惡感,并非單純的嫉妒之心,還帶了某種自暴自棄的否定。

——原來,我竟是在心底厭惡着我自己麽?伶舟恍然驚覺,全身仿佛被雷電擊穿,呆坐着不能動彈。

一直以來,他都為能在仕途中取得如此成就而自豪,他怎麽可能厭惡自己?

他腦中尚無法理清這紛亂的思緒,忽覺一旁的李往昔翻了個身,随即伸出兩條胳膊,纏住了他的手。

李往昔猶在夢中,閉着雙眼低聲呢喃:“伶舟,你為什麽……偏偏是男兒身……”

伶舟剛要掙開,聽他如此說,于是皺了皺眉,狐疑地俯下身去側耳傾聽。

只聽李往昔繼續道:“我日日來此,只為見你一面……我知你看我不起,所以我千方百計要做出一番成就……但不論我做什麽,都改變不了……你是男子的事實……”

李往昔說到此處,突然又沒了後文,只是陷入夢魇中,斷斷續續地低聲啜泣。

原來……如此麽?伶舟心下錯愕,面上卻是不動聲色。

他緩緩直起身子,強行從對方的胳膊中抽出手來,然後随便扯了被褥蓋在李往昔身上,便關門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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