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伶舟走出客房,無意識地在廊下站了片刻,直到萬木出現在他身側,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伶舟,跟你說話呢,想什麽事兒這麽出神?”
“唔?”伶舟回過神來,問道,“你剛才說什麽了?”
“我是問你,那李大人睡了麽?”
“睡了,我幫他擦了臉,見他睡得沉,沒敢再驚擾他,就出來了。”
“那臉盆呢?”
“……?”伶舟仔細想了想,才發現自己出來的時候忘帶了,臉盆和毛巾都還落在房內。
“就知道你丢三落四的。”萬木笑着調侃了一句,便要進房去取臉盆。
伶舟生怕那李往昔再胡說些什麽,被萬木聽了去,忙一把拽住了他:“萬木,別進去了,李大人睡着呢,別擾他睡覺。臉盆……明早去取也是一樣的。”
萬木一想,也覺得有理,于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伶舟看了看韶寧和房間所在的方向,問道:“少爺他……睡了?”
“是啊,”萬木搖了搖頭,“別看他回來的時候人還很清醒,但他那點酒量,我一眼就看出他是勉力撐着的,這不,我剛幫他擦了臉,一轉身他便倒頭睡了。”
萬木忙活了這一陣,自己也有些犯困了,于是叮囑伶舟早些睡,自己便往房裏去了。
伶舟依然在廊下怔怔站着,但心底卻漸漸滋長出一個聲音,在他耳邊厮磨糾纏,嚷着要去主卧房裏見韶寧和。
伶舟咬牙抵抗住這樣的誘惑,理智告訴他,此刻的自己心緒紛亂,最容易感情用事,絕對不能在這個時候去見韶寧和。但不知是不是受了方才李往昔那番夢呓的刺激,他想要見到韶寧和的念頭如野草一般瘋長起來,不論如何也遏制不住。
鬼使神差地,伶舟漸漸往韶寧和的卧房走去。他輕輕打開房門,輕輕走到床前,輕輕在韶寧和身邊坐了下來,借着昏暗的月光,無聲地打量着韶寧和恬靜的睡顏。
韶寧和有着一對酷似其父的修長入鬓的雙眉,但臉廓柔和,眼睫濃密,看起來又比其父多了幾分書卷之氣,想是融合了他母親的一些陰柔特征;雙唇顏色略淺,上唇線單薄,下唇卻豐滿得恰到好處,這樣的唇瓣最具誘惑,每當看見他勾起嘴角微笑的模樣,伶舟便會生出撲上去咬它一下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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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好看的一個人,為什麽上輩子他從未留意過呢?伶舟盯着韶寧和的面龐,陷入了沉思。
細細想來,他作為聞守繹那一世,與韶寧和的接觸卻是少之又少。一則兩人身份懸殊,原本便不太有見面的機會;二則,韶寧和在他面前總是低眉順眼,态度謙恭而拘謹,印象中,他竟從未見韶寧和笑過,尤其是像對着伶舟和萬木這樣發自內心的笑。
原來……人與人相處,竟能有這樣大的差別待遇呢。伶舟莫名有些嫉妒起自己現在的這個身體、這種身份。
如果不是自己重生了一回,只怕他這輩子都不可能觸摸到韶寧和木讷無趣的面具之下,這柔軟生動的一面吧。
但韶寧和所認識的伶舟,不過是個從小倌館中死裏逃生的低賤少年,他那溫柔純善的真性情,也只因對伶舟心生憐憫,就如同……李往昔迷戀上伶舟,也不過是迷戀上他那形似女子般美麗的皮囊罷了。
如此一番比較,伶舟突然思路轉了個奇異的拐角,他欣喜地發現,自己竟比李往昔多了幾分優勢。
李往昔雖然迷戀伶舟的外表,卻礙于同性斷袖的道德束縛,遲遲不願接受自己喜歡上一個男人的事實,更不要說跟他表白了。
但是他不一樣。早在聞守繹那一世,他便已經确定了自己的性向,所不同的是,為了官途,他舍棄了自己的情感,隐藏了自己的性向,私生活幹淨如紙,讓人抓不着把柄,這也是他十多年來能夠順風順水一路攀升所付出的代價。
但是他真的對感情毫無所求嗎?以前他認為自己可以做到,但現在,他有些不确定了。尤其當他占據了這個身份低微的皮囊,經過了幾個月煥然一新的人生體驗之後,他發現,自己的對權力之外的欲望,居然也能膨脹至此。
自從前陣子莫名其妙地對韶寧和動了心,他時常會因為韶寧和不經意間流露的神态或舉動而心律失常,這讓他內心備受煎熬。
一方面,理智告訴他,現在的首要任務是查出兩年後謀刺聞守繹的幕後真兇,然後想辦法讓自己的魂魄回歸本體;但是另一方面,他又忍不住想,當他回歸本體之後,是否意味着,他與韶寧和的關系,又将退回到原點?如果他此生注定了仕途與愛情只能擇其一的孤苦命運,那就趁他還是伶舟的這段時間,痛痛快快地愛一場吧。
就算韶寧和比他小了十歲又如何,現在的伶舟不也只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嗎?既然這兩具身體年齡相宜,不如就讓自己全身心投入這個角色吧,就像回到十多年前那個入仕之前的自己一樣,在這憑空多出來的有限時光裏,盡情享受少年人特有的率性愛恨,以彌補自己上輩子情感空白的遺憾吧。
如此想着的伶舟,心中迷霧漸漸被撥開,他仿佛明确了自己的身份定位,也正視了自己對邵寧和的感情。他緩緩俯身,在韶寧和臉頰上輕輕印下一吻,姿态溫和而虔誠,仿佛通過某種儀式來闡明自己的心跡。
片刻之後,屋瓦上傳來幾不可聞的叩磚聲。
伶舟敏銳地捕捉到這一絲聲響,微微擡眸,眼中快速劃過的一道清明的眸光。但随即,他垂下眼眸,眼睫輕顫,不動聲色地将這道眸光掩去。
——那個人來了。他緩緩起身,靜默地看了韶寧和一眼,然後像來時一樣,輕輕帶上門走了出去。
院中的那棵大樹下,一身黑衣的鳴鶴已經出現在那裏,無聲等候着伶舟赴約。
“剛好是第三日。”伶舟一邊向他走去,一邊微笑開口。
“你究竟是什麽人?”鳴鶴單刀直入,“為什麽會知道聞相如此私密的事情。”
聞守繹私訪臨水閣一事,只有鳴鶴一人跟随,不可能會有第三人知曉,這個名叫伶舟的少年怎麽可能知道得如此清楚?難道他是臨水閣的人?但是臨水閣不是不收男弟子麽?
随即他又想到,依着伶舟對聞相維護的态度,應該是聞相身邊的人。但是聞相為數不多的幾個心腹,他幾乎都認識,唯獨不曾聽聞伶舟此人。他思來想去,只能想到一種可能,那就是,伶舟是在未來的某個時間出現在聞相身邊,并成為聞相的心腹之一擔任人,所以他對聞相過去的某些事情有所耳聞。
但如此一來,他也就等于是接受了伶舟來自兩年後的說法——這一點怎麽看還是有些離譜。
獨自糾結了一日的鳴鶴,終于忍不住再次來到這所宅院,親口向伶舟求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