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伶舟指了指屋內的燭臺:“我剛才看了一下,整個屋子裏,只有這一只燭臺,放置在屋子中央的桌案上。桌案北面有一張椅子,說明屋主人一般是面南而坐,晚上點燈之後,如果屋主人是坐在桌案前的,那麽後邊那一戶人家就能看到屋主人坐着的身影;如果屋主人站起身來走到桌案的另一邊,那麽前邊那一戶人家,就能看到屋主人站着的身影。
“但是,這兩戶人家不可能在同一時間看到屋主人的身影,他要麽在桌案前面,要麽在桌案後面,因為燭光只能照射出一邊的影子,不可能同時在兩邊的窗戶上照出同一個人的身影。”
唐泰順着他的思路道:“所以你的意思,要麽兩戶人家不是在同一時間看到同一個人,要麽……”
“屋裏還有第二個人存在。”周長風接了口,“而且這個人,極有可能就是兇手。”
伶舟點頭道:“所以我認為,不能武斷地判定兩戶人家中有一戶撒了謊,或許他們說的都是真話。”
周長風笑了笑,轉頭看向韶寧和:“寧和,還是請你先判斷一下,這案子究竟是自殺還是他殺吧。”
韶寧和颔首,走到放置在屋子一角的那具屍體前,仔細查看了一番,漸漸蹙起了眉心。
周長風問道:“怎麽,不好判斷?”
韶寧和搖了搖頭,道:“死者雙眼暴突,手掌伸展,頭發有些散亂,像是被人為勒殺的症狀,但同時他嘴唇張開,露出牙齒,舌尖抵齒,這是絞索套在喉結以上造成的,這與他頸部的深紫色繩索勒痕相吻合……”
周長風聽得迷惘,問道:“寧和,你說這麽多,究竟是什麽意思?”
“死者身上既有正常自缢的症狀,也有被人勒死的跡象,因為兩者呈現出來的表征十分相近,所以我不能直接判斷死者是自殺或是他殺。他有可能在自缢之前有過自殘行為,也有可能是被兇手先勒至喪失抵抗力,再用繩索吊起,僞裝自缢。”
韶寧和說到此處,揉了揉眉心接着道:“如果是後者,說明兇手對自缢後的屍體特征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懂得通過細節來迷惑官府。”
“也就是說,不排除他殺的可能性就對了。”周長風一拍手掌,“既然如此,那就暫且将這案子立為他殺案吧。”
他說着,轉而對伶舟道:“接下來,就要請伶舟小兄弟幫忙了。”
臨時搭建的棚子裏,仵作們領着死者的左鄰右舍們,挨個坐在伶舟對面,将他們見到的與死者有過接觸的陌生人描述出來。
伶舟則根據他們的描述,将那些人的五官特征畫出來。僅是一個上午,便畫了十幾張人物肖像,累得他右胳膊都快擡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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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期間已經沒有韶寧和什麽事了,以前他驗完屍,會饒有興致地跟着周長風去看他如何抽絲剝繭地查案,但是今日因為有伶舟在,他不放心讓伶舟一個人呆在這裏,便留下來看伶舟畫畫。
當畫完第十五張肖像之後,伶舟已經想罷工了:“我說少爺,讓我畫這麽多人也沒有用啊,目标越多,就越是難查,沒準兇手就藏在這些街坊鄰居裏呢?”
韶寧和溫和地笑了笑:“這個不用你操心,長風已經做好了兩手準備,你這裏負責畫陌生人肖像,他那邊則帶着唐泰去查那些街坊了。”
伶舟感到不可思議:“這樣一家家地查,要查到什麽時候啊,而且現在一點線索也沒有,他們能查出什麽?”
“其實……也不是一點線索也沒有,如果真有兇手的存在,以他對人死後症狀的了解,或許是個做過殡葬的人,這樣搜尋的範圍就小了很多。另外……”韶寧和看了看四周,确信沒有人在身旁後,才湊到伶舟耳邊低聲道:“死者生前,是在染料坊做搬運工的,他的衣服上,還沾着很多染泥。”
伶舟眨巴了一下眼睛:“所以?”
“長風聲稱在死者身上發現了兇手不小心按在染泥上的指印,為了找到這個兇手,他讓每一戶人家都必須在染泥上印下指印,以做比對。”
伶舟聽了,半信半疑地看着韶寧和:“他真發現了指印?”
韶寧和搖了搖頭。
“……這樣也行?”
“心理戰術吧,”韶寧和聳了聳肩,“如果兇手心中有鬼,必定會推三阻四地不肯按指印。長風說,這個方法他以前用過很多次,屢試不爽。”
伶舟低頭看了看桌上一沓畫紙:“如果他真用這個方法找到了兇手,那我這畫的這十幾張畫像……”
“就不需要了。”韶寧和一臉坦誠地實話實說。
“……”伶舟頓時很想掀桌。
事實證明,周長風的那個查案方法果真很有用,過了午時之後,他便協同唐泰一起,将嫌疑人押了回來。
于是伶舟畫的那些畫像,果真成了廢物。
所謂不在沉默中爆發,便在沉默中滅亡。伶舟沉得住氣,為了能跟在韶寧和身邊,他默默将這悶虧忍了下去。
就在他打算将一沓畫紙全部撕掉時,周長風一把将畫紙奪了過來,一邊欣賞一邊啧啧贊嘆:“真沒想到,居然畫得很不錯。”
伶舟默默腹诽:難不成你以為我是來渾水摸魚的?
周長風翻完所有的畫像,然後将整沓紙一把卷起,往袖中一塞:“謝謝了,這些我先留着了啊。”
伶舟怔道:“你留着做什麽,不是已經捉到嫌疑人了麽?”
“留着欣賞啊。”周長風一臉的理所當然。
伶舟郁悶地差點沒噴出一口血來。這些畫放在以前,每一張拿出去都能賣個上好的價錢,這周長風居然強取豪奪地一拿就是十幾張,真是豈有此理!
“把畫還我!”伶舟不甘心地朝周長風撲了過去。
“伶舟,別鬧。”韶寧和笑着攔腰截住了伶舟,“不就是幾張畫麽,就當送給長風做紀念吧。”
伶舟想要掙紮,無奈他目前的這個軀體身形尚未完全長開,別說力氣比不上韶寧和,就連個子也比韶寧和矮了大半個腦袋。
他費力地撲騰了幾下,突然發現自己此刻是被韶寧和無意間圈在了懷裏,于是突然停止了掙紮,裝作脫力氣虛的模樣,身子往下一沉,不着痕跡地反手抱住了韶寧和。
韶寧和自然是及時托住了伶舟的身子,略帶安撫地揉了揉他的頭發,還以為這個鬼靈精怪的小家夥終于是被自己說服了,卻不想自己早已被他變相地吃了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