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聞守繹正對着這幅畫低頭沉思,互聽門外管家敲門通報:“大人,宮裏急召。”

聞守繹一怔,因為昨日是他生辰,成帝原本特許他今日不必上朝,在家休息。卻不知因何緣故突然反悔,召他入宮了?

但這種事情卻是不好多問的,當下他換了官服,便匆匆入宮去了。

卻說成帝正在禦書房批閱奏折,見聞守繹入內,也不待他行禮,便擱下紙筆,客客氣氣地賜他入座。

聞守繹見成帝氣色不錯,想必此次召他入宮,應當不是問責而來。

“丞相,朕擾你休息了麽?”成帝微笑着開了口。

聞守繹忙道:“皇上言重了,為皇上效力,是臣分內之事。皇上今日召臣入宮,有何吩咐,但說無妨。”

成帝卻是一派惬意之色,并不急着說正事,兜兜轉轉地與他客套:“丞相別太嚴肅了,今日你我暫且抛開君臣身份,不分尊卑地聊聊天,可好?”

聞守繹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又不敢推辭,于是欠身道:“皇上請說,臣定知無不言。”

“聽說……昨晚上丞相府宴客之際,太尉送了十幾個美貌少年作為賀禮?”

聞守繹眉心幾不可見地蹙了蹙,随即又舒展開來,自嘲地笑了笑:“沒想到臣的這些八卦之事,這麽快就傳到宮裏來了。”

“丞相別誤會,”成帝擺手笑道,“朕不是在監視你,只不過今日早朝之時,恰巧聽了一些閑話。聽說昨晚上太尉挑釁不成,反被丞相奚落了一番,可有此事?”

聞守繹臉上卻不見一絲得意之色,苦笑道:“臣當時也是無可奈何,衆目睽睽之下讓殷大人失了顏面,恐怕日後……唉。”

“此事是太尉失禮在先,原也怪不得丞相。不過朕有些納悶,聽說民間傳出一些流言,說丞相有些特殊癖好,不知是誰造的謠。丞相知道麽?”

聞守繹低眉道:“臣不知。”

成帝又道:“不過,既然傳出了這樣的流言,丞相是否也該采取些行動,辟辟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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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守繹擡頭看了一眼成帝:“皇上的意思是……?”

“丞相已是而立之年了,一直孤身一人,無人照料,也确實不太妥當。就算丞相一時找不到合适的女子做正室,不妨先納一房妾室,以傳承子嗣啊。”

聞守繹心中覺得奇怪,皇上自己還不到十八歲,如此老氣橫秋的話,不像出自他本人之口。更何況,之前皇上一直對臣子們的私生活興趣缺缺,如今卻突然婉轉提醒他納妾,這份心思,倒帶了幾分婦人之見。

他仔細一想,便不難猜出,必定又是太後對皇上說了些什麽。太後既然提出了這個想法,必定已經替他物色好了人選,至于這女子的身份,就更加不必猜了,必定是太後身邊信得過的人。

聞守繹思慮至此,心中冷笑,太後竟天真地以為,通過這種姻親手段就能達到控制他的目的?這算盤打得也太馬虎了!

當下,他并未接着成帝的話題往下說,而是突然站起身來,一撩袍角長身而跪。

成帝吃了一驚:“丞相,你這是何意?”

“只怕……臣要讓皇上失望了。”聞守繹俯身拜了下去。

成帝先是一怔,随即有些哭笑不得:“朕不過是随口提個建議罷了,你若不願意,就當朕不曾提過,何必如此……”

卻見聞守繹面色肅穆地道:“臣曾發誓對皇上無所隐瞞,但……臣還是隐瞞了一件事。”

成帝面色一凝,問道:“何事?”

“先帝駕崩前一晚,曾密召臣入宮觐見,此事皇上可知?”

“朕有所耳聞。”成帝點了點頭,“當初先帝與你一夜長談之後,在遺诏中封你為帝師,并擔任禦史大夫一職;同時封丞相姜如海為攝政大臣,輔佐朕處理政務。”他頓了一頓,“——怎麽,難道不是如此?”

“大致情況的确如此,但個中細節,皇上或許有所不知。”

成帝果然被成功勾起了好奇心,向前傾了傾身,道:“願聞其詳。”

“先帝晚年一直纏綿病榻,當時的丞相姜如海勢力坐大,卻因太監總管席德盛的刻意隐瞞,導致先帝多年來一直未曾察覺,以致疏于防範。當他驚覺此事時,為時已晚。

“依着先帝雷厲風行的治事風格,原是打算找個機會,将姜如海及其黨羽一鍋端了,無奈當時姜如海一派已樹大根深,非但一時間難以根除,還極有可能造成朝廷動蕩,為新帝繼位埋下諸多隐患。

“經過一番深思熟慮之後,先帝決定采用緩兵之計,明裏繼續重用姜如海,暗中則培植新的勢力,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漸漸抽空姜如海的人脈,待時機成熟之後,再将之鏟除。”

成帝恍然:“先帝看中的新勢力代表,便是你,對麽?”

聞守繹颔首:“當時先帝封臣為禦史大夫,這個職務在三公之中,不過是個起到制衡作用的虛職,并無太大實權,尚不足以讓姜如海對臣生出太多防範之心。同時先帝又命臣擔任帝師,便是希望臣能完全對皇上效忠,必要時能護皇上周全。”

成帝回想起自己尚未親政的那幾年,好幾次被攝政大臣姜如海逼得進退不得,都是聞守繹及時出現,從中斡旋,才能一次又一次地化解危機。如今想來,不禁心下唏噓,若不是聞守繹,他可能直到現在還只是姜如海身後的一個傀儡皇帝。

卻聽聞守繹繼續道:“但先帝有了姜如海這個前車之鑒,對臣也是諸多防範,他召臣密談,便是想從臣這裏讨一顆赤誠忠心,要求臣畢生以皇室為重,效忠皇上,效忠大曜。”

成帝眯起眼睛想了想:“朕倒是有些好奇了,當時你究竟是如何令先帝對你完全放心的?恐怕空口一句承諾,是不可能取信于先帝的吧?”

“臣當時并未給予先帝太多的承諾,只是向先帝說了一句實話。”

“哦?什麽話?”

“但凡出仕為官者,從大了說,是為君分憂、為國效力;從小了說,則是為了光宗耀祖、福澤後世。但臣父母早逝,家族凋零,同宗的族人中只剩下一些隔代的遠親,關系疏離。

“再加上臣無意娶妻生子、傳宗接代,所以在臣看來,一切權力、錢財,皆乃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臣要的再多也無用,因而光宗耀祖、福澤後世對臣而言,已無太大意義。如此一來,臣就只剩下為君分憂、為國效力了。”

聞守繹滔滔不絕說了這番話,成帝卻是越聽越迷糊:“等等,你方才說,無意娶妻生子、傳宗接代,這是為何?”

聞守繹低眉沉默片刻,然後擡頭看向成帝,輕描淡寫地道:“因為,坊間流言說得不錯,臣的确是個斷袖。”

成帝怔怔看着他,啞了半晌才問:“這事兒……是真的?”

“是真的。”

“先帝知道?”

“先帝原本不知道,臨終前才知曉。”

成帝有些坐不住了,他豁得站起身,來回踱了幾步,問道:“此事除了先帝,還有誰知曉?那些流言又是誰傳的?”

“知道這個秘密的,先帝是第一位,皇上您是第二位。”聞守繹始終面色淡然,“至于外頭所傳流言,不過是歪打正着罷了。”

成帝皺了皺眉,露出不解的神色:“既是秘密,又為何說出來?你就不怕授人以柄,日後會使自己處于被動境地?”

聞守繹垂下雙目:“臣對先帝、對皇上,皆是一片赤誠。他日臣若有二心,皇上大可以此要挾,以免臣犯下大錯。”

成帝聽聞此言,神色逐漸變得肅穆。他注視着聞守繹良久,輕輕一嘆,走上前雙手将其扶起,鄭重道:“丞相赤誠之心,朕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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