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與會衆人尚未從這一認知中緩過神來,又聽韶寧和口風一轉:“當然,下官如此揣測,也是無憑無據,僅供諸位大人參考罷了。”說完,便要落座。
蔡衡宇卻微笑看着他:“韶議郎,別忙着坐。”
韶寧和只得再度起身:“蔡大人有何吩咐?”
“既然你認為宋簡之不合适,不知你心裏,可另有合适人選?”
韶寧和低頭看了看會務人員事先提供給他們人手一份的光祿勳文武官員花名冊,微微皺眉,猶豫道:“下官……”
“但說無妨。”蔡衡宇鼓勵道,“在議事結果尚未有定論之前,誰都可以直抒己見,就算說錯了,相信大家也不會怪罪。”
他說着,掃視了一圈會場,在場衆人都配合地保持着沉默。
韶寧和略一思量,指着花名冊中某位武将的名字道:“下官覺得,上官遠途算是個不錯的人選。”
衆人聽聞此言,“嘩嘩”地翻着名冊,仔細閱讀上官遠途的個人履歷。
韶寧和解釋道:“上官遠途,不論是年齡、資歷還是作戰經驗,都與宋簡之不相上下,他唯獨缺的,是宋簡之那龐大的家族背景。但若撇開家世背景不談,上官遠途也算得上是光祿勳年輕一代将領中的佼佼者了。”
衆人看着那份履歷,有的點頭,有的搖頭,意見很不統一。
最後,蔡衡宇作出決定,同時将宋簡之與上官遠途兩人的身世背景與個人履歷呈與皇上,由皇上親自定奪。
會場上方的閣樓中,一直凝眉聆聽會場讨論的聞守繹,此時側身朝一旁的管喻齡微微一笑:“不得不說,在一些敏感問題上,韶議郎比其他幾位看得更通透些。”
“是是。”管喻齡忙疊聲應和,心中卻在嘀咕,聽丞相大人這意思,韶寧和算是押對了?但以他這區區議郎地位,鮮少有機會直接面聖,他又是從何處猜度出皇上言語背後的深意的?
如此看來,韶寧和這份洞察先機的敏銳度,別說是在場諸位了,連他這光祿卿也只能自嘆弗如啊。
管喻齡只顧着暗自汗顏,卻沒有發現,聞守繹注視着韶寧和的目光,漸漸湧現出別樣的光華。
Advertisement
此刻的聞守繹,內心不得不承認,他開始對韶寧和此人感興趣了。
他突然有些好奇,如果他松開對韶寧和的桎梏,憑着韶寧和自身的才能與實力,他究竟能在這一條布滿荊棘與陷阱的官途上,前行多遠。
會議結束第一項議題的讨論後,緊接着進入第二項議程——推選派往西北駐軍的文官。
往軍隊之中派遣文官,這自大曜開國以來,還從未有過先例。但皇上想要增派文官的意圖并不難猜,畢竟要接手西北大軍的兵權并非易事,增派一名文官,在一定程度上能起到協助管理的作用。
但這人選……衆人又開始犯頭疼了。
議郎史一飛道:“皇上讓我們推薦文官,這不是為難我們麽,我們文官不同于武官,有閑的沒常務,有常務的沒有閑,如果不經本人同意,我們強行推薦了只會得罪人啊。”
史一飛這話,其實道出了光祿勳一部分文官的苦衷。
在光祿勳中,并非每一個文官都有常務職能,比如以蔡衡宇為首的光祿、太中、中散、谏議四位大夫,以及韶寧和、史一飛這些議郎,都是屬于沒有常務的閑職,朝廷再怎麽缺人,也不可能派這些沒有經驗的閑散官員去管理軍隊,那是要鬧笑話的。
但是有常務職能的那些官員,平日裏公務繁忙,手頭工作不是說放便能放的,人員抽調的後續交接問題也十分繁複。更何況大部分文官不樂意去駐軍地吃苦受累,若是遇到臉皮厚些的,以工作交接為由,拖它個三五月,也不是沒有可能。
但這些都只是表面原因,最重要的是,去西北駐軍地協助新上任的武将統轄西北大軍,在衆人眼裏,這絕對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且不說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官員能不能降服那些靠拳頭吃飯的軍營粗莽漢子,萬一朝廷與軍隊矛盾激化,那被派往駐軍地的文官活脫脫就成了自動送上門去的待宰羔羊。
當然,事情都有其兩面性。被派往西北駐軍地,是挑戰,同時也是機遇,如果軍權交替能夠順利實現的話,身為先遣人員的這兩位文武官,就是皇帝眼中的大功臣,朝廷人人羨慕的大紅人了。
所謂“一步天堂,一步地獄”。在場衆人,又怎會想不通其中利害,只不過文官大多謹小慎微,能守住眼前利益即可,不似武官那樣具有冒險精神,是以要他們推薦合适又自願的文官人選,并非易事。
就在衆人束手無策之際,卻見李往昔緩緩站了起來。
“我……自薦吧。”李往昔神色看起來十分平和,似乎是經過了深思熟慮才開的口。
但他的這一舉動,卻大大出乎衆人意料,一個個都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仿佛在看一個腦子進水了的傻子。
蔡衡宇不動聲色地看了看李往昔,又看了看韶寧和。
以往每次召開會議,李往昔總是表現得十分活躍,雖不能說每一次提出的建議都能被采納,但至少他踴躍發言、直抒己見,與向來表現得非常沉默木讷的韶寧和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但是這一次,這兩人卻像是性格互換了一般。韶寧和在上半場會議時侃侃而談的模樣,與以往的沉默寡言相去甚遠,而原本一直非常善于出謀劃策的李往昔,卻是從會議一開始便顯得心事重重,鮮少開口。
如果說之前蔡衡宇對李往昔的反常感到疑惑的話,此刻,他總算是心裏有了些譜——難道說,李往昔自從得知今次會議的議題之後,便開始思考自薦文官人選的事情了麽?他雖然不清楚李往昔自薦的原因,但是看得出來,他在開口之前,下了很大的決心。
蔡衡宇心下一松。在他看來,李往昔的确是個不錯的人選。
雖說這個年輕人升任光祿丞時日不長,為官經驗也還比較欠缺,但如果只是湊個名額充個人數的話,李往昔至少表面看起來還是很拿得出手的——光祿勳二把手,足夠顯示光祿勳對本次人選的重視程度,就連皇上,恐怕也無法指責光祿勳的敷衍了事吧。
“你……考慮清楚了麽?”出于慎重,蔡衡宇還是開口确認了一下。
李往昔點了點頭:“是,我考慮得很清楚了。”
蔡衡宇又按照流程詢問了一下在場衆人的意見,大家自然是沒有任何意見。于是這第二項議題,就此塵埃落定。
聞守繹在李往昔起身自薦時,便起身離開了。因為他知道,會議即将結束,他得趕在會議結束前離開,以免被參會人員撞見。
光祿卿管喻齡恭恭敬敬地将他送出議郎閣,口中小心翼翼地問道:“丞相大人,關于這一次會議的讨論結果,您……”
“哦,我只是來旁聽的,沒什麽意見。”聞守繹雲淡風輕地擺了擺手,便轉身上了轎。
管喻齡依然一頭霧水,怔怔目送聞守繹遠去,又過了半晌,突然腦中靈光乍現——原來丞相大人旁聽會議什麽的,全都是幌子,他是專程為觀察韶寧和而來。
剛開始他對韶寧和這大半年的毫無建樹表現出不滿,其實是以退為進,暗示他今後韶寧和将有所作為,應當給予适當提攜了。
想到此,管喻齡懊惱得直拍腦門,他怎麽現在才反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