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幾日之後,聞守繹以私人名義,在京中最大一家酒樓宴請宋翊。

宋翊雖對聞守繹素無好感,但丞相的面子不能不給,只能正裝赴宴。

席上,聞守繹态度殷勤地對宋翊噓寒問暖,引得宋翊心中疑窦叢生。但他終究是個習慣了沙場拼殺的粗莽漢子,對官場上那一套迂回曲折的交際手腕十分不耐,于是單刀直入地道:“丞相大人此次請我來,究竟是何用意,不如直截了當地說了吧。你我道不同,不相為謀,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他此話一出,站在聞守繹身後的幾名護衛同時變色,聞守繹卻絲毫不以為忤,淡笑着朝身後擺了擺手,幾名護衛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默默退了出去。

宋翊眯起眼睛看着聞守繹,他雖與這位新上任不久的丞相沒有過太多接觸,但從太尉殷峰口中得知,此人狡詐多端,須時刻提防,因此對于聞守繹的主動邀約,他從一開始就定義為是一場處處陷阱的鴻門宴,此時見聞守繹對于自己的無禮沖撞毫不在意,甚至屏退衆人,心下更是謹慎戒備,不敢有絲毫懈怠。

聞守繹見他如臨大敵的模樣,忍不住笑了:“宋将軍果真是性情中人,連說話也如此直率有趣。”

宋翊忍不住額角青筋突了突,他一個年近四十的人,居然被三十出頭的聞相評價“直率有趣”,他可不會傻到以為這是恭維之詞。

“宋某此番應邀前來,是看在丞相的面子,如果丞相沒有什麽要緊的事,請恕宋某無暇奉陪了。”他說着,起身便要離席。

“宋将軍,急什麽呢?”聞守繹轉動着手中的酒杯,嘴角一絲淺笑,“董心藍的奴籍一直這麽拖下去,不太好吧?”

宋翊心頭一震,猛地回過頭來瞪向聞守繹:“你是如何知道的?”

聞守繹擡眸看向他:“聞某好奇的事情,沒有什麽是挖不出來的。更何況,董家的事情當年可是人盡皆知的,只不過這麽多年過去了,漸漸被大家遺忘了罷了。”他說着,頓了一頓,又道:“不過,要讓皇上想起這事,也是很容易的。”

宋翊頓時眼中迸射出殺意:“丞相是何用意?”

“宋将軍,別緊張啊。”聞守繹往椅背上靠了靠,“聞某若是真心要為難你,又何必多此一舉請你赴宴?”

宋翊面色一凝,臉上露出困惑的表情。對于聞守繹此舉,他的确有些猜不透了。

“如果願意心平氣和地與我談談,就請落座吧。”聞守繹說着,做了個“請”的手勢。

宋翊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此刻被他拿捏住了把柄,也只好按捺住脾氣,重新落座。

只聽聞守繹慢條斯理地道:“其實,聞某得知宋将軍與董姑娘的事情之後,心裏還是挺敬重宋将軍的,天底下如宋将軍這般有情有義的男子,已經屈指可數了啊。”

宋将軍面無表情地看着他,似乎仍未放松對他的警惕。

聞守繹卻不看他,只是轉着自己手中的杯子:“但大曜律法規定,奴籍女子不得婚配,不得生育子嗣,這條律法若不更改,你與董姑娘,恐怕就一直無法成婚,這的确是一件令人頭疼的事情。”

宋翊板着臉道:“此事不過是宋某家事,不勞丞相挂心。”雖是拒絕的口吻,但語氣卻比之前和緩了不少。

“宋将軍此言差矣,若是在以前,這的确是宋将軍的家事,聞某想管也管不着。但如今,皇上賜婚下來,這便是國家大事了,若是宋将軍處置不當,你說,這是不是需要我挂心了?”

宋翊啞口無言,皇上賜婚一事已經夠讓他頭痛了,他至今還瞞着董心藍,不知該如何向其解釋。如今聞守繹一語中的,無疑是在他傷口上撒鹽。

他正暗自郁悶,卻聽聞守繹繼續道:“說句實話,賜婚原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宋将軍按照皇上的意思娶了便是,從今往後加官進爵,還怕少了宋将軍的份?只怕宋将軍犯愁的,是娶了公主之後,卻依然無法将董姑娘納為妾室,怕傷了佳人的心,這才是最難辦的吧?”

宋翊被他說中心事,無言以對。但同時,他又莫名生出一絲希望,聽聞守繹的語氣,似乎此事尚有轉圜餘地?他想問,但一時卻拉不下臉來求教。

聞守繹也不為難他,便繼續說了下去:“其實,解決的辦法不是沒有,只不過,需要宋将軍付出較大的犧牲。”

宋翊心中一動,脫口道:“什麽法子?”

“置之死地而後生。”聞守繹頓了頓,見宋翊一臉困惑,便解釋道:“宋将軍應該知道,如今皇上召你回來,究竟是何用意。既然如此,宋将軍不如主動請辭,卸下一身軍功,換董心藍自由之身。”

宋翊吃了一驚:“你是讓我……”

“當然,聞某只是單純站在朋友的立場上,為宋将軍提供一條出路的選擇,或許這并不是什麽好建議,是否采納,還看宋将軍自己。”

宋翊眉心緊鎖,陷入了沉思。

半晌之後,他面色沉了沉,擡頭直視聞守繹:“丞相大人,恐怕……這才是您此次邀我前來的最終目的吧?只要我卸甲歸田,你便少了一大政敵,在面對太尉時也少了許多後顧之憂,是不是?”

“你誤會我了。”聞守繹笑得雲淡風輕。

宋翊冷哼:“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肚子裏在打什麽如意算盤,你故作好心幫我解決疑難,實則是在排除異己,這不是你們這些在朝為官者慣用的伎倆麽?你以為我宋翊是三歲小兒,任你玩弄于鼓掌之中?”

“真是好心沒好報。”聞守繹無可奈何地搖頭失笑,然後緩緩起身,一邊推開窗戶,一邊道,“看來,聞某還是讓宋将軍不快了。如果宋将軍覺得聞某這項提議不妥,大可不予采納,聞某也是無所謂的,只是希望宋将軍,不要誤會了聞某的好意。”

宋翊冷笑了一聲,并不答話。

卻見聞守繹已經完全轉了話題,一臉輕松地指了指酒樓對面的廣場道:“那邊的雜耍不錯,宋将軍,我們今日還是不談政事了,只喝酒看雜耍吧。”

宋翊下意識循着他指的方向望過去,果然看見一班雜耍藝人在廣場中心支起高架,在架上身形靈活地竄來竄去。

此時天色有些暗了,圍觀人群已漸漸稀少,但仍有幾個穿着豔麗的貴族少女,一臉憧憬地擡頭望着那些高架上的雜耍藝人,一驚一乍的呼聲,仿佛第一次看見這樣的表演。

忽然,藝人中有人發出一聲驚呼:“不好,繩索斷了,高架要倒了!”

圍觀人群一聽,立即尖叫着向後退去。

但其中一名少女站得太近,又因為受到驚吓,只是怔怔望着頭頂上“喀喇”作響即将砸落的高架,一時間竟動彈不得。

“危險!”宋翊出于本能,話音未落,身子已從窗口掠了出去,落地之後一把攬住少女腰際,随即一個旋身退出危險區,只聽背後高架砸落發出轟然之聲,兩人卻是毫發無傷。

這一招英雄救美委實了得,引得圍觀人群拍掌叫好。

那少女身邊的一名女伴心情激動地道:“宋将軍,真是太謝謝您了,若不是您及時出手相救,我們小姐就……後果不堪設想啊!宋将軍您真是我們的救命恩人!”

宋翊口中委婉推辭,心底卻劃過一絲疑惑:“這名女子是如何認出他的?”随即他又釋然,想是當初率軍回城之時,這少女在人群中看到了自己,而今他又身着官服,要認出自己,也不算難。

卻說那名被他救下的少女,心神恍惚了一陣之後,一臉驚訝地望着他:“你……就是宋翊?”

宋翊聽她直呼自己姓名,微微蹙了蹙眉,但也沒有在意,只當小姑娘受到驚吓之後,忘了禮數。

他确認小姑娘沒有受傷之後,便将她交還給她的女伴,告辭離去。

那小姑娘怔怔望着宋翊的背影,不可思議地喃喃自語:“這從天而降的神一般的男人,居然就是宋翊?”臉上的表情,竟是癡了。

酒樓之上,聞守繹面帶微笑地望着這一幕,喃喃自語道:“所以說,宋翊,你當真是誤會我了。我有心為你留一條活路,你卻不領情,非要去走那一條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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