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太陽西沉在西邊的山腰下,遲暮的天空也沒有月亮升起。

世界像是失去了它的主宰,動蕩不安,昏暗的有些壓抑。

夜風好像找到了可乘之機,在這萬籁俱寂的傍晚放肆開來。

沉重的玻璃門被人從裏面推開,有風逆着湧來,将人頭頂壓着的帽子吹翻。

烏黑的長發驟然被風撩動起來,在夜色下淩亂的紛飛着。

程惜衣冠端正,卻比流落街頭的乞丐還要落魄。

她還陷在方才拼命想要逃離的惡心與恐懼中,倉皇緊繃的神經讓她一度覺得自己出現了幻覺。

她是該有多麽的依賴孟知槿,才會在這中情況下幻覺到她來拯救自己。

“沒事了。”

可當那清冷的嗓音在這溫熱躁動的夜風中響起。

程惜不得不承認這就是孟知槿的聲音。

被投訴了無數次的物業終于在前些日換上了嶄新的燈泡,明明的光亮将傍晚颠倒,落在程惜的視線中,如清晨朝陽東升一般,猛然照亮了她方才奔命逃亡的至暗時刻。

而孟知槿,就站在太陽的中央。

人的潛力總是在最危急的時候爆發出來,又在安全的時候消退。

程惜不知道這個“安全”是怎麽定義的,只是她在看清楚自己撞進懷裏的人是孟知槿的後,惴惴的心的确驟然落下了,剩在她耳邊的只有因為劇烈運動帶來的粗緩喘息聲。

“你們幹什麽?你們要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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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別碰我,我告訴你,我有病,你信不信我讓你們賠個底兒朝天!”

“程惜!程惜!你快過來幫我說說啊,你怎麽可以這麽無情!你的每條微博我都給你評論了,我給你發的那些短信難道你都沒有收到嗎?!”

“你一定是看到的吧?不然怎麽能拉黑我呢?你拉黑了我這麽多電話我都沒有生氣,還有誰能這樣對你啊……我是愛你的!愛你的!”

……

橫在門口的保镖如一堵黑色的牆,堵住了男人癫狂的追趕。

他鼓睛暴眼的對程惜的背影喊着,三白眼的瞳仁像是要掉出來似的。

孟知槿明顯感覺到程惜手腕的繃緊,喊了聲身旁的小七:“小七。”

“孟老師。”小七立刻上前。

“帶你程老師上車。”孟知槿吩咐道。

她的聲音很是平靜,聽不出什麽波動,也不會讓人覺得不安。

“好。”小七忙點頭,接過孟知槿手裏扶着的程惜,安撫着驚魂未定的她,“程老師,我已經報警了,咱們先上車裏去吧。”

程惜驚魂甫定。

她感覺到落在自己手腕的溫度換了一個主人,抵觸也随之而來。

只是她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依靠孟知槿,還是在小七的攙扶下,跟她走了。

片刻,車門開啓又關閉的聲音悶悶的傳來。

孟知槿擡眼看向那個被保镖控制住的男人,漆黑的瞳子裏沒有一絲溫度,就像是在看什麽髒東西似的。

她嗓音平靜,垂眸對身邊的保镖老大吩咐道:“快到孩子們吃完飯下樓玩的時間了,不要讓他吓到孩子們。”

“明白。”保镖老大點頭,對手下的小弟擡手示意,一如既往地不用孟知槿操心。

男人的嘴被物理封住,驟然安靜下來的樓前傳來警車的鳴笛由遠及近的聲音。

倒不是因為小七,而是小五在聽到程惜電話中傳來的男人的聲音後就果斷撥打了報警電話。

車子裏的空調打得很足,倒不是說不吝惜釋放冷氣,而是冷氣恰到好處的溫和。

程惜被這份平和包圍着,坐在她來時的位置上,胃裏的翻滾逐漸平息下來。

她厭惡,甚至想要逃避今天帶給她這番遭遇的私生男。

可還是控制不住的朝外面看去。

警車這時已經在單元樓門前停好,從上面下來兩個穿着藍色制服的警察。

保镖從西裝口袋裏掏出了個什麽,在插到手機上後,便主動交給了離他最近的警察。

程惜看的不是很清楚,但下意識地覺得這應該是個類似監控的微型攝像頭。

保镖在做的就是将剛才那個男人從嘴裏說出的污言穢語,原封不動的傳達給警察。

果不其然,不一會警察臉上的表情就肉眼可見的變差了。

日落西沉,月亮也終于穿過濃密的樹葉攀上了天空。

車窗将同警察交談的保镖框在畫面中,偶爾有小孩子闖入又在家長的恫吓下嬉笑着迅速離開。

夏日的傍晚總是帶着這樣鬧哄哄又惬意的動。

除了孟知槿。

夜風又一次不安分的吹拂而過,撩動着孟知槿背後的長發。

那烏黑的長發被撩撥起幾縷發絲,卻也只是寥寥幾縷。

孟知槿就這樣安安靜靜的站在那裏,偶爾配合警察的詢問。

路燈格外明亮的在她身上撒下一輪白熾,在地上勾勒出她身子筆挺的影子。

程惜想起了她跟孟知槿第一次見面的場景。

簡單的素色吊帶裙配針織開衫沒有掩去她半分鋒芒,反而在人群中格外的顯眼。

只是她現在不應該出現在這裏才對。

程惜的腦袋裏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

堆積在她眼裏的諸多情緒散去了很多,也翻湧上來了很多。

她就這樣直直的注視着孟知槿的背影,目光晦澀。

“嗡——”

電動門自動打開的聲音傳進了程惜的耳中,拉着她回神。

警察已經簡單問完了情況,在保镖的幫忙下壓着那個男人進了警車。

體型碩大的保镖帶給這方空間的壓迫感随之散去,小區又重新恢複了平靜。

車門緩慢打開,傍晚湧動的熱風吹了進來,擦着程惜的小腿,給她瘦削的腳腕裹了一圈溫熱。

也将她遲鈍看向孟知槿的目光同她本人撞在了一起。

夜風浮動,帶着說不上來的燥熱。

氣氛有點尴尬。

但也只是對旁觀者而言。

可能是真的沒有力氣了。

程惜看着孟知槿跟自己注視着她的視線對視上,連迅速回避都沒有做,只頓了一頓,就這樣慢吞吞的挪開。

那狐貍似的眼尾被黑色的眼線勾勒着上揚。

她依舊明目張膽的,卻也顯得格外的無力,瞳子裏的情緒被人看的一覽無遺

夜色朦胧,出租車的燈光從遠處駛來,同警局前的燈光彙合。

齊茗行色匆匆的下了車,穿的還是昨天走時的那身衣服。

她在詢問過值班民警後,徑直朝二樓而去。

只是推開門的時候看到的不是程惜,而是孟知槿的經紀人,蘇靜。

齊茗的腳步頓了一下:“蘇靜姐……你怎麽在這裏?”

“你趕不回來,知槿讓我替你一會。”蘇靜答道。

齊茗點點頭,向來風風火火的她倒有些含蓄:“那個……謝謝你啊。”

“不用。”蘇靜道,聲線格外的平,“公司不作為,你作為程惜的經紀人已經更加警惕才對,私生這種事情每個明星都會碰到,但像是今天這種情況,是不是有些太嚴重了。”

“嗯。”齊茗點頭,聲音罕見的有點悶。

那剛浮現出的含蓄被她按了下去,跟着蘇靜進入了工作狀态,“這個人已經騷擾小惜半年多了,期初我們對他采取的方法還管用,從上個月開始,就越來越不管用了。”

“這個人的父母做建材生意,有點小錢,但也不至于神通廣大到這種地步。”蘇靜看着手裏的資料,“藝人的隐私行程被出賣到這種地步,就一定是內部工作人員出了問題,你該好好查一查,尤其要查變動開始的那段時間前後。”

齊茗點點頭,走到了蘇靜身邊坐下。

房間內明亮的燈光将兩人的影子投映在有些腳印痕跡的牆上,像是淩亂中的靜好。

她們都沒有察覺到,背後的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了一條縫。

倏而又重新關上。

走廊裏時不時傳來犯人冥頑不靈的狡辯,跟氣急敗壞的咒罵,燈光在夜色下有些微弱。

程惜看着齊茗跟蘇靜并列在一起的背影,頓了頓,還是沒有進去打擾她們。

私生男帶給她的陰影随着周圍環境所呈現的安穩,正抽絲一般的剝離開來。

可她的心依舊算不上平靜,看向窗外圓月的目光鈍鈍的。

這件事發生後,自己現在這個家肯定是不會再住了。

要找別的新房子居住,那這套房子要不要賣掉呢?

按照她現在的經濟狀況以及并不樂觀的未來。

可能是要賣掉了。

好不容易才在這座城市有了一間真正屬于自己的安身之所。

沒過兩年,就又一次失去了。

兩年……

巧合的數字印在程惜的腦海中。

在她的情緒上又壓了一塊石頭。

還未至盛夏,淩晨的夜風有些涼意。

程惜站在窗口無聲的吐出了一口氣,霧白的氣團很快就在冷風中消失,同時也将其他的味道帶了過來。

是咖啡的香氣。

程惜怔了一下,就看到孟知槿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了自己身邊。

月色姣姣,襯得她眸色漆黑。

毫無防備的,孟知槿将咖啡放到了程惜的手裏,聲音有些冷:“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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