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所有的美夢在崩塌前都會有一段夢魇悲傷,痛苦,狼狽至極。

它吞噬了人們在這段夢裏的所有負面情緒讓人們抱着永遠都不再想起的念頭把它們封存。

而此刻被暫停鍵暫停的畫面就像是一把鐵質的扳手,毫不留情的将這用釘子釘死封存的木棺撬了開來。

玉獎過後《白晝》又在國內狂瀾各項大獎。

程惜在面對榮譽加持的同時還有許多過去的她不曾想象過的東西朝她湧來。

饒是當時年紀小,少不經事也根本沒有見過這個世界對她的惡意。

程惜不知所措,甚至氣急敗壞的跟這些人理論可這些人哪裏會聽她的解釋,聽到對方給了自己眼神回應,跳的就更歡了。

幸好還有孟知槿在。

她像是一座牆,從程惜世界豎起,幫她阻擋着外界的不友善像是狂風吹不過的安全地帶,夜晚陽臺的依偎,就足以令她不去在意。

程惜第一次覺得她對孟知槿并不是那麽的贊同理解是在她決定要接下《被遺忘的少女》時。

那天她剛剛跑完通告回家,孟知槿早就做好了晚餐坐在座位上等着她。

“回來了來過來有個本子挺好的你要不要過來看看。”孟知槿說着就将身邊的一個本子遞給了程惜。

是《默》。

程惜站在孟知槿身邊看着第一頁被修改的內容說不上來那裏覺得不舒服了微微蹙了下眉:“我昨天不是跟姐姐說我想接《被遺忘的少女》了嗎?而且我記得姐姐你在這個本子裏的的角色是女一啊?怎麽……”

“嗯我跟導演讨論了一下,覺得調換一下,你來出演這個妮妮會更出彩,拿獎的概率也更高。”孟知槿道。

程惜聽着孟知槿的話,向來對她說做安排選擇接受的她,這次有些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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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摩挲在紙張上,發出算不上明顯的聲音。

頓了一下,程惜還是選擇說出了她心裏的想法:“可是姐姐,我還是喜歡《被遺忘的少女》。”

“那個本子也不錯,可畢竟導演不算出名,奪獎還是有一定的難度。”孟知槿跟程惜分析道,“《默》不一樣,你也知道導演跟班底放在國內國外都是一流,雖然拍攝周期長,但比較穩。”

饒是當時剛出道,就已經站到了旁人不曾站過的高度,程惜并沒有将團隊配置看得很重。

她有自己的想法,将手裏的劇本遞還給孟知槿,堅持道:“姐姐,你就相信我嘛。就算班底不是多麽好,我也一樣可以拿影後。”

孟知槿的眼裏第一次閃過了程惜琢磨不透的眼神。

她擡手接過劇本,問道:“你真的不再考慮一下?”

程惜依舊搖頭:“我喜歡廖寧這個角色。”

“好。”握了下劇本,孟知槿點了頭,接着她眼睛裏的神色又恢複了平日裏的溫柔,“放心,我會幫着你一起琢磨的。”

程惜臉上立刻露出了笑意,熟稔的将孟知槿摟到自己懷裏,極盡親昵的圈着她:“謝謝姐姐。”

接下《被遺忘的少女》後,程惜便投入了電影當中,孟知槿有空也幫她分析入戲,兩個人雖然聚少離多,但也還算相處的不錯。除了有時候程惜醒來,看到孟知槿幫她寫在劇本旁邊的,滿滿當當的今天這場戲的分析。

感動是感動,只是這就好像孟知槿不放心自己,用這樣方式代替不能到場指導的她一樣。

程惜看着床頭上放着的劇本,抿了抿唇,什麽也沒有說。

一切的變故還要從那年的六月開始說起。

像是早就埋下的種子淋了連日來的雨水,終于沖破了土壤的禁锢。

《被遺忘的少女》拍攝結束,很快就提上了剪片送審的環節,次年五月正式上映。

雖然是一部文藝電影,但上映後依舊好評如潮,正巧當年玉獎比前一年推遲了一個月,電影也順利投遞入圍。

這天程惜參加了一個綜藝節目錄制,錄制結束回去時,程惜慢慢悠悠的跟從後面走過來的老牌影帝并排在了一起:“程小惜。”

程惜有些緊張,這個人可是這次是玉獎的評審員,畢恭畢敬的颔首打招呼:“張老師。”

張影帝倒是比程惜自然,問道:“這次入圍了玉獎最佳女主,感覺怎麽樣?”

“有點緊張,也不知道自己的實力夠不夠得上。”程惜回答的很是官方。

只是她有着上次《白晝》上映的經驗,對這次同樣反響不錯的《被遺忘的少女》格外自信。

程惜演技不錯,張影帝信了。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寬心似的對她透露道,“可以的。”

“知槿可沒少在我這裏說你的好話,好孩子好好演,拿到影後就更是未來可期了。”

只是這樣肯定的一句話讓程惜怔了一下。

她有些不明白的看着張影帝:“影後?不是現在影後還在評選……”

張影帝卻對她笑了一下,暗示道:“大家都是一個圈子的人,你實力不錯的,也值得。”

張影帝說的平靜而尋常,好像大家都是這麽做的一樣。

程惜當然也知道在這個圈子裏還有許許多多的小圈子,圈子裏面的人互相照顧也是公所周知的秘密。

不知道是不是走廊的燈光太過晃眼,程惜只感覺聽到這句話腦袋裏轟的一下。

就好像即使是內定,也不過是因為她有孟知槿這一層關系。

“你跟知槿的事現在不公開,遲早也有一天會公開的不是嗎?知槿她現在已經是旁人難以達到的高度了,跟她站在一起,你得适量的走一走捷徑,不要讓外人看輕了你。”

高跟鞋敲擊着地面,極細的跟讓人的重心全都放在了腰上。

程惜就這樣跟張影帝一同走着,拍戲時加劇的腰間舊傷隐隐發作。

這個她拼命想證明自己而造成的傷如今成了不重要的陪襯。

實力不是首要肯定,而是一種附帶的誇獎。

程惜腦子有些亂。

她不敢相信孟知槿會這樣不打招呼的就替自己做這些,她知道她這肯定是好心,可是……

說不上到底是怎麽了,程惜恍恍惚惚,轉眼就走到了衛生間。

也沒看清楚出來的人,一下就撞了過去。

“哎呦。”

一聲熟悉的吃痛從程惜耳旁傳來。

劉娜有些氣惱,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冷笑了一聲:“這不是我們未來的程大影後嗎?也來這個地方了親自上廁所啊?”

聽到這個稱呼,程惜緊緊的蹙起了眉頭,反怼道:“不然呢?去你嘴裏嗎?”

劉娜眼睛猛地一瞪,接着又道:“我還以為孟知槿會替你呢。”

她就這樣靠在門框上,板着手指頭替程惜數道:“最佳新人靠的是孟知槿。現在又要靠着孟知槿沖擊影後了嗎?”

“恭喜你啊,圈子都傳開了。某個初出茅廬的小姑娘拍了一部戲,就傍上了一位金主,要什麽給什麽。本來我也不信,可是最近聽到某些你跟影後的事情,也不得不信了。”

劉娜陰陽怪氣的編排着程惜子虛烏有的事情,說着就湊近了程惜,露骨的問道:“其實我們也都在猜,你是被做的那個,還是伺候人的那個?不過去伺候那樣一個女人,其實說實話是不是也挺爽的?”

“別讓外人看輕了你。”

張影帝剛剛的那句話重複出現在程惜的耳朵中。

沒有看輕嗎?

她已經被看輕了。

“啪!”

安靜的空間裏傳來一聲清脆響亮的耳光。

程惜面無表情的看着湊到自己跟前的人,擡起的手正緩緩落下,眼睛不見一絲笑意。

在這個沒有人注意到的衛生間門口,氣氛變得逐漸陰鸷起來。

劉娜的眼睛瞬間瞪得溜圓。

她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臉,聲音比剛才高了不止一個度:“你敢打我!”

“我憑什麽不敢,你不是知道我背後是誰嗎?”程惜反問道。

她的聲音比瓷磚牆反射着的燈光還要冷一度,嗓音低沉的幾乎聽不出她的語氣波動。

她依舊是還是過去的那個她,忍不住要怼人,忍不住要對随意編排自己的人動手。

只是這一巴掌下去,程惜并沒有感覺到任何快意。

有一根刺被張影帝紮了進去,然後又被劉娜狠狠地踩了兩腳,直直的刺進了程惜心上最柔軟脆弱的地方,每一下心髒的跳動都要扯痛它一下。

門被人從外面打開,依舊是熟悉輕快的開門聲音。

孟知槿難得在家休息,剛剛從烤箱裏拿出了一盤烤好的蛋撻:“回來了?”

“嗯。”程惜回道,目光緊緊的盯着孟知槿的背影。

她的姐姐一如既往地瘦挑,舉手投足都是她最喜歡的樣子。

可不知為什麽,今天廚房的燈光落在她的身上,卻讓她覺得有些不同了。

“怎麽了?”孟知槿也察覺到程惜的異樣,轉頭問道。

“今天一起錄節目的還有張老師,他今年是玉獎的評審員。”程惜拉開吧臺的椅子,語氣平靜的跟孟知槿講道。

孟知槿還以為是程惜跟張影帝發生了些什麽,評價道:“他看起來有些兇,但是人還不錯。”

聽到孟知槿這樣的形容,程惜的眉頭微微蹙了一下。

她極力保持着平靜,詢問今天兩個人同時告訴自己的事情:“所以,你跟他打了招呼,極力推薦了我?”

孟知槿打開烤箱的動作猛地頓了一下。

而這一個動作,也被程惜清楚的看在眼裏。

就像是一個無聲的答案。

吐息微微有些顫抖,程惜低了下頭,看着桌面的眼睛帶着些笑意。

她抓着自己的心髒,直白的問道:“姐姐,所以連你也覺得,我的實力根本夠不到影後是嗎?”

“不是的。”孟知槿否認道,“你的實力絕對夠得着的。”

“那為什麽還要做呢?”程惜擡頭看向孟知槿,眼睛裏全是不解。

她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有些看不明白面前這個她愛的這個人了。

就好像她越靠近她,越與她親昵相處,那種排異感就在她身上隐隐發作。

“我只是覺得你很在意這個獎項,所以想讓你少費些心神。”孟知槿解釋道,“其實我也沒有真的去賄賂他們,只是有交集的時候,提了你一句……你這幾天睡夢裏都是再說這個事情,我也是為你好……”

那聲音很輕,卻像是丢進棉絮裏的一點火柴,轟的點燃了程惜:“你知道我這輩子最讨厭的一句話是什麽嗎,姐姐?就是‘你是為我好’,所有人都在用這句話剝奪我選擇的權利!”

別墅的燈光晃得刺眼,她就這樣迎着這抹光直勾勾的看着孟知槿。

從幫自己選劇本,到幫自己分析人物,再到這次玉獎的評選。

她被孟知槿安排着,像個人偶。

可她不是人偶。

為什麽沒有人意識到呢?

學芭蕾是,放棄芭蕾也是,甚至于拍戲拿獎也是。

她真的讨厭這樣,因為這會讓她真的變成被那些人編排的樣子。

腰傷被情緒牽扯的作痛,不知道是太疼了,還是什麽別的原因,程惜質問的眼神中凝出了下一滴濕淚,泛着破碎的晶瑩:“為什麽現在連你也是……”

那可是她最在意的人的。

夜安靜的要命,孟知槿看着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程惜,手無意蹭過剛拿出來的鐵盤。

那灼熱的溫度卷過她的指腹,兩方疼痛撞在了一起。

“對不起,小孩……”

“那就不要做了。”

孟知槿想要道歉,程惜卻啞着嗓子,打斷了她的話。

走廊的燈拉的人影子很長,吃疼的腰卻依舊挺直。

就好像那人自強的尊嚴。

可是上帝總是喜歡同人開玩笑,好像所有被寄予希望的事,都要與願違。

就在所有人都在期待程惜能憑借《被遺忘的少女》從最佳新人一躍影後的時候,大屏幕裏放大的主角卻是陳卓滢。

程惜的圖像被擠到了角落,直到消失。

那精致的妝容掩蓋了她真實的情緒,她就這樣看着那個她期待已久的獎冠上了別人的名字,饒是她再怎樣驕傲不可一世,粉底掩蓋下的眼眶還是紅了一圈。

轉播的鏡頭最喜歡搞事情,電視那頭的觀衆全都看到了程惜唇瓣緊抿的樣子。

那漆黑的眼瞳中慢慢清淚,薄薄得一層,折射着四周的燈光,像是有星河破碎在了她的眼中。

從頒獎結束,到退場,程惜全程一言不發。

她在心裏安慰了自己一千遍,對方的電影雖然名不見經傳,實力其實也很強勁。

可卻不想在逃避記者采訪的時候。被一道雷貫穿了身體。

逃生通道的走廊閃爍着微弱的光,程惜推門而入就聽到有人的聲音從樓梯上方傳來:“謝謝您,那副茶具喜歡您喜歡就好,我上個月去四川拍戲,在當地一個老茶莊主那裏得了一塊好茶,下次您來我這裏,一定要嘗嘗。”

是陳卓滢。

程惜簡直不敢相信她的耳朵。

她夢寐以求的獎,就這樣被人用卑劣的手段搶奪了過去。

“好,再見。”陳卓滢不緊不慢的挂掉了電話,轉身看向了樓梯下方的門口,一副有些苦惱的樣子:“我記得我插門了呀?”

“你沒有。”程惜眼睛就這樣直勾勾的盯着陳卓滢,像是有什麽東西要從裏面沖出來似的。

陳卓滢不在乎的“哦”了一聲,又問道:“那小朋友,你怎麽來這裏了?”

程惜沒興趣跟她裝作什麽都沒聽到的閑聊,語氣不詳:“這裏又不是你家。”

也就是這個時候,陳卓滢從樓梯上方走了下來,借着外面走廊看清楚了這個人的樣子,倏然她的臉上就綻出了格外得意的笑意:“沒得獎這麽生氣啊?可惜了,你碰上了我。我的實力可是衆所周知的。”

“你有什麽實力?買通了評委席的人的權利嗎?”程惜毫不留情的揭穿道。

這一下讓陳卓滢的臉瞬間沉了下來。

她勾了勾手裏的手機挂飾,冷笑道:“你不願意給的東西,有的是人能給,自己沒有這個能力,就不要在這裏對着別人冷嘲熱諷。是你選擇放棄的,我又沒有逼着你。”

這句話一出像是有無數子彈射進了程惜的身體,嗡的一下從她的腦袋中炸開。

昏暗中陳卓滢臉上的笑就更濃了,紅唇湊到了她耳邊:“小朋友,你實在是太傲了,看得讓人想把你折掉。”

程惜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從那個安全通道走到場館外面的,拖尾的裙子磨過沒有紅毯的地面,被粗粝的石子磨出了孔洞,塵土卷在上面,看起來格外狼狽。

一種說不上來的糾葛在她心裏反複扭曲,連扯着她的神經。

她在想如果她跟劉娜說的那樣接受孟知槿的安排,跟陳卓滢說的那樣默許孟知槿從中的操作。

如果……

程惜的眉頭緊緊的蹙着,肩膀卻像是卸了全部的力氣。

她做不到的。

她不可能去鑽空子,面對流言蜚語無動于衷。

她的驕傲不允許她低頭,安于被人安排。

這樣拿到的她想要的,不是真的她想要的。

“小孩。”

熟悉的呼喚從不遠處傳來,孟知槿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了這裏,站在月下靜靜的看着自己。

月色皎潔,披在她身上連接着她今天作為頒獎嘉賓出場的禮服上,像是在給她加冕。

她本就是從天上落下的谪仙,跟凡人有着天差地別的差距。

“沒關系的,《默》的劇本還給你留着,正好咱們也可以出去散散心。”

說着孟知槿便伸過手去想要握程惜的手。

可指尖輕蹭,程惜的手從她手中劃過,接着便又重新垂了下去。

那個劇本也是她為了讓自己得獎,特意去跟導演商量将女主跟女二番位戲份調換的。

可這不是自己想要的。

她好像也不知道自己最在意的是什麽。

像是只被主人豢養的金絲雀,失去了主人就活不下去了。

可她不是金絲雀啊。

她是麻雀,意識到被囚禁就會活活餓死自己的鳥。

撕扯的痛一點點的将程惜的心髒,她好像突然明白了,兩個人不是互相喜歡就能長相厮守的,鏡頭裏的默契不代表回到日常生活中還會契合。

就像是兩塊圖案可以連上,可凸起凹陷卻完全對不上的拼圖。

她拼了命的想跟她站在一起,最後也不過如此。

噴泉揚起的水柱将空間裏的燈光悉數收獲,在不同角度的折射下變得更加明亮甚至奪目。

程惜看到孟知槿就站在那個光明璀璨的世界中央,目光懇切的看着她,像是在邀請她到她身邊去。

可在另一個角度,這鋪滿的光又像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

将她們分開在不可融合的兩個世界。

一瞬間,好像有什麽東西轟然倒塌。

煙塵四起,斷壁殘垣,連帶着将她的心也掩埋了。

“謝謝你替我規劃了這麽多,我還不領情。”

“你真的很好,是我不夠好,配不上你。”

孟知槿聽着程惜話,像是預料到什麽,又一次喊住了她:“小孩。”

可程惜不會停下來了。

那緊咬着唇泛着鮮紅,決絕的話從喉嚨掙出來:“姐姐……我們離婚吧。”

那日圓月當空,皎潔而明亮。

程惜拖着她的裙子獨自朝遠處走去。

月光落在她的身上,散碎的鑽石折射着光。

她的一身傲骨好像被人打碎了。

影後不是她的。

影後不是她的。

作者有話要說:

孟老師(拿出了搓衣板):我現在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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