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僞種田文(十三)

避暑山莊, 那座安然最愛待的背山面水的涼亭中,雍帝和趙恒正在“下棋”, 趙忻抱着睡着的小長生坐在一旁……和親近的家人在一起, 趙忻臉上卻不見笑容,對雍帝二人的棋局,也沒有絲毫興趣。

雍帝身邊的青衣‘總管’低聲輕呼:“陛下!”

雍帝看着棋盤,頭也不擡道:“嗯?”

“安先生來了……”

“來了就來了, 大呼小叫做什麽?”

雍帝有些不悅的擡頭, 然後愣住, 明白在他身邊服侍多年的張全, 為何會失态了。

因為那少年,是自己用兩條腿走過來的, 因為走過來的少年, 實在太好看,難以用言語形容的好看。

趙忻避暑的莊子,自然修在風景最美的地方,青山秀水,如詩如畫,黑發白衣的少年從山水中走來,讓這山這水, 都變得更動人。

在座的幾人,誰不是見慣了美人, 卻依舊下意識的屏聲靜氣,怕呼吸太重,不慎驚擾了眼前的美景。

沒人攔路, 也沒人通報,安然索性一路走進涼亭, 晃一晃手中的玉佩,問:“皇上,有這個東西,我是不是可以免跪?”

少年的聲音清澈如泉,雍帝回神,直直的看進安然的眼睛裏去,之前他便是被這雙眼睛吸引,才對少年一見難忘。

月餘不見,這雙眼睛似乎變得比先前還要動人,牢牢吸攝他的心魂,并沒有因為他見過不止一次,就此“免疫”。

這小子,哪怕是個騙子,只憑這幅賣相,這雙眼睛,也很能唬得住人了。

雍帝收回目光,雙手交握,問:“你能走?”

趙恒道:“父皇,阿然他……”

雍帝淡淡道:“朕沒問你。”

安然将玉佩收進袖子,語氣輕飄散漫:“能啊,一直都能,就是懶得走罷了。”

雍帝向後靠上椅背,道:“老四說的沒錯,你果然喜歡胡說八道,連在朕面前,也不知收斂!”

後面幾個字,語氣極重,配合他數十年生殺予奪的威勢,讓人聽得心為之一顫。

安然正想着要不要把袖子裏的玉佩再拿出來壯膽,趙忻起身笑道:“安先生可算來了,快來看看長生兒……若不是先生你,我們母子此刻屍首都要爛了,你既懶得出門,我便帶他來看你。”

安然哪能不知道趙忻在為他解圍,笑笑道:“好。”

向趙忻那邊走去,正要越過雍帝、趙恒身前,忽然停下,眼睛盯着棋盤,看了又看。

棋盤上的棋子是他擺的,擺了三天。

那天和雍帝下了盤棋之後,安然受到啓發,開始用下棋的法子練習“算術”。

一個人,執黑白二子,輪流落子,無論執黑還是執白時,皆以天數書盡心推算,竭力求勝。

這樣自己和自己鬥法,足足下了三天,才擺出這半盤殘局,可以說,他三天心血以及所有“天數書”的造詣,都在這半盤殘局上。

可現在,盤棋上多了一顆子。

這種感覺,就好像一群泳裝美女中,出現一個龅牙大媽,就好像聽人念詩,念到“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就沒了後文一樣……梗的他渾身難受。

不能忍!

安然想也不想,伸手去抓那顆礙眼的棋子。

“大膽!”雍帝冷哼道:“朕落的子,你也敢動?”

安然手慢慢縮了回來:“……不敢。”

朝一旁慢吞吞走了兩步,實在忍不住,又轉回去:“我還是敢吧!”

雍帝差點氣樂了,見他果然又伸爪子去抓,喝道:“你敢動下試試!”

安然果然不敢,從袖子裏把玉佩拿出來,遞過去:“我用這個換?”

雍帝冷哼道:“朕給你玉佩,是讓你在別人面前耀武揚威的,不是讓你在朕面前放肆無禮的!”

安然想了想,道:“能不能打個商量,我先把它拿了,等我看不見的時候,您再把它放回去?”

強迫症就是這麽麻煩,他今天要是不把它拿了,做什麽都得惦記,只怕晚上覺都睡不着。

“不能。”

雍帝語氣生硬。

安然氣的想罵娘。

這個時代的等級壓制實在讓人憋屈。

就像他對安允兒,不管他怎麽冷淡無禮,甚至更過分,別人也不會說他半個不字,因為他是長輩。

如今雍帝對他,甭管怎麽蠻橫不講理,他也只能忍着,因為這個人一句話,就能讓他腦袋落地。

作為現代人,真的一點都不期待這種死法!

又想了想,将玉佩放回去,換了一個小小的玉瓶出來,道:“我用這個換。”

雍帝似笑非笑看着他,道:“向來都是朕賞別人東西,讓他們替朕做事,還從沒人拿東西,來使喚朕的……這什麽?”

安然道:“救命的東西。”

這些五花八門的金手指,鬼知道是從哪來的,鬼知道這什麽東西,反正能吃。

“救命的東西?”雍帝挑眉:“救誰的命,你的?”

“您說救誰的就救誰的,”安然無奈道:“您就算用不上,也可以把它送給公國大人不是?”

唉聲嘆氣道:“我就想挪個棋子而已……”

雍帝好奇道:“若是朕還是不答應,你打算怎麽做?”

安然撇開頭,不再盯着棋盤,語氣生硬道:“不答應就不答應吧!”

他也沒什麽拿得出手的東西了,大不了等這幫人走了再挪。

雍帝端起茶杯,随意揮了下手。

安然如蒙大赦,将玉瓶扔給趙恒,道:“随身帶着,別到處亂丢。”

趙恒接過,反手遞給雍帝:“父皇?”

雍帝下巴微擡:“你收着吧。”

他又不傻,能看不出來這東西原本就是給趙恒的?

雖然不知道是什麽,但當初趙忻命懸一線,這小子自己也鋼刀架在脖子上,還滿不在乎的轉身就走……他如此慎重的東西,想也知道不簡單。

若只是因為東西珍貴而慎重也就罷了,若是因為這小子看出趙恒日後會有什麽……

雍帝微微眯起眼,看向安然,卻見安然伸手,将那顆礙眼的棋子撈起來,扔進罐子,舒服的嘆了口氣。

雍帝搖頭,伸手一指棋盤,道:“拓下來,送去給劉老蔫兒,告訴他,若解出來,朕納他三谏!”

又起身道:“起風了,換個地方說話。”

當先向外走去。

趙忻和長生,都吹不得風。

趙忻看了安然一眼,抱着長生緊随其後。

安然腿發軟,扶着柱子坐下,招手讓杏兒将他的輪椅推來。

趙恒道:“你的腿……”

安然搖頭,問:“劉老蔫兒是誰?”

趙恒知他故意岔開話題,道:“禦史大夫劉川……看着整天沒精打采,眼皮都擡不起來似的,其實不省心的很,隔三差五上折子,誰都敢參,參父皇的最多……父皇看他不順眼很久了,偏偏朝上又缺不了這麽個人,別說罷他的官兒了,連調出京都不成。

“父皇這是給他找點事做,省的整天找麻煩。”

這盤棋玄乎的很,乍一看雜亂無章,細看之下,才發現處處都是陷阱,每顆子都另有玄機,解開一重還有一重……

他剛才就不小心陷了進去,若不是雍帝落下一子,硬生生打斷他的思路,他只怕現在都還走不出來。

劉川酷愛下棋,這東西給他,估計十天半個月都沒工夫想別的。

“這外號……是皇上起的?”

趙恒扶着安然坐上輪椅,讓杏兒退下,推着他跟上雍帝,道:“不然呢?”

安然撇嘴:居然給臣子起外號……這位皇帝陛下,才是蔫壞吧?

水榭不遠就有座閣樓,上面視野極佳,雍帝負手看着遠處的群山,聽到動靜回頭,見趙恒扶着安然上樓,皺眉問道:“你到底是能走,還是不能走?”

安然道:“皇上想聽真話?”

雍帝漠然道:“假話你已經說過一遍了。”

這天底下,還沒人敢在一件事上,翻來覆去的騙他。

看了攙扶安然的趙恒一眼,回到主位坐下,道:“坐下說。”

幾人坐落,杏兒小桃上完茶,又悄悄退了下去,安然道:“實話就是,我在溫泉池的時候,聽杏兒說陛下和公主殿下、國公大人,還有小世子一起過來了。

“我就想,什麽情況下,會讓四位這個時候一起過來。”

雍帝無可無不可道:“結果呢?”

“結果我只想出兩種可能,或者是公主殿下迫不及待想讓我見見小世子,陛下正好閑着無聊,就一起跟來看看……國公大人自然要作陪。”

“又或者?”

安然笑笑,道:“又或者陛下心血來潮,準備來見我一面,公主殿下覺得陛下有殺我之心,所以不顧身體尚未康複,不顧小世子年幼,抱着他一起,來為我求條活路。”

趙忻剖腹産才出月子不久,小長生才一個半月,在這個嬰兒極易夭折的年代,什麽原因能讓趙忻在這個時候,抱着孩子陪雍帝出門“游玩”?

雍帝看向趙忻:“安國?”

趙忻仿佛沒聽到他的話,低頭看長生,面無表情,一語不發。

趙恒皺眉道:“姐姐你只怕是誤會父皇了……”

雍帝打斷道:“沒有誤會。”語氣平靜。

轉向安然:“你繼續說。”

趙恒神色漸漸凝重。

安然道:“我自問身上取死之處不少,但當誅的罪名,卻只有這雙好了大半的腿。如果一定要死的話,我希望能……死的冤枉一點。”

前兩次,不管他的腿是真殘還是假殘,都在事前并不知道雍帝的身份,但這一次,若他雙腿明明能走,卻讓人推着來面君,卻是欺君之罪了。

不自己走出來,難不成等皇上逼出他雙腿完好的真相後,解釋說“我能走,就是不敢走”?

雍帝不置可否,道:“你還算到什麽?”

竟是默認了準備拿他這雙腿開刀的事。

安然搖頭:“我本事不到家,自己的事算不出來,猜的。”

雍帝颔首道:“好,那你還猜到什麽?”

安然還未說話,就聽趙恒冷聲道:“父皇是如何知道,阿然的腿可以走路了?”

安然自斷腿之後,一直坐着輪椅,知道他扶着東西能走的,除了趙恒,就只有杏兒和小桃兩人,便是給他治傷的大夫,也不敢肯定此事。

只是趙恒當面質問,卻并不是為了尋求答案,更多是為了向雍帝表明立場。

若要殺安然,先問過他!

安然道:“國公大人不必為難陛下,陛下是怎麽知道的,我知道——和這院裏的人無關。”

他和安允兒同行一個多月,對他的情況,安允兒多少知道一些,這種程度的傷,養了這麽久,哪怕沒有斷續膏,那一瓶靈乳也足以讓他站起來。

她只需向某些人“無心”透露一句,在他這邊,便是要命的罪過。

安然是小人之心,只要有壞事,就下意識朝安允兒身上想,才會想到此處,才會強撐着走了這一小段路。

雍帝不置可否,端起茶盞喝茶,一時間無人說話。

雍帝緩緩喝了幾口,将茶盞放下,道:“安然你運氣不好。”

安然不吭氣,聽他繼續。

“你若早出現幾年,換了朕和老四一般的年紀,遇到你這樣的人,定會抛下身份,不顧一切與你結交……

“若你再晚出現幾年,待朕年老體衰,感受到死亡的威脅,遇到你這樣的人,也會将你好好供奉起來。

“朕見過許多裝神弄鬼的人,但讓朕都覺得不可思議,甚至深信不疑的,唯有你一個……朕如今很讨厭變數,讨厭控制不了的東西,沒有什麽比江山穩固更重要,偏偏你這樣的人,若要攪弄風雨,實在太過容易——譬如朕的這雙兒女,認識你不過數月,便已經準備好,為了你對朕翻臉。

“只要你願意,又有多少人,會對你言聽計從、死心塌地?

“安然,你自己說,你這樣的人,朕該不該殺?”

安然不大想說話,但雍帝讓他說,他就說好了:“皇上,您要是因為想吃雞肉殺雞,殺多少都成,可您不能因為,雞會下蛋而殺雞啊。”

所以他這位神棍的取死之道,就是算卦算的太準?

“那又如何?”

安然道:“雞會委屈。”

“委屈又如何?”

安然想了想,道:“肉會變酸?”

雍帝搖頭失笑:“升鬥小民的報複?”

“是啊,”安然道:“升鬥小民的報複。”

升鬥小民的悲哀。

雍帝臉上笑容斂去,道:“張全。”

張全拍手,小太監端着托盤上前,托盤上,是一杯顏色碧青的美酒,香氣撲鼻。

雍帝道:“安……”

話未說完,刺耳的啼哭聲突兀的響起。

所有人看向趙忻。

趙忻抱着哇哇大哭的孩子,卻不哄,反而讓他臉向外,淡淡道:“長生,因為恩公窺破天機救了我們母子,所以你外公要殺他。母親什麽都做不了,只能帶你來送送他……好好看着,好好記住。”

雍帝看了她一眼,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趙恒正要說話,安然道:“陛下想來還給我留了別的路,何不一并說了?”

若雍帝真想殺他,何必當着這三個人的面?趙忻還能時時刻刻守着他不成?

悄悄殺了,即便他們事後知道真相,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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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絕不是故意卡文什麽的,實在是只寫出來這麽多……

咱們大家一起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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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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