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僞種田文(十四)

趙忻終于擡頭, 看向雍帝,在她的拍撫下, 長生哭聲漸小, 只剩下委屈的抽噎。

雍帝道:“你怎麽就知道,朕不是非殺你不可?”

安然信口開河:“安允兒還活着不是嗎?陛下答應過我,讓我替她辦了喪事才死的啊!”

雍帝淡淡道:“朕若一意殺你,又豈會在意這些?朕是答應過, 但朕一樣可以反悔。”

安然搖頭道:“皇上是大人物, 何必在小事上失信?”

見雍帝無動于衷, 安然道:“不如我們打個商量?”

雍帝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 道:“你說。”

安然道:“不如我主動将條件改一下,這樣陛下就不必失信了。”

“怎麽個改法?”

安然道:“陛下先殺我, 再殺安允兒, 如何?”

雍帝淡淡道:“你是覺得,安允兒立下大功,朕眼下絕不會殺她,所以想借此保命?”

安然道:“我怎會如此為難皇上?皇上在我死後一年之內殺了她就好。”

不管怎麽樣,原主的仇還是要報的。一年時間,應該夠她推廣剖腹産了吧!

雍帝看着他,神色漸漸變冷, 道:“當初安國生産時,你說讓朕殺你之前先殺安允兒……不是為了救安國?”

趙忻趙恒同時向安然看來。

安然笑笑, 道:“不是。

“殺她,只是因為我和她有仇。如果我活着,她死不死無所謂, 若我要死,自然不想讓她活着。”

雍帝冷冷看着他, 森然道:“安然,你是覺得朕真的不會殺你,還是在一心求死?”

安然誠懇:“我一直在求活,陛下沒看出來而已。”

“父皇!”

趙忻的聲音中,有懇求有憤怒,有悲哀。

雍帝終于沉默下來,張全悄然上前,從懷裏取出一卷明黃色卷軸,輕輕放在托盤上、那杯碧青色美酒的一側,又悄然退了回去。

端着托盤的內侍上前,将托盤放在安然身前,彎腰退下。

雍帝淡淡道:“朕說過,容不下不受朕控制的東西存在,若你不想死,就自套枷鎖,發誓此生效忠皇室,永不背叛,不得聖令不得離京半步,違者……滿門抄斬。”

滿門抄斬……安然安靜了好一陣,才道:“原來陛下相信誓言這種東西啊?”

雍帝道:“自然不信。”

卻不多說。

安然又問:“效忠皇室,這四個字何解?”

“意思是,”雍帝淡淡道:“趙氏血脈,朕之子孫,個個都是你的主子,都能讓你俯首聽令。”

“父皇……”

雍帝擡手,打斷趙恒的話。

趙恒給安然使個眼色,讓他先答應下來,後面的事好說,畢竟他和趙忻都是皇室子孫,這裏面可操作的餘地很大。

安然看了三人一眼,忽然笑了,笑眉眼彎彎,道:“這個很好選嘛!”

伸手抓向明黃色卷軸。

趙忻繃緊的脊背終于放松下來,輕輕舒了口氣,正要開口說話,下一瞬卻失聲驚呼:“不要!”

“阿然!”

趙恒沖過去抓住安然的手腕,卻已經晚了一步,玉盞中碧青色的酒水,已經全部灌進少年的雙唇。

“阿然!”趙恒手指在安然胸口連點,手掌按在他背心,內力不要錢似的灌入安然體內:“阿然,堅持住,你不會有事……不會有事……”

趙忻臉色慘白,人卻是笑着的,眼神中透着絕望,點頭:“好,好……不愧是父皇,不愧是……大局為重的父皇……您現在滿意了?您滿意了?!”

眼淚如同珠子一般,無聲無息掉落。

十六年前,為了所謂的大局,舍棄自己的兒子。

九年前,為了所謂的大局,将自己的女兒送到虎狼之地。

今天,為了所謂的大局,逼死救了他女兒和外孫性命的恩人……

好一個大局為重,好一個江山穩固!

她抱着懷裏的孩子,一步步走向一身白衣的少年,淚落如雨,心如死灰,卻見少年忽然燦然一笑,道:“別緊張,開個玩笑。”

頓時愣住。

安然推開趙恒,伸手拿起明黃色卷軸,笑道:“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我五歲開蒙,苦讀詩書,不就是為了有朝一日進士及第,效忠皇家嗎?如今連考都不用考,就能當官兒,這麽便宜的事兒,怎麽能錯過?”

一面打開卷軸,“咦”了一聲,道:“五官靈臺郎……這什麽官兒?”

趙恒看着他,目光複雜,低聲道:“欽天監的屬官,負責觀測天象。”

安然道:“預測天氣啊,這個我擅長。幾品官兒?大不大?”

趙恒道:“是觀天象,測吉兇,不是看天氣……從七品。”

他的聲音依舊放的很低。

安然“哦”了一聲,撐着頭,看向雍帝,道:“才從七品啊……皇上就拿這麽大點兒的官打發我啊!”

雍帝凝目看着他,好一陣才緩緩道:“狀元及第也不過六品編纂,你連個秀才都沒考上,給你一個從七品,竟然還嫌小?”

“啊,”安然道:“那是不算小。”

“安……安先生?”

安然看向趙忻,這位大雍最尊貴的公主,這位在邊關受盡苦楚的女人,正不可思議的看着他,臉上挂着淚痕,眼中透着驚喜:“你……你……”

安然對她笑笑,輕聲道:“殿下錯估了陛下的舔犢之情,錯估了殿下在陛下心中的位置……他怎舍得做讓你難過的事?”

趙忻看向雍帝,蒼白的雙唇輕顫,眼中的驚喜、感動、難以置信,還有委屈,讓雍帝的心為之一顫。

雍帝嘴唇動了動,終于什麽都沒說,再度看向安然,目光深邃,一語不發。

安然道:“聖旨我接了,可不可以提幾個條件?”

雍帝道:“你說。”

安然豎起手指,道:“第一,皇上您家人這麽多,一個個俯首聽令,我也聽不過來,何況我除了算卦什麽都不會。我只能答應,但凡皇室子弟上門問卦,只要我知道的,必如實相告。”

雍帝目光閃動,沉聲道:“好。”

“第二,禍不及家人,若有朝一日,我做了什麽出格的事,皇上殺我一人就好,滿門抄斬就算了。”

雍帝淡淡一笑:“好。”

“第三,想來陛下會控制我的行蹤,我可以不亂跑,但我不喜歡時時刻刻被人窺探。”

“好。”雍帝道:“還有嗎?”

安然想了想,道:“有。

“皇上賜的官職這麽小,俸祿一定低的可憐,所以上門問卦,卦金還是要給的。”

雍帝道:“這是自然。”

趙忻詫異的看了雍帝一眼,她從未見過雍帝有這麽好說話的時候。

“啊,”安然笑道:“如今我也是官身了,是不是應該自稱‘本官’?”

趙恒糾正道:“是下官。”

“哦,下官。”安然道:“皇上,您威嚴太甚,和您說話吓的下官出了一身冷汗……容我去換身衣服。”

他側過上半身,撈起頭發給雍帝看他後背,雍帝冷哼一聲,道:“你這胡說八道的毛病不改,便是今天不死,遲早也要掉腦袋。”

這小子剛泡完溫泉出來,頭發雖然擦過,但到底沒有全幹,這麽一會功夫,已經将他背上的衣服洇濕了一片……哪裏是什麽冷汗?

安然笑道:“皇上若給了卦金,我自然就不胡說八道了。煩國公爺扶我一把。”

趙恒一語不發的扶他起身,下樓。

身邊的人身子越來越重,趙恒半扶半抱,拖着他走過轉角,一出雍帝和趙忻的視線,立刻将人抱起來,大步向樓下走去。

懷裏的人面如金紙,雙目低垂,黑色的血水順着他的嘴角不斷的淌下來,那一身白衣上,已是觸目驚心。

樓下守着的侍衛、內侍不少,見狀微微低頭,目光避開兩人,小桃杏兒驚駭欲絕,想到皇上就在樓上,才強忍着沒有驚呼出聲。

趙恒将安然放在輪椅上,內力源源不絕的灌入:“阿然,醒醒別睡……”

安然原就沒有昏迷,只是疼的厲害,一張口,又是一口黑血湧了出來,他低咳兩聲,嘆道:“今天的澡,又白洗了。”

“阿然,”趙恒眼睛發紅:“你這是何苦……”

先答應下來又如何,難道他和姐姐,會看着他任人宰割不成?何況雍帝的話,原就是吓唬他居多,并不是沒有商量的餘地。

安然低聲道:“放心,我沒事……我不會死的……帶我回房,睡一覺就好……”

他小腹疼的如同刀割一樣,說話也斷斷續續:“別,別讓公主知道……”

這件事原就和趙忻無關,何必讓她無端傷心。

“……好。”

“那我先……先睡一會。”

“嗯。”

看着少年平靜的閉上眼睛,趙恒推着他,緩緩走出閣樓,而後回頭望去。

閣樓上,一個高大的人影正負手站在窗口,看着他們。

父皇,你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吧,你也沒想到,世上會有阿然這樣的人吧!

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抛……少年玩笑般的話,竟從來不是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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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斷的确實不是地方,所以今天趕緊把剩下一點碼完。

還是隔日更,只是向前提了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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