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

:“這劍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魚郦道:“它陪了我五六年,就算是個物件,也會生出些感情。”

她随口一說,卻刺進了趙璟的心裏。

物件如此,人呢,更是如此罷。

趙璟心頭被刺得血跡斑駁,對着魚郦時卻笑意溫潤:“好,我這就去拿給你。”

他在亵衣外系了件披風,去書房翻找出那柄蛇骨軟劍,遞給崔春良,吩咐:“找個鼎爐,把它熔了。”

崔春良應喏,趙璟又道:“熔了之後,把鐵水端給窈窈,記住,要告訴她,這是她的劍。”

他說這話時,正坐在書案後,雙手交疊,面含微笑,俊秀若琉璃美玉,清雅似濯濯山泉,纖薄的唇角勾着,明明極賞心悅目的一副皮囊,卻讓崔春良看得遍體生寒。

崔春良走後,趙璟沒再回寝殿,他在宮苑裏漫步,不知不覺走到宣德門邊的闕樓前。

鎮守闕樓的都虞侯下來拜谒聖駕,趙璟讓他平身,讓跟随的禁衛內侍止步,獨自一人登上了闕樓。

風起梁棟數杖高,憑高俯瞰,九重雲煙如在腳下,目所能及,是屋舍鱗立,萬家燈火。

原來站在高出,同站在下面,感覺是截然不同的。

也不知當年,魚郦站在這裏,站在明德帝身邊時,心裏在想什麽。

當年趙璟去刺殺薛兆年,被刺史府的暗衛所傷,其中有一劍離他的心很近,在被寧殊和寧棋酒救走後,就陷入了昏迷。

那時乾佑帝已決定起兵,他們不敢滞留金陵,只能快馬加鞭趕回襄州。

路上趙璟偶有蘇醒,但意識迷離,寧棋酒說他傷得很重,需施以針灸,針灸過後,趙璟就再度陷入深重的昏迷,常常四五天不得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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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徹底清醒時,已經身在襄州了,并且聽說魚郦入宮做了女官。

趙璟鬧過一陣兒,要趕回金陵帶魚郦一起走,寧棋酒就嘲諷他,憑他的身子骨,沒到金陵只怕就死在半道上了。

他想過寫信,至少要讓魚郦知道自己安然無恙,信送出去,卻是石沉大海。

後來,他做了一件冒險的事。

起事後的幾個月,趙璟聯絡散布在宮中的細作,扮作禁衛,偷偷潛入了禁宮。

他白天藏在庑房裏,晚上出來,在細作的指引下去了宣德門。

那是一個萬裏無雲,月光皎瑩的夜晚。

高聳的闕樓上站着兩個人,男的身着绛紗袍,頭戴皂紗折上巾,是明德帝;女的一襲紅裙,挽着螺髻,是魚郦。

遠遠望着,倩影成雙,真是般配。

兩人站了一會兒,明德帝給了魚郦一柄軟劍,她從頭到尾細細看過,懸于腰間,沖明德帝鄭重道:“窈窈以後會用這柄劍為主上殺敵。”

明德帝瞧着她稚嫩清澈的面龐,溫潤一笑:“傻窈窈,孤給你這柄劍不是讓你殺敵,是讓你保護自己。世間人分男女,但在艱難兇險面前是不分男女的。自今日前,你就不再是那個嬌滴滴的世家小姐了,而要做一個勇敢的人。昂首向前,神擋殺神,佛擋弑佛。”

他擡手扶正她鬓邊偏斜的釵,道:“你要記住,你遇上的所有困境都可以自己解決,永遠永遠不要做一朵只知依賴別人的菟絲花。”

魚郦摸向腰間的軟劍,心底有些茫然。她不知主上口中的新人生是什麽樣的,她自小接受的教育是為女子該溫馴守禮、循規蹈矩,那些打打殺殺的事根本無關女子,好像與主上所說完全背道而馳。

可是她又本能很向往那樣的生活。

為什麽薛兆年的一句求娶,就可以讓她的生活天翻地覆,讓她陷入難堪。如果她能同男人一樣,厮殺疆場,建功立業,那麽,是不是就不必被情愛婚嫁所束縛,不必像個物件似的,被送出去聯姻鞏固權勢。

但這些對話,闕樓下的趙璟根本聽不見,他只看見,明德帝給了魚郦一柄劍,然後将要下樓時,又将自己的鶴氅給她披上。

趙璟頭戴翎盔,遮住大半張臉,混入其他禁衛跟随二人。

在回東宮的路上,明德帝說:“蕭家于數月前舉家前往襄州,連家中廚子都帶走了,想來是提前知道襄州節度使要造反,怕朝廷追究他們的姻親之故,受連累。”

魚郦心中一片漠然,廚子都帶走了,唯獨丢下女兒。

但她正苦惱另一件事:“父親暗中給我來信,讓我做細作,替姑父打探主上的情況。”她冷哼:“不知道哪裏來的臉,真是癡人說夢。”

明德帝含笑歪頭看她,發覺她似乎在悄悄改變。

剛進宮時那麽嬌弱無害的姑娘,奉行禮儀,言談謹慎,是絕想不到她會做出譏諷自己父親這般不孝不悌的事。

明德帝沒挑明,略微思忖道:“你就應下吧,若是不應,難保他們會不會去想新招式來逼你,至于傳什麽消息出去,那還不是你說了算嗎?”

魚郦頓住步子,轉過頭來看他,明眸閃亮,“主上,你不怕我暗渡陳倉,背叛你嗎?”

明德帝笑不可扼,擡手點了點她的額頭:“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孤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是不會錯的,說不定将來,孤還要指望你呢。”

他話語中的信任讓魚郦大受鼓舞,她挺胸道:“主上,你放心,就算把我全家——除了祖母,還有趙家那一大家子綁在一起,我也會選你的。我蕭魚郦對您的忠心,天地可昭,日月可鑒!”

明德帝笑得岔了氣,捂着胸口直“哎呦”,魚郦臉頰微酡,有些被他的反應氣惱到,越過他要走,被他拉了回來。

他清了清嗓子,斂起笑,神情嚴肅:“窈窈,你到底與那造反的逆賊是親戚,雖然暫時無人注意到你,但難保以後戰事愈加膠着,會不會有人在父皇面前提你。孤有個打算,想成立玄翦衛和昭鸾臺,玄翦衛交給蒙晔,而昭鸾臺則給你。兩府事涉機密,凡進去的人都要洗去俗世身份,這樣,可保你安寧。”

說到緊要處,明德帝不再讓人跟着,趙璟同其他禁衛一起被遣退,他扶劍站在宮牆拐角,隔翎盔遙遙看他們,漸行漸遠。

趙璟一直不願意承認,暴躁乖戾的背後,其實是在掩飾怯懦。

他曾經在人生最重要的關口怯懦過,他怕摘去翎盔站在魚郦面前,卻帶不走她;他恨自己站在下面,高高仰望闕樓上明德帝和她成雙成對的那種感覺;他恨魚郦向明德帝表忠心,而他趙璟卻連一個單獨的姓名都不配有。

世間萬般事,由不得猶豫膽怯,一旦膽怯了,就再也彌補不了遺憾。

重逢後的每一天趙璟都在後悔,那個時候他應該找到魚郦告訴她事情原委,她若願意跟他走,就是拼死他也要護住她;她若不願,甚至她要出賣他,那也只是一死。

他去殺薛兆年時,就想過願為她而死,死其實一點都不可怕,可怕的是活着,相互看盡對方的猙獰薄情,離心離德,相互折磨。

清晨,崔春良奉旨捧着一壺涼卻的鐵水去見魚郦,當他說出這是她的劍時,魚郦卻沒鬧,只是目光怔怔凝着那鐵水,半晌,泠泠笑了。

她突然覺得一切都荒謬到可笑。

她怎麽會在少女時喜歡一個這樣的人?他不配,不配。

偏偏趙璟很想看她的反應,他穿着朝服走進來,坐在魚郦的身邊,攬住她,溫柔地問:“窈窈,我把劍給你了,你高興嗎?”

作者有話說:

頸椎麻了……剩下的七千字明天補哈,貍貍不鞠躬了,貍貍磕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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