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他盛怒之下宛如惡魔
魚郦将左手遞給他, 兩廂用力從窗牖怕爬出去。蒙晔笑容微斂,看了看她垂在身側的右手,眼中有沉痛, 喟嘆:“都怪我, 沒有保護好你,主上在天有靈一定會怪罪我的。”
魚郦笑說:“你是玄翦衛都統,我是昭鸾臺尚宮,誰也不比誰矮一頭, 保護我什麽時候也不是你的義務啊。”
兩人說着,動作卻未停,飛快閃身避過寺中出沒的僧侶,往後門而去。
後門上挂着一把鏽跡斑駁的鎖,蒙晔拔劍要砍,忽聽身後有踩斷落枝的細微聲響, 他倏地回身, 把劍刺了出去。
“蒙晔, 住手!”
魚郦驚呼,愕然看向站在他們身後的辰悟。
辰悟身披袈裟, 一手持佛珠,一手提燈,目光深深落到魚郦的身上, “娘子, 你還是要走。”
不知怎得,魚郦縱覺自己奮力逃脫苦海是對,可當面對辰悟時, 還是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心虛。
她忖度良久, 道:“主持總說要度衆生, 我難道不是芸芸衆生中的一個嗎?我的歸宿不在深宮,主持能度我嗎?”
月光下的辰悟面含悲憫,“可是娘子一走,相國寺難辭其咎,貧僧一人性命不足為惜,只可惜這國寺要再度陷入危機中。”
魚郦回頭看向蒙晔,蒙晔幾乎跳腳:“你瞅我幹什麽,我能潛入金陵把你救出來已是極限,難不成還指望我搭救這寺僧?窈窈,你要知道,今時不同往日。”
此情此景,讓魚郦想起了瑾穆臨終前的情形。
她竭力勸他逃,可是他說:不能為活一命而傷百命。他為帝時無尺寸之功,唯有以身殉國,任賊分裂其屍,勿傷百姓一人。(1)
她住在相國寺近兩月,未曾被虧待,她的命也并不比誰的矜貴,怎能因一己之私而置百年國寺于水火之中。
魚郦猶豫了,蒙晔眼瞅着她松開了扶門的手,心中大驚,他怒目看向這個攪渾水的辰悟,心念微動,揮劍向他,挑斷了他手裏的佛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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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晔上前,用劍往辰悟的手背劃了一道,點點血珠滴在散落滿地的佛珠上,他抓過辰悟,咬牙道:“只能委屈主持同我們一起走了。就當是我蒙晔下作,連國寺主持都不放過,傷你,劫你,到時貴廟僧衆自可去向天啓皇帝要人。今夜是他的暗衛中計在先才丢了人,如何都不能再怪罪到相國寺的身上。”
他說完,不等另外兩人置喙,手起刀落,砍掉了門鎖,左右拉扯着兩人迅速上了早就候在外面的馬車。
魚柳和華瀾守在裏面,一見到魚郦,二女齊齊撲進她懷裏。
魚郦左擁右攬,魚柳一邊抹眼淚,哽咽道:“華瀾這個傻丫頭,真聽了你的話,自個在金陵城裏尋了個地方貓起來,要等一年後才來找我們。得虧蒙大都統來了,把我們這些烏合之衆都聚集起來,細細綢缪,不然,還真不知道此生有無相見之時。”
華瀾肉嘟嘟的臉上挂着晶瑩的淚:“姐姐,你怎麽這麽想不開?那闕樓多高啊,要是真跌下來非得粉身碎骨不可。”
魚郦緊緊擁着她們,“不會了,我再也不會想不開了。”
馬車一路疾馳,穿行在燈火如晝、兵戈不歇的金陵街頭,偶有禁衛排查,蒙晔便亮出宋理的魚符,禁衛便放行。
辰悟默默坐在馬車角落裏,始終注視着魚郦。
姐妹們敘過舊情,才發現這馬車裏坐了個僧人。
魚柳“呀”了一聲,挪身到辰悟身邊去坐,歪頭看他,豔媚一笑:“這是從哪裏找來的小僧人,瞧瞧,這眉眼生得可真俊俏。”
蒙晔一壁緊盯着外面的情形,一壁緊扼住魚柳的手腕,“看看就行了,可不許上手。”
向來沉穩自若的辰悟罕見的紅了臉,面上溢出幾許羞赧慌張,他起身躲去魚郦身側。
蒙晔道:“這位是相國寺主持,辰悟大師。”
“呀,這麽年輕就當上主持了!”魚柳激動地又要往上撲,魚郦伸胳膊擋住,哄道:“好姐姐,咱們還逃命呢。”
魚柳這才能消停些。
馬車趁亂出了金陵城,不敢有片刻停歇,疾速往蜀郡的方向奔去。
混戰持續到辰時,天已大亮,被調虎離山的暗衛回到寺中,才驚覺主持和蕭娘子都被擄走了。
他們不敢耽擱,立馬禀報嵇其羽,未出半個時辰,趙璟親自來了。
他身着玄錦袍服,如一片沉沉暗夜罩下,他的袍裾和手上沾了血,臉上戾氣橫溢。走去辰悟的寝閣,已不見了魚郦的蹤影,只有剛剛從暈厥中醒來的合蕊,跪伏在地,哭着道:“官家,娘子不見了……是奴沒看好娘子,求您恕罪”。
玄癡哭哭啼啼地捧來辰悟的佛珠:“是師父的,上頭有血,師父是不是叫他們害了?”
圍觀的僧衆皆大驚失色,齊齊跪倒在地,乞求官家營救他們的主持。
趙璟走進辰悟的寝閣,坐到了他日常念經的蒲團上,數夜未眠的眸子裏滿是血絲,他擡手抵住隐隐作痛的頭,吩咐:“派人往蜀郡的方向去追,要快。”
嵇其羽領命,趙璟叫住他,一字一句道:“記住,朕要活的。”
嵇其羽下去傳令,暗衛和尚烏壓壓跪了一地,只玄癡呆愣愣站着,仍舊捧着辰悟的佛珠在哭,越哭越傷情,趙璟驀地怒喝:“閉嘴!”
玄癡被吓了一跳,止了哭聲,呆呆看向趙璟。趙璟冷笑:“你以為你的師父清白嗎?蒙晔那等身手,真要擄走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僧人,需要留下佛珠這麽拖泥帶水嗎?這佛珠是留下給朕看的罷。”
寺內僧人聽到這話,無不大驚失色,連聲喊冤,道他們的主持大師慈悲為懷,絕不會做這等與賊人為伍的大逆之事。
“慈悲為懷。”趙璟譏諷:“怕是慈悲過了頭。”
他揮袖,将桌上物件全部掃落在地。
譚裕回來了,禀道:“臣查問了金陵各個城門的守軍,昨夜除了奉命傳訊的驿官,只放出去了宋理的馬車。臣剛剛去軍營清點人數,宋理……不在。”
趙璟撫着額頭,摸向袖中,發現藥瓶在混戰中丢失,他強忍着劇痛,輕哼:“把同他一起入京的儒士們都關押起來,挨個兒審問,看裏頭有沒有他的同夥。”
那些人都是譚裕和趙璟的師兄弟,系出同門,如今又都官居要職,甚至在政變中立過不不小功勳。
譚裕有些猶豫,趙璟看他,目中陰鸷畢現:“師兄,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玄翦衛都統蒙晔的廬山真面目?你看清宋理的臉了嗎?那就是。”
譚裕大驚:“這……這裏頭會不會有誤會?”
“誤會?”趙璟涼涼一笑,指向寺院:“先是佯攻武侯鋪,調虎離山。再神不知鬼不覺潛入寺中,從合蕊被打暈來看,兩人怕是早就暗暗聯絡上了。如此手段,又能讓魚郦如此信任,除了蒙晔,這普天下還有第二個人麽?不是蒙晔得話,難不成是明德帝複活了?”
譚裕僵愣在原地。
趙璟想起這兩月以來的艱難綢缪,以及艱難綢缪之餘對魚郦的思念,就覺胸膛有一股陰煞噴薄欲出,恨不得持刀親自殺向蜀地,将那裏的殘周餘孽盡數滅絕,讓蕭魚郦再無念想。
他咧嘴嗤笑:“師兄,你說,這女人怎麽這麽不安分?”
譚裕緊張地按住腰間佩劍,觑着天子詭異豔冶的容顏,不敢言語。
趙璟撥弄着地上的碎瓷片,目中閃爍着殘忍的光:“傷了一只手還不知乖乖的,非得被抓回來弄殘了雙腿再也走不了路才能知道什麽是本分嗎?”
譚裕聽得脊背發涼,哆哆嗦嗦道:“官家息怒,好歹還要顧念皇長子。”
“皇長子……”趙璟語中盡是涼薄:“皇長子是沒有母親的,一個抛夫棄子的女人,怎配做皇長子的母親。”
他将碎瓷抓在手心,狠狠握住。譚裕驚叫一聲慌忙去阻,他使勁掰趙璟的手指,低聲哀求:“好,臣等必會竭盡全力将人抓回來,官家您放手,不要傷害龍體。”
趙璟一直将瓷捏得粉碎,才緩緩松開手,瓷屑和着血自掌間滑落。
譚裕大呼“禦醫”,捂住他的手,試圖阻止血再流。
趙璟卻渾然不知疼的樣子,他起身,仰頭看向蒼茫無際的天,冰冷的面容上卻有着說不出的扭曲瘋癫。
他凝着初升的朝陽,緩緩笑了:“蕭魚郦,你最好跑得遠遠的,永遠也別落在我的手裏,不然,這輩子,你都別想走出寝殿。”
作者有話說:
明天兩更合在晚上更哈
(1)出自《明史》本紀第二十四,莊烈帝二,對此有記載,原文是:帝崩于萬歲山,王承恩從死。禦書衣襟曰:“朕涼德藐躬,上幹天咎,然皆諸臣誤朕。朕死無面目見祖宗,自去冠冕,以發覆面。任賊分裂,無傷百姓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