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你怎麽還不死?”

魚郦緊攥住紙燈的手柄, 但紙燈仍舊随着她的身體輕微晃,上面繪着的纏枝蓮花忽明忽暗,宛若夜色中一抹血。

那道濃沉的影子從她的身後繞到了身前, 他朝她伸出手, 魚郦猛地瑟縮後退,那盞在雨中飄搖的紙燈終于被丢下,火舌迅速将燈紙吞沒,燃燒蜷曲, 歸于灰燼。

趙璟瞧着她驚慌失措的面容,臉上那點因為重逢而起的溫情終于消失殆盡,他瞳眸幽涼,掠了眼天色,問:“你今夜不去藥王谷了嗎?”

魚郦的身體仍在哆嗦,她竭力想止住卻終是未果。趙璟進一步, 她退一步, 直到趙璟的耐心告罄, 猛地上手攥住她的手腕,把她拉進懷裏。

那把紙傘也被迫丢棄, 趙璟将她攬進寬厚的臂彎裏,雨水順着他的傘骨淌下,滴滴答答, 洇濕了裙角。

趙璟低頭吻她的額頭, 輕嘆:“你讓我好找。”

過了最初那幾日恨不得親築囚籠,趙璟慢慢地開始害怕,他害怕追到垣縣也是無果, 他害怕魚郦就此消失在天地間, 哪怕他平了蜀郡也不能把她揪出來。

這種恐懼如幽獸一點點吞噬着他, 使他再也無心做其他,整頓朝堂走上正軌後,立即趕來了這裏。

他禦騎夜行,其實前日就到了,但他沒立刻聲張,包下了魚郦住的邸舍的對面酒肆,暗暗觀察她。

她鮮少出門,但白日會打開窗牖。他躲在暗處窺視,時常會看見她同那兩個女子混在一起嬉笑,那笑容太過明媚燦爛,讓趙璟恍惚,他究竟有多久沒有見過這樣的魚郦了。

他本來想多藏些日子,多看看她的笑,可近來察覺到玄翦衛有異動,縱然他有自信一切盡在掌握,但他還是不安,終于沉不住氣從暗影中走到了魚郦的面前。

果不其然,當面對他時,她就再也不會笑了。

魚郦被他锢在懷中,仰起一張慘白的臉看他,“你就不能放過我嗎?”

“你說呢?”趙璟的語調輕柔,手緩慢撫過她的面頰,壓上她的唇角,如親吻般缱绻,“窈窈,我離不得你啊。”

魚郦如身在冰窖,涼意順着筋脈傳向四肢百骸,她身體僵硬,趙璟卻愈發溫存:“你難道不愛我嗎?你離得開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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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摩挲着她那張漂亮的臉,細致描繪過她的眉眼、鼻梁、唇瓣,癡癡嘆道:“你真美啊,這般美貌,怎能輕易出來抛頭露面?自當與我回去,落進深宮,永永遠遠只能叫我一人欣賞。”

魚郦喘息陡重,把他的手打落,“你方才問我愛你嗎?離得開你嗎?我現下就可以回答,我……”

趙璟火速捂住她的嘴,于她耳畔道:“今夜晚了,先不說這些,我送你去藥王谷。”

兩人打一把傘,趙璟送魚郦到山谷口,将傘交于她讓她獨自進去。

今夜來遲了兩炷香,萬俟燦邊給她施針邊問:“可是出什麽事了?”

魚郦躺在藤床上,猶覺驚魂未定,她默了片刻,道:“沒什麽,只是雨路泥濘,我摔了一跤。”

萬俟燦忙去檢查她的身體,發覺無外傷,才稍稍松了口氣,又問:“那個小和尚怎麽沒跟着來?”

魚郦道:“他這些日子太過辛苦,我讓他歇歇了。”

萬俟燦察覺出她有心事,沒再繼續追問,擺弄好她手上的針,往香爐裏撒一把安神香,“你睡一會兒吧,待好了我叫你。”

魚郦滿懷心事,扔抵不住那安神香強大的助眠效力,躺在藤榻上稀裏糊塗睡了過去。

待醒來時,已然天光大亮,雨停了,積水順着飛檐滴落,一片氤氲霧氣。

魚郦擁着薄衾坐起來,望着窗外黛山群巒,有一瞬的迷茫,她立即反應過來,忙翻身下床,急匆匆奔出去。

寅時剛過三刻,藥王谷裏的童子們正進進出出準備接診,嘈雜的廬舍裏坐着兩個人,辰悟和華瀾。

華瀾揉搓着睡眼來拉她的手,“姐姐,你昨夜未歸,我們擔心你就來藥王谷尋你,藥王說你太累了,脈象沉澀,想讓你多睡一會兒。”

魚郦額間尚有虛汗,她看看辰悟和華瀾,問:“你們……在這裏一夜?”

“是呀,我還睡了一會兒,辰悟大師一宿沒睡。”

魚郦見辰悟臉上疲憊憔悴,嘆息:“這是何必呢?我不會出事的。”

辰悟凝着她的臉,面上神色複雜,還是沖她笑了笑:“我在邸舍裏也是打坐,不礙事。”

三人結伴回去,這一路魚郦存了心思觀察,見熙攘人群中總有些可疑的,一路随行。

她輕輕呼出一口濁氣,将華瀾支派開買糕餅,低聲沖辰悟道:“他來了。”

辰悟身體一僵。

“你去見他吧,就說是受我們挾制,不得已才來垣縣。”魚郦盡心為他打算:“你不涉朝堂,又與這些事沒有直接瓜葛,他應當不會過分為難你的。”

辰悟凝着魚郦的側面,默默點了點頭。

有心人不難發現,這兩日的垣縣有了些微妙的變化。

守城廂軍大量增加,城門開放的時間每日縮短了兩個時辰,街衢上添設些路障,邸舍裏的賓客被驅趕,只剩下魚郦這一行人。

而對面的酒肆則早就閉門歇業,門前有護衛鎮守,日夜輪崗。

辰悟緩步走進酒肆,嵇其羽正下樓,朝他拱手,道:“大師請,官家正在上面等您。”

趙璟站在雕欄前,正對邸舍魚郦的客房,她今日回去後便強制讓華瀾和魚柳搬了出去,那間客房裏如今只剩她自己。

她對牆發了一會兒呆,起身把窗帷拉上了。

趙璟耳聰目明,聽得身後足音,還未回頭,便道:“你做得很好,若不是你遞信,朕還不能這麽快就将她找出來。”

辰悟縮在袖中的手握了握,又松開,目光垂落,“這些日子,她挺高興的。”

“鳥兒出了籠子當然高興,可飛得久了,失去庇護,難免會遇上獵人。”趙璟瞧着對面窗帷後的秀影,眸色幽深,“漂亮的鳥兒還是關進籠子裏好生照料才妥當。”

辰悟想起就在方才,魚郦還替他擔心,擔心他會因此受到牽累,心中很不是滋味,低下頭,緘默不語。

趙璟察覺到他的異樣,回過頭,似笑非笑:“你這是什麽表情?你可憐她了?”

辰悟道:“貧僧憐憫世人。”

“呵……”趙璟甚為不屑:“大師可真是慈悲為懷。朕還以為你這些日子與他們在一起生出感情,忘了自己是誰了。”

“他們都是好人。”辰悟擡起頭直視龍顏,堅定道:“他們只是不幸,但并未害過旁人,求官家開恩,不要濫破殺戒。”

他這般僭越,趙璟卻不與他一般見識。趙璟在闌幹前慢踱了幾步,目光始終不離對面,他輕勾了勾唇,“好呀,我不殺他們,你去替朕遞個信,讓窈窈今日午時來這裏,來朕的寝閣。”他回頭看辰悟,笑容惡劣:“記住,讓她打扮得漂亮一些。”

辰悟的手緊攥成拳,攥到咯吱咯吱響。

他回到邸舍,見堂倌正端了午膳要往二樓送,他接過,親自送上去。

被趕出去的華瀾和魚柳硬要往魚郦的客房裏擠,魚郦借口累了,強行把她們轟出去。

辰悟進門,将話傳到,而後小心翼翼看魚郦的臉色。

魚郦有些木讷,半天那雙漂亮無神的桃花眸才僵硬的轉了一下,颔首:“好。”

她為避開蒙晔和華瀾他們,未走正門,悄悄從窗牖翻出去,午時,踏入了對面的酒肆。

酒肆裏早已不見了從前的掌櫃和堂倌,桌椅堆砌到角落裏,暗衛四處巡視,嵇其羽扶劍從樓上下來,不敢看魚郦的眼睛,聲音宛若嘆息:“娘子,上去吧。”

魚郦像個提線木偶,拎起裙擺一步一步往上走,腳踩在木梯上,發出悶鈍的聲響。

樓上一片空寂,雅間的門開着,她走進去,軒窗大開,清風拂面,很快被人從身後擁住。

趙璟親了親她,眷戀道:“窈窈,那窗帷不許拉,我要時時都能看見你。你放心,這一條街都被我清幹淨了,不會叫旁人瞧見的。沐浴也好,換衣也好,都不許拉,不然你就只能搬到我這裏了……”

他手勁陡加,滿意道:“倒是比從前長了些肉。”

魚郦像被人扼住咽喉,艱難地擠出些破碎的聲音:“我不想。”

趙璟一手勾着她,信意将她頭上那些便宜的發簪撥下來扔到地上,随口道:“你什麽時候想?你專會掃興。”

他發覺魚郦沒有勻妝,十分不滿:“還不如從前東宮時,來侍寝時好歹還知道描畫一番,你如今怎麽這麽敷衍?”

魚郦終于忍無可忍,她推開他,怒道:“我說了我不想!你聽不懂人話嗎!”

趙璟不防被她掙脫,趔趄着後退了幾步,有些驚訝地挑了挑眉。

魚郦這些日子被呵護慣了,早已不習慣低眉順眼忍氣吞聲,她低頭系起衣帶,惡意滿滿地道:“你的命可真大,皇城政變死了那麽多人,怎麽你還活着?”她觸及心底,呢喃:“你怎麽還不死?”

作者有話說:

明天換榜,今晚先不更哈,明天中午也不更,等明天晚上換榜後一起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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