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這些年,我竟忘了該如何愛你”
魚郦沒應聲。
她循着舊記憶回想, 如果那時候收到了趙璟的信,她會毫不猶豫地跟他走。
在最初,這帝京除了祖母和趙璟, 也并沒有什麽值得她留戀。
可是她沒有收到, 不管是因為什麽沒收到,那分別的五年,她就是處于一種被舍棄、需不斷療傷的狀态裏。
她在夾縫中艱難求生,不斷縫補着一顆支離的心, 她對護佑她、關愛她的人真心真情相待,這一切怎可能就因為一封信而被統統抹殺。
那是刻骨銘心的五年啊。
她心裏很明白,趙璟說得重新開始是何意,就是讓她抛棄過往,全心地順服他。
經歷了這麽多,魚郦總算能明白一個道理, 明知做不到的事, 開始就不要輕易許諾。
魚郦倚靠着螺钿屏風, 輕聲喚他:“有思。”
趙璟偏頭,神色專注:“嗯。”
“這世上的緣分有些并不是一世的, 多數只能相互陪伴着走一段路,有時緣分盡了就該告別,強留無益, 再強求下去只會連最初的那點美好都毀掉了。”
大殿裏悄寂如深潭, 兩人連呼吸都弱,耳邊只剩更漏裏流沙陷落的聲音。
辰光如此,并不會因悲歡離合而停駐半息。
良久, 趙璟才道:“這些道理你為什麽不用來勸勸你自己?明德都死得透透的了, 你為什麽還走不出來?”
魚郦怔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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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璟凄清冷笑:“你不是想讓我放了你嗎?好啊, 如果你能做到像從前那般全心全意地愛我,像對明德帝那般毫無條件的維護,我就放你去過你想過的生活。”
他仰靠在冰涼冷硬的螭龍椅上,“如果做不到,那就永遠留在宮裏陪我,直到死。”
魚郦是被禁衛送回寝殿的。
青石磚上殘留的血跡已被清洗幹淨,內侍歷經數度政變,對此道谙至娴熟。
魚郦坐于窗邊,看着外面浮延錯落的宮宇,突然感覺到深深的疲憊。
到傍晚,她在小憩中被驚醒,有喧吵聲隐約從前殿傳來。
合蕊道:“是三臺六部的官員在為寧姑娘求情。”
要殺寧棋酒是件不容易的事。
寧殊雖死,但他在朝中的聲望猶在。
他是關中鴻儒,是随乾祐帝征讨立國的首臣,士族盡皆追随。
而寧棋酒是他唯一的孫女,縱然惡事做盡,可能擺在明面上的,不過是攔截了當初官家的一封信。
不明就裏的人覺得,罪不至死。如果因為這點事殺了寧棋酒,未免顯得官家涼薄,會涼透士族的心。
崔春良把求情奏疏搬到龍案上的時候,趙璟正在和嵇其羽、文賢琛議另一件事。
趙璟掠了眼奏疏,神色甚為淡漠,沖文賢琛道:“你走一趟府臺,代朕安撫一下這些官員。”
文賢琛前腳剛走,趙璟立即沖崔春良道:“你去刑司,親眼盯着她喝那杯酒,人死透了再回來向朕複命。”
他剛命譚裕去将越王餘孽秘密處決,讓他們多活了這麽久,在京城掀起這許多風浪。
嵇其羽忖道:“這樣說,那當日皇城政變,太上皇占領禁宮,官家在京邑守軍營中遇襲,也是寧姑娘指使越王府軍幹的?”
“她不承認這一項。”趙璟揉揉額角,顯露出疲憊:“只有這一項她不認,堅持說不是她幹的。”
“臣也認為寧姑娘不會想置官家于死地。”嵇其羽想,那個時候正是趙璟和蕭魚郦鬧翻的時候,蕭魚郦昏迷不醒,正是局面對寧棋酒最有利的時候,她除非是腦子壞了才會在那個時候派人刺殺趙璟。
不是她,那又是誰呢?
嵇其羽百思不得解,忽得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因寧姑娘之固,朝堂上動靜頗大,唯有中書省安靜至極,蕭相國頗有些看熱鬧的意思。”
寧殊活着的時候就與蕭琅分庭抗禮,甚至總是壓蕭琅一頭,趙璟登基後雖然将表面粉飾得滴水不漏,但親疏遠近自有分明。
如今趙璟堅持要賜死寧棋酒,雖不至于和寧殊留下的親信徹底翻臉,但嫌隙已生,再也不可能像從前君臣無間。
誰都沒想到,這件事鬧到最後,獲利最大的竟是蕭琅。
嵇其羽嘆息:“蕭相國這個人,實在德不配相國之位。”
他畢竟是魚郦的親生父親,是皇長子的外祖父,嵇其羽不便诟病太多,但事關社稷國策,他又實在做不到袖手。
趙璟微眯了眼,幽邃的瞳眸中閃過冷銳,“朕怎麽會不知道呢?”
嵇其羽擔憂地仰頭看他,猶豫再三,還是道:“官家,這些事總會解決,煩請您保重龍體。”
殿中有深濃的酒味,從一進來時嵇其羽就聞到了。
近來他屢屢見趙璟酗酒,在垣縣、在帝京。
趙璟漫然一笑:“我們趙家的男子向來短命,父皇活到四十五歲已算長壽,到了朕還不知有幾年好光景,過一日算一日,何必拘束自己?”
嵇其羽拔高了聲調:“官家怎麽能這麽想!”
趙璟不願繼續這個話題,朝他擺擺手,“你不必擔心蕭琅,朕有法子對付他。”
這幾日陰雨連綿,巍巍帝京日夜籠罩在漫漶的大霧中,寧棋酒死後被葬在寧殊的墓邊,士族們接二連三去祭拜,朝堂之上局面甚是微妙。
趙璟接連數月沒有踏入寝殿,崇政殿徹夜燈火如晝,絲竹不絕。
雲韶部新編了歌舞,本因國喪而暫時擱置,誰知官家興致上來,倒有了用武之地。
月昙這些日子一直混跡在雲韶舞姬之間。
戎狄政變,可汗被殺,滞留在京的戎狄公主瞬間身份變得尴尬起來。
故國是回不去了,月昙只有上表請求趙璟容她暫住金陵,待部落舊部撥亂反正,她歸去時自當重謝。
趙璟答應了。
這位戎狄小公主在草原時就以美貌善舞出名,戎狄舞蹈與中原舞蹈相融合,別有一番風味。
月昙新學了中原的五弦琵琶,今夜正經在禦前獻藝。
龍案上散落着幾只空酒盅,趙璟拿起甜白釉酒壺,斟下一杯酴醾酒,仰頭而盡。
他靠在龍椅上,燭光落下,映出瑰秀迷離的容顏,像一尊精心雕琢的玉人,美麗矜貴而虛幻。
一阕舞結束,舞姬們齊齊跪倒于禦階前,趙璟兀自目光散落,遲遲無音。
崔春良上前低聲提醒他,他才恍然回神:“都起來吧。”
月昙将琵琶抱起,笑着問:“官家喝的什麽酒?”
趙璟輕晃了晃金酒樽,“這是酴醾酒,甜米釀的,以酴醾花熏香浸染,膳房用冰湃過。”
“冰?”月昙打了個寒噤:“都快入冬了,官家怎得還喝冷酒?”
趙璟笑了笑,吩咐崔春良:“拿一壺去熱熱,賜給月昙公主。”
本來熱鬧紛呈的殿宇因歌停舞歇而迅速冷寂,趙璟受不了這樣的安靜,道:“停下做什麽?接着舞啊。”
舞姬們迅速甩袖步入舞陣。
左班都知仲密恰在此時求見。
如今左班是朝中炙手可熱的衙門,因裏面都是宦官,毋需在意宮規忌諱,常常深夜滞留禦前不歸。
仲密應召躬身走到趙璟身側,看了眼滿殿婀娜的舞姬們,欲言又止。
趙璟飲盡樽中酒,道:“說就是。”
“吏部那幾個幫着蕭相國賣官鬻爵的奸佞已經處決,奴奉命查抄了吏部尚書的家,已将他投入左班诏獄,他……”
趙璟問:“怎麽了?”
仲密顫顫道:“他沒扛住刑具,死了。”
“你們把他弄死了?”趙璟那雙精致的眉宇微微蹙起。
仲密湊近他,臉上堆砌着深深的惶恐:“官家啊,這老賊與蕭相國過從甚密,又實在嘴硬,奴為官家分憂心切,一時沒拿捏火候。”
趙璟看了他幾眼,揉揉額角,意态慵懶:“算了,死就死了,他掌吏治,平日裏沒少跟蕭琅同流合污,死在獄裏也不冤,只是你得處理幹淨了,省得谏院和禦史臺那幫老匹夫來煩朕。”
仲密笑盈盈應是。
他捧上一只狹長的髹漆匣子,裏頭盛着一柄龍劍,錯金為鞘,紅寶石嵌做龍眼,在暗夜宮廷裏散發出威嚴的光。
“這是奴從吏部尚書家裏抄撿而來,據說這老匹夫當年還是前周天子跟前的筵經官,因滿腹經綸、妙語連珠而博得明德帝龍顏大悅,順手将禦劍賜予他。”
仲密一邊說,一邊想,這個明德帝還真是嗜劍如命,賜給文官劍幹什麽。
趙璟來了興致,将龍劍拿在手裏把玩,崔春良恰好将溫熱的酒端上,他朝月昙招了招手,月昙立即放下琵琶走到他跟前。
“你會舞劍嗎?”趙璟問。
月昙微擡下颌,倨傲道:“當然,臣女的劍受過名師點撥。”
趙璟笑了:“你把壺酒喝光,用這把龍劍舞一段。”
月昙呷了口酒,才發覺這酒并不似她想得那般甘甜綿軟,一股辛辣如刃刺向咽喉,惹得她咳嗽不止。
她讨饒的看向趙璟,卻見趙璟正自斟自飲,飲酒如水,大有不把自己灌醉灌死不罷休的架勢。
月昙只有硬着頭皮飲了半壺。
仲密在一旁看着,眼珠滴溜溜轉,溢出些精光,躬身湊到趙璟身前,笑說:“若要舞明德帝的劍,月昙公主換上漢服豈不更得宜?”
趙璟擡起一雙朦胧醉眼看向月昙,她身上仍穿着戎狄的正紅琵琶襟窄袖袍,便随口道:“好,去換。”
月昙解圍,感激地看向仲密,仲密朝她微微一笑。
不過一炷香,再出來時月昙已大變了樣。
她身着湘妃色襦裙,襟前繡着大片的淩霄花,露出赤色衣褖,寶髻高挽,簪一支瑩潤的梅花玉釵。
她随意執起龍劍,在手中挽了劍花,踏着絲竹弦樂,于大殿中翩然起舞。
趙璟一杯接一杯的灌酒,灌到意識朦胧時,他倏然叫停了劍舞。
他指向月昙:“你別動。”
月昙有些發懵,她正側對着趙璟,半邊面上汗漬浸出,妝容斑駁,實在算不得美麗。
她想要正過身,卻聽趙璟暴喝:“朕讓你別動!”
月昙被駭了一跳,忙止住腳步,僵身不動。
趙璟看了她整整一刻,幽邃的瞳眸中情緒湧動,似眷戀,似憎恨,似殺意凜冽,似難以抛舍。
滿殿的人都覺莫名,只有崔春良了然,輕輕嘆了口氣。
趙璟沖月昙道:“你以後就着魏服吧。”
月昙心中不願,但今時不同往日,父汗殒命,舊土難歸,如今寄人籬下,全仰賴天子垂憐過活,她只有咽下心中酸楚,乖乖巧巧地斂衽應是。
她要将龍劍奉上,趙璟漫然說:“賜給你了。”
被中斷的絲竹再度奏起,缥缈婉轉,趙璟宿醉後靠在龍椅上睡着了。
暗繡金龍的纁裳袖氅垂落在地,睡夢中他勻亭修長的手指總是微微勾着,像要拉住什麽人。
月昙看得納罕,輕聲問崔春良:“中貴人,官家睡了,樂還要繼續奏嗎?”
崔春良滿臉澀然地颔首。沒有樂曲,趙璟根本睡不着,每每入夜,他最怕周圍悄無人聲。
仲密和月昙告辭,崔春良相送,還未走到殿門,樂姬中有一人霍得站起來,自袖中抽出匕首刺向禦座上酣睡的趙璟。
仲密習過武,聽到動靜回頭,悚然一驚,忙飛身去阻,他打在樂姬的左肩上,匕首偏了半寸,刺入趙璟的胸膛。
趙璟在劇痛和衆人的驚呼聲中醒來,遲緩地低頭看去,見錦衣上洇了大片血,又擡頭看看那被仲密拿住的樂姬,樂姬嬌柔的面上滿是憤怒,掙紮着罵道:“狗皇帝!你縱容權宦濫殺朝臣,我今日殺你是替天行道!”
“放肆!”仲密一巴掌扇過去,樂姬半邊臉紅腫,嘴角沁出鮮血。
崔春良顧不得這些,忙去傳禦醫,再回來看趙璟,他胸前不斷有血滲出,靠在龍案上,臉色慘白如紙,他問崔春良:“朕會死嗎?”
崔春良一壁捂住他的傷口,一壁泣道:“官家不要胡說,您洪福齊天,必壽與天齊。”
趙璟笑了,笑得寥落支離:“壽與天齊……那才是最大的詛咒。”他将沾滿血的手搭在崔春良的胳膊上,虛弱道:“把她叫來,朕想她了。”
崔春良慌忙吩咐近旁內侍:“去請蕭娘子。”
魚郦夜夜被絲竹所擾,幹脆将睡眠颠倒,趁白日安靜入睡,傍晚醒來,摒退衆人,以花枝為劍在寝殿裏練習。
自打出了福已的事,趙璟就不許她喝酒,另外兩個內侍也被驅逐,伺候在她身邊的只有宮女。
倒是一件好事,魚郦再不會宿醉糊塗,常常徹夜習劍,右手和左手交互執劍,竟也練出些心得。
她的右手恢複得很好,雖達不到全盛之時,但她為彌補身體上的缺陷,會更加用心地鑽研瑾穆教給她的劍招,
合蕊慌慌張張跑進來的時候,她正對着花枝默默參詳。
“娘子,請您速去前殿,官家……官家他遇襲了。”
魚郦将花枝收于身後,有片刻的茫然。
這絲竹聲剛剛猝然停歇,魚郦還以為趙璟轉了性子,誰知竟是遇襲。
天啓皇帝在崇政殿內遇襲,聽上去甚是荒謬。
她擦過汗,系上狐裘随合蕊出去。
崇政殿前亂成了一鍋粥,禦醫宮人進進出出,各個行色倉皇。崔春良擦着汗從殿內出來,一眼瞧見魚郦,眼中一亮,甚至顧不得禮數,上前拉她的衣袖,“娘子快來。”
趙璟被暫且安置在書房的軟榻上,他只着亵衣,傷口已包紮好,仲密跪在榻邊喂他喝藥,他躺在榻上眼皮半耷,氣息微弱,看不出是否清醒。
崔春良把魚郦拽到榻前,躬身沖趙璟道:“官家,娘子來了,她聽說你遇襲很是擔心,剛剛還哭了一場。”
“呵……”趙璟輕嗤:“她不會哭,她會高興的。”
魚郦将頭偏開,心想他耽誤了她練劍的時間。
仲密仰了頭看向魚郦,那張明媚的容顏在一片紛亂人影中燦然靜立,猶如暗夜明珠,亮得惑人心神。
突然之間,他好像明白了什麽。
趙璟執意讓崔春良把他扶起來,靠在粟心軟枕上,他頂着一張因宿醉和受傷而憔悴的面看向魚郦,朝她伸出了手。
魚郦站在原地,沒有理睬。
趙璟重傷在身,支撐不了太久,手頹然落地,他額上冷汗涔涔,虛弱地問:“窈窈,若我有個差池,你願不願意陪我?”
魚郦搖頭:“不願意。”
趙璟垂下眉目,目中光影寂落,轉瞬一片黯然。
他默了許久,倏然道:“召文賢琛、嵇其羽、譚裕來見朕。”
崔春良躬身要勸,他打斷:“把江陵郡王帶來。”
聽他提及尋安,魚郦眼睛驟然放光。
趙璟卻讓她躲去屏風後。
嵇其羽三人來得很快,一直到崇政殿門前才驚聞官家遇刺,三魂丢了兩魂半,忙奔進殿內,跪倒在禦榻前。
趙璟強撐着坐穩,緩慢道:“若朕不測,諸卿當擁江陵郡王為新君,然郡王年幼,需諸卿輔政靜待其成年。”
譚裕跪着往前挪了一步,哀嚎:“官家不要胡說!”
“師兄,請你安靜,朕還未說完。”趙璟艱難輕言,額間流下汗珠。
嵇其羽紅着眼睛把譚裕拖了回來。
趙璟撫着胸口劇烈咳嗽了一陣,胸膛上的白絹滲出血跡,崔春良慌忙上前,被趙璟擺手斥退。
他接着說:“京邑防衛、皇城司、殿前司、兵馬司在譚裕之下各司其事,其羽,朕擢封封你為吏部尚書兼平章軍國事,你這些年沉穩了許多,此位職責不輕,務要謹慎盡力。你恐怕是自前朝以來最年輕的尚書,你要用對朕的忠心盡心佐助朕的兒子,好好看着他長大。”
嵇其羽合拳,哽咽道:“官家放心。”
趙璟颔首:“文卿。”
文賢琛是三人中最鎮定的,只有藏在敝屣下手的顫抖流露出他一點點真實情感。
他跪伏上前。
“你是他們中唯一正經的進士出身,也是朕最倚重的。蕭相國野心勃勃,若朕身後必稱霸朝野,朕會留下遺诏賜擢你為中書省侍郎,僅次于蕭琅,你可有信心能壓制住他?”
此言一出,衆人皆驚。
或許是驚于,這文賢琛平日裏不顯山不露水,而趙璟也未表現出對他過多的倚重,但在關鍵時候卻委以最重的重任。
一直沉默的仲密擡頭掠了文賢琛一眼,神色微妙。
文賢琛持重如初,他端袖揖禮,“官家诏谕,臣誓死遵從。”
趙璟長舒了口氣,疲憊至極,朝他們三人擺了擺手,他們稽首告退。
他只留下了仲密。
趙璟輕喚:“窈窈。”
魚郦自屏風後出來,看看嵇其羽他們離去的方向,心事重重地來到趙璟的病榻前。
他仰頭,羸弱蒼白的面上有極深的戀慕,他靜靜看她,留給自己最後的任性時間,慢慢的,戀慕褪去,剩下冰冷的鎮定。
“我不能給你名分,不能承認你是尋安的生母,不能讓你做太後。”趙璟撫着胸口低咳,咳出些血腥味兒,嘶啞道:“你心念前朝,若以天子之母尊立,君弱母強,往後十數年,将不知這天下究竟是姓趙還是姓李,是大魏還是大周。”
他說了這麽多,如此絕情冰冷,魚郦的心中卻無一絲波瀾。
從父親的角度,他拆散骨肉親情,讓母子分離,寡情恩絕之至;可從帝王的角度,他機敏睿智,做得十分正确。
魚郦問:“那要如何處置我?”
趙璟指了指仲密,本歪頭正盯着魚郦的仲密恍然回神,立即上前,朝趙璟稽首:“奴在。”
“待朕身後,你護送蕭娘子回蘭陵郡,十五年不得出。”趙璟觑向魚郦,“你不許嫁人。”
魚郦木然道:“我本無此意。”
聽她這樣說,趙璟笑了,像個被取悅的孩子,笑靥澄淨,他笑了一陣兒,眉宇再度皺起,仿佛有操不完的心:“往後十五年,不管蜀郡如何亂,你都不要管。而朝中,不管是尋安掌權後殺了蕭琅,還是蕭琅壓下輔政大臣把尋安當傀儡,你也不要管。厮殺紛争都随他們去,你捱過這十五年,待天下清平安寧,你想去哪兒便去哪兒。”
魚郦呢喃:“想去哪兒便去哪兒……”
她少女時想随趙璟浪跡天涯;及笈後想追随瑾穆踏平天下;如今……她只想去蜀郡好好守護雍明和那裏的前周遺民。
可瑾穆死了,若趙璟也死了,任蜀中紛亂十數年,他們都不在了,那這偌大天下,魚郦還能去哪兒?
來找尋安嗎?他會認她這個陌生的母親嗎?
魚郦突然感覺到巨大的空虛茫然,她搖頭:“我不要這樣的安排,為什麽?”
趙璟凝睇着她,沉默良久後說:“我想讓你活下來。你既不願意陪我,那總不能死在旁人的手裏,世間艱難萬分,道路泥濘難行,遠比你想象得要殘酷得多。”
魚郦嗤笑:“你不要說得這麽好聽,讓我活下來……我在你心中是貪生怕死之人嗎?”她盯向他的眼睛:“你知道不是的。我不怕死,我只期望在有生之年做我想做的事,過我想過的生活。可是你偏偏想讓我按照你的意願來活,你竟覺得這是愛嗎?那這愛未免太虛僞,太狹隘了。”
趙璟怔怔看她,病弱支離的面上滿是困惑。
良久,他悵然道:“我好像已經忘了該如何愛你……”他回想少年時,那些甜蜜與哀苦,相守與分離,突然醍醐灌頂:“我都忘了如何愛你,又怎能奢求你心裏仍舊有我。”
作者有話說:
男主不會下線!勿要傳謠。
昨天還是前天有個寶子沒領到紅包,也怪我沒把規則說清楚,今天補償哈~~
截止到晚上十二點,評論就有紅包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