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我們可以再生一個小公主”

魚郦只覺驚天悶雷砸下, 悚然一驚,正僵立當場,通傳的內侍已經出來迎嵇其羽進書房。

趙璟拿起奏疏仔細看過, 心道:這可怪不得朕斬盡殺絕了。他一擡頭看見魚郦, 立即将殺意抹去,面容一派溫和:“不過一個跳梁小醜,也值得你蹙眉。”

魚郦心系雍明,實在難以釋懷:“雍明不會有此心, 定是那個相裏舟的所為。”

可是蒙晔呢?不管相裏舟到底有沒有控制住雍明,至少雍明還活着的消息是被他探知到了。蒙晔到底在幹什麽。

她一時心亂如麻,很快又覺得不應該怪蒙晔。故國傾倒,玄翦衛早就江河日下,大不如前,蜀郡局勢複雜, 憑蒙晔一己之力很難彈壓, 更何況那裏還彙聚了當年追随瑾穆的武将, 這些人從前飽受玄翦衛的監視之苦,早有微詞, 是斷不會服蒙晔的。

魚郦正胡思亂想,趙璟握住了她的手,他柔聲說:“我要議事, 你自己去用晚膳吧, 待這裏結束了,我自會去陪你。”

趙璟越是平淡,她就越是恐懼, 心懸于嗓間, 幾乎快要跳出來。

趙璟無奈一笑, 起身将她攏入懷中,撫着她柔韌順滑的青絲,道:“好,我答應你不殺他。”

他哄着魚郦去用晚膳,又坐于龍案後,臉上的笑迅速褪盡,目中冷光淩厲,沖嵇其羽道:“傳旨,命荊湖南路節度使調兵圍蜀,派暗衛去抓李雍明,若能活捉李雍明則押送進京,若不能直接就地斬殺,将他的首級送至金陵。”

嵇其羽立即應是。

說是圍剿,但調兵遣将卻沒那麽容易。

趙璟連夜召見樞密院使桓襄、兵部尚書等一應朝臣。

那個新上位的戎狄可汗烏耶莫多并不安分,屢屢侵擾大魏北疆,南方又流寇不斷,大魏立國不過兩年多,兄弟阋牆,父子相争,頻繁內亂之下朝局并不穩當,眼下實在不是大肆興兵的好時機。

可又不能坐視不理。

李雍明是明德帝的兒子,其號召力絕非當年的成王可比,據說他的旗號一祭出,立即便有前周遺老群起赴蜀,聲稱要效忠故主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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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小殿下還活着的消息一經傳出,便像将複國的流焰燃遍九州,騰騰燒灼起了舊民的心。

趙璟再三思忖,除了派兵捉拿李雍明,便讓荊湖南路守軍小規模圍蜀、壓制蜀軍壯大,不可興大規模兵伐。

明德帝昔日舊将散落于天下各處,戰事一旦起,他們必會響應,到時用不了多久戰火就會燃遍全國,需要大量的兵力辎重去支持。而如今外有強敵,內賊未除,一旦再分心去應付戰事,趙璟無異于腹背受敵,處境會變得極其艱難。

倒不如暫且圍而不攻,遏制蜀軍的壯大,留有精力先對付戎狄和蕭琅。

議事一直到醜時,趙璟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寝殿,魚郦也沒睡,一直伏在案上等他,聽到腳步聲慌忙起身去迎。

趙璟已經許久沒有見過這樣殷切盼望他歸來的魚郦,握住了她的手,一時有些享受這樣的依賴。

短暫的沉默,魚郦忍不住問:“如何?”

趙璟幽幽凝着她,半晌才噙起一抹淡而溫脈的笑:“窈窈,你不要擔心,我并不會興兵圍困蜀郡,也不會要李雍明的命,只是防範他們坐大而已。”

近來他想通了許多。從前兩人總是劍拔弩張、恩怨相對,是因将鋒芒矛盾全部都展露出來,誰也不肯讓步,非将彼此紮得血肉模糊才肯罷休。

何必呢?他重傷一回,突然醒悟了,雖然在魚郦的心裏他并不是最重要的,可是當他昏迷時,當危機來臨時,魚郦還是會毫不猶豫地擋在他面前,不惜弑父以保全他。

他終究難以割舍,她也還算有情有義,許多事情粉飾過去就是了,她在這杳杳深宮裏,又能知道什麽。

哪怕哪一日荊湖南路節度使真的把李雍明的首級送來了金陵,只要他不說,她又從何得知呢?

想通這一些,趙璟的臉色越發和順,他捕捉到魚郦臉上一晃而過的猶疑,他微微一笑:“窈窈,你信我,我早已坐擁天下,何必将一個黃口小兒放在心上?別說是他,就算他的父皇複活,我也不懼,相反,我會十分樂意同他光明正大較量一場。”

魚郦的手顫了顫,立即道:“此事與瑾穆無關,不要提他。”

趙璟心裏又灼起一團邪火,但他很快壓制下去,裝出一副毫無芥蒂的模樣,笑吟吟道:“好,不提他,都聽你的。”

他拉着魚郦去歇息,合衣卧于床,将她攏入懷中,似是無意地幽嘆:“窈窈,你食言了。”

魚郦心事甸甸,忽聽他這樣說,腦中的一根弦瞬時繃緊。

趙璟輕笑了笑,撫摸她的臉,“你在垣縣時說過,只要我放了蒙晔他們,你就與我回金陵,從此一心一意地對我,矢志不渝。可是你一聽到李雍明的消息還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他言語随和清淡,讓人看不出究竟是玩笑還是質問。

魚郦将額頭抵到他的肩上,許久未言。

趙璟很喜歡她這樣無防備、全身心地依靠自己,這種柔軟的姿态極大的取悅了他,他撫着她的背,寬縱地說:“好了,都是我的錯,是我讓窈窈為難了。”

他哄魚郦快睡,于她熟睡後,掀開被衾起身,召來了仲密。

龍案上燃一盞孤燈,将趙璟那張瑰秀而略有些蒼白的臉映得晦暗莫測,他道:“守軍攻伐在明路,李雍明的身側高手環繞,朕擔心他們不能得手。你派左班殺手去一趟蜀郡,不用活捉,直接斬下李雍明的首級給朕。”

仲密忙應喏。

殿中安靜了片刻,趙璟又道:“你時常出入禦前,要管住自己的嘴,關于李雍明的事不可洩漏半分給蕭娘子。”

仲密眼珠轉了轉,應下後笑盈盈道:“蕭娘子心系官家,有些事遲早會想明白的。只是……江陵郡王殿下久無生母陪伴實在可憐,不如讓蕭娘子多陪陪兒子,母子連心,時日久了她自然知道什麽對她最重要。”

趙璟陷入了長久的沉默,目光垂落,深深思索。

他想,魚郦之所以放不下前周那些人,無外乎是牽絆太多。既有對明德帝的知遇之情、那似是而非的從來沒被挑明的情愫,還有對李雍明的姐弟相伴之情,有對蒙晔的共事之情,可若将她留在這裏,讓她感受母子夫妻親情,時日久了,是不是也能把她拉回來。

她在明德帝身邊五年,他願意再用五年的時間将那些抹掉,與她重溫鴛夢。

只要她對他一心一意,再無背叛,他的皇後總是虛位以待的。

趙璟呼出一口氣,輕緩道:“好,就按你說得做。”

魚郦一覺醒來,隐約聽見了嬰兒的啼哭聲,睡眼惺忪間以為自己在做夢,迷迷濛濛地起身,合蕊掀開綦文丹羅帳,滿臉喜氣地沖她道:“娘子,您快起來,看看誰來了。”

乳母正抱着尋安在寝殿裏來回踱步,他年幼覺多,脾氣又大,清晨被吵醒正在鬧別扭,揮舞着小拳頭嘤嘤哭泣,把嗓子都哭啞了。

魚郦再顧不得別的,赤腳奔上前,朝他伸出了手。

正暴躁的江陵郡王殿下可是六親不認,揮舞小巴掌将魚郦的手打開,兀自仰着頭大哭。

合蕊湊到魚郦身側,笑着低聲道:“瞧瞧這脾氣,還真随了咱們官家。”

魚郦至今都覺得一切虛幻的像一場夢,她呆愣愣看看合蕊,又看看襁褓中玲珑剔透的稚兒,恍惚無言。

宮女來報,說是左班都知仲密求見。

魚郦忙披衣坐于榻,合蕊将羅帳垂撒,仲密在外鞠禮,魚郦道:“九千歲不必客氣,您是天子近臣,只向官家躬身,我怎能受這一禮?”

仲密笑說:“那都是官家擡舉,奴可不敢在娘子面前托大。奴昨夜向官家恩請,讓把江陵郡王交由娘子撫養。聽說今晨一早官家就去巡視京邑守軍,怕來不及與娘子交代,特來說一聲,您不必憂心,只要您不嫌稚子煩擾,郡王就留在您身邊了。”

魚郦詫異:“是你?”不由得感激道:“多謝。”

仲密擺擺手:“娘子可要折煞奴了,奴自前朝便淨身為奴,從前這宮中人人都瞧不起奴,随意驅使折辱。唯有官家将奴當人看,倚重信賴,賜予富貴尊榮,奴必泣血以報。娘子是官家心尖尖上的人,奴自當珍重以敬。”

他将話說得漂亮,甚是熨帖人心,魚郦心存感念之餘,覺得這個人實在妥帖周到,難怪趙璟那麽個乖張暴戾的人,都能對他另眼相看。

可是……未免太妥帖,把趙璟的心意摸得太透了。

內官谙熟天子心機,左右天子喜樂,這是大忌。

魚郦直覺危險,但人家剛剛對她施了大恩,她只有笑着說:“內官做了件好事,我必記在心裏,這些金锞子不成敬意,還請千萬收下。”

合蕊奉上盛金的螺钿匣子,仲密推辭不過,樂呵呵收下。

他十分知趣,知道魚郦思子心切,急欲親近,便不多做打擾,立即告退。

他走後,魚郦連朝食都顧不得吃,急忙去抱尋安。

乳母哄了他一會兒,又喂得飽飽的,他臉色轉霁,再也不哭,只一個勁兒瞧着魚郦吮手指,一雙桃花眸烏靈靈轉。

趙璟巡視守軍回來時,正見魚郦抱着孩子在殿中踱步,她臉上挂着久違的笑容,溫柔平和,眼中似有星光燦爛。

他心有所動,輕輕靠近她,攬住她的肩,溫和說:“窈窈,你有沒有覺得還是自己的孩子好些?”

魚郦微怔,沖趙璟笑了笑。

趙璟被她的笑撩撥得心猿意馬,愈加忘形,擁着她道:“我們還可以再生一個公主,我會将她寵成這個世上最幸福得意的姑娘。”

魚郦身體一僵,低聲說:“我一直在喝避子湯,如何能生?”

趙璟有些心虛地避開了她的視線,掩掉他私藏的心思,語調溫和如水,虛僞地說:“好,你不願意就算了。”

作者有話說:

狗子,你這是在給自己挖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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