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沒學會

次日,我和季行辰一同在鬧鈴聲中醒來。

醒來的我還是十九歲的我,二十五歲的李嶼争倒像是虛妄的幻象一般變得無跡可尋了。

我們肢體相親,曾經習以為常的密切情景帶來了恍惚,季行辰睡意迷蒙地看着我,嘴角以委屈的弧度向下撇了一下,抓着我的衣襟,眷戀地蹭着我的胸口,仿佛前幾日的一切只是一個無趣的夢。

這般距離相視時,他眉毛上那道疤不再是一個符合我審美的特征,因為傷痕過深更似一道觸目驚心的缺憾。

我的心上好像也有這麽一道缺憾,我跟還被“附身”着似的,鬼使神差的在季行辰的眉毛上摸了一下。

我們彼此皆是一愣,季行辰眼中迷茫盡散,瞬間清醒了過來,于是沒再恍惚認錯,眼中的脆弱瞬間冷凝。

你這麽失望幹嘛,你以為我想嗎?

這是我第二次腹诽這句話,人一旦熟悉起來心理變化也多了,看他剛剛那副要哭不哭的樣子,我頭一次覺得我不是二十五歲的我還挺對不起季行辰的。

季行辰迅速收拾好了情緒,跟我沒半分錢關系似的,一秒溫存都沒再多貪戀的下了床。

懷中落空的那刻,我沒來由的有種沮喪與煩躁,雖然後半夜睡得很好,補足了精神,我還是在床上多躺了一會兒。

原來不是二十五歲的我睡不好覺,是二十五歲的我要和人同床才能睡好。

這個同床應該特指季行辰。

每天都對二十五歲的自己有新認知的我,為二十五歲的李嶼争貼上了妻寶男的标簽。

今天外出出席商業會議的人變成了我,季行辰囑咐我要穿得正式一些。

“現在是夏天啊,哥哥。”我套了件中規中矩的純色襯衫,站在衣帽間的鏡子前,将扣子一直系到領口的最上方,“穿外套好熱,這樣不可以嗎?”

“佩條領帶吧。”季行辰選了一條和我着裝搭配的領帶,遞到我的手上。

手比腦袋動的快,讨厭一切形式束縛的我,自然而然就接了過來——雖然我原本也打算接,這具身體的肢體習慣令我有種不爽的被動感。

我嘗試着将打結,将領帶拴得皺巴巴的,越扯越緊,最後還是決定不當這個吊死鬼了。

“我不會系這東西。”我憤憤地,想把領帶團巴起來扔回收納櫃裏,又想到早晚要學,求援道,“辰哥,你教我系行嗎——就你先前打的那種三角形的領結,教教我呗。”

季行辰在我走到距離他一步之遙的地方時,突然扯着我脖子上的領帶将我拽得更近,我趔斜了下,幾乎和他面對面地貼在一起。

“還你昨晚扯我的那一下。”我沒聽懂,季行辰也沒打算跟不知情的人多做解釋。

季行辰将領帶的兩端調整恰當,拿我的身體當熨板,手掌貼合着在面料細膩的領帶上壓抹,撣平了領帶上的褶皺。

隔着兩層面料,我的心口卻仿佛感受到了他掌心的熨熱。

我的心髒莫名地快跳了兩下。

“看好了,我只教一遍。”

季行辰将領帶纏繞了一道,然後就掉鏈子的頓住了,手指在領帶上的刺繡上不自覺地摳了摳。

我:“?”

迷之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季行辰來到我的身後,從背後環着我将我抱住了。

我:“???”

“別亂動,把手擡起來。”

我擺了個舉手投降的姿勢,被季行辰呼吸的氣流弄得脖頸有些泛癢,我的大動脈就在他的嘴邊,他要想一口咬死我還挺容易的。

“——我不會反手系領結。”季行辰自己就是個總裁,做不來嬌妻的場面。

季行辰從後方将手穿過我的胳膊下方,模拟給自己打領帶的狀态,手指利落的動作了起來。

我比季行辰要高出一點,身高差令他在環繞的步驟上也不怎麽順手,因為教學,一步步拆解的很緩慢,過程像是得到了無限的延長。

找準感覺與手法後,僅僅是姿勢像相擁,彼此之間實際保持着不相觸的間隙,卻莫名讓我想到了今早纏抱着醒來的場景。

季行辰的指尖不時觸碰在我的胸口上,耳廓後邊能感觸到他輕飄飄的呼吸,如同沸水升起的蒸汽,潮熱與溫度在累計着逐漸加劇,酥癢感電流似的渾身亂竄,一時之間從心髒的血管到腦神經都是麻的。

“老實點,再亂動就不教了。”

不教就不教,反正除了最開始纏繞的那一下全程神游的我也完全沒學會。

總算系好之後,季行辰似乎也松了口氣,輕輕嘆息,把我的耳朵嘆得更熱了。

我自己做着最後的調整,整理着領子——幸虧系領帶時領子是立起來的,能遮擋幾分上頭的害羞,我感覺我的脖子已經熱到能煮蝦了。

剛才的貼貼加之昨晚滾在一起睡過的緣故,我身上也滾上了季行辰身上那股淡香,聞起來有種莫名的安心感。

為了消減尴尬,我随口道:“你身上的這股松木香還挺好聞的。”

“最初這是你的味道。”

我的腦袋上升起一個不斷閃爍的問號:“二十五歲的我也會用這個香嗎?”

“不會,你從來沒用過。”

季行辰是個率直的脾氣,很少會講半截話,然而他在我追問詳情時,卻平聲道:“沒什麽好說的。”

我不依不饒:“你是不是故意釣我胃口呢?”

“是,故意釣你呢,”季行辰神情寡淡地一掀眼皮,直視着我的眼睛,語氣輕佻,“你上鈎嗎?”

“……”是在下輸了,“我不好奇了。”

季行辰突然笑了笑,我才發現自己又被戲耍了,惱羞成怒道:“你煩不煩啊,逗我好玩嗎?”

“挺好玩的。”二十五歲的我是一口情緒幽閉的井,很少能這樣一砸一個浪花。

季行辰又正色道:“帶本書過去,路上可以看看。”他像是要直接把我扯到終點線似的,快節奏地催着我成長,“盡量将時間最大化利用,我不會一直煩你,也不會一直教你。”

跟五年的相識,兩年的相伴與漫長的一生相比,已經在計時中的一個月确實太短了。

我從季行辰的預告中品出一股我倆分開後連朋友也不能做的決絕來。

就還挺可惜的,我還挺想和季行辰當朋友的。

這次的商業會議季行辰不陪我參加,與我随行的是周助理和我們公司的傅副總。

會議的地點在遠離城區的科技園,車行半晌方至會場。現場的陣仗比我想象中要大得多,也正規的多,場內各方位架了好幾臺電視臺的攝像機,在我方人員入場後還給了個長鏡頭的特寫。

下車時我将季行辰送給我的書也一起帶出來了。

在我入場向簽到牆上留名時,身側的周助理适時道:“李總,需要我幫您保管您的書嗎?”

怠惰如我卻不想讓別人碰這本書:“不用,我自己拿。”

布置現場的策劃約莫是從喪葬團隊請來的人才,臺前不斷變幻的主視覺海報與暖場的鐳射燈光黑白相映,一排排白色桌椅放眼望去很有墳茔的既視感,加之整體氛圍格外肅穆,冷氣供應的比停屍房還足,一腳踏進來仿佛來到了陰間。

只穿了一件襯衫的我,裹緊了我的小領帶。

“墳頭蹦迪現場。”我和傅葉之搭話,“我們真的不是來參加追悼會的嗎?”

走在我們前邊的領路員小姐腳步一崴。

傅總在個人裝扮的細節上依然新潮,扒了正裝就能去夜店下舞池,明顯跟我到想一起去了,卻神情古怪地看了我一眼,自帶聖父光輝的臉上寫着:雖然我也是這麽想的,但您說出來就崩人設了——您沒事吧?

啧,二十五歲的李嶼争真是和這場研讨會一樣沒勁。

主持人在臺上長篇大論,因為全程都有攝像機在跟拍,手機是玩不成了,我帶書算是帶對了,畢竟人無聊起來,給一本《母豬的産後護理》都能看得津津有味,坐在我前面的兄弟都空洞到看礦泉水瓶上的成分表了。

在場不乏電商行業內的大牛,我拿着一本電商入門級教材卻生生看出了一股子優越感。

傅葉之代表我們公司接受采訪與發言,會議進入尾聲部分自由讨論環節,參會人員移步到外場的宴客廳,我更願意将其稱為商業互吹環節。

二十五歲的我不茍言笑的做派這時顯現出了益處,與人對視上時點個頭就算互相問候過了,遇到需要攀談的情況,周助理會在旁邊幫我擋應酬,以及給出恰當的提醒。

我全程表現良好,以為能完美收工,耳邊卻在觥籌交錯裏分辨出了一道不和諧的聲音。

我從那道村頭長舌婦聊八卦般的聲音裏聽到了我公司的名字,不是說什麽吉祥話的語氣。

我眯起眼掃向那個方向,找準了說話的那名青年。

那人一身高定款的西裝三件套都包裝不起來的陰邪氣質,瘦瘦高高,面皮跟白布繃在臉上似的,一臉的腎虛相,身邊跟着三五簇擁者,迎着我的視線跟我舉了舉手上的酒杯,刁滑地勾了勾嘴角,像是故意将話說給我聽的。

所謂成功人士的群英聚會還有人髒得這麽低端嗎?

“我腦子最近有些健忘,那個孫子,咳……那個男的是幹什麽來的。”

周助宛如一個交互式AI,點到誰,介紹到誰:“對方所屬的公司和我們公司存在競争關系。”

周耐公式化地介紹了一番對方的情況,我的重點卻在對方的姓氏上。

“他也姓季——和季行辰認識?”

“與季總應該是旁系親屬,但季總和他們的關系并不好。”

和我的公司作對,等于和我股東作對,所以關系不好,是這個邏輯吧?

我摩挲着手上的書脊,點了點頭。

我維持着二十五歲的我穩重的人設,沒跟那貨一般見識。

開始有人向外撤場,我也打算帶下屬離開。

“……同性戀……丢人現眼,竟然去倒貼一個男的……有辱門風,我們季家沒他這個人……”

聽到話音的我面無表情,直到我聽到那個人議論起季行辰。

我離開的腳步當即停住了。

二十五歲的我是廢物嗎,說你媳婦壞話的人都敢舞到我面前來了。

和我股東作對,等于和我作對,是這個邏輯吧?

去他媽的人設與理智,我大步向那個多嘴的青年走去。

“家父是個生意人,從小就教我一個道理,生意場上以和為貴,你在那嘀咕我什麽,我可以當做耳旁風。”

拿在手上的書限制了我的粗野,然而僅僅是個項圈,沒拴鏈子。

我單手拎起這名青年的脖領,将他懸空提了起來:“——但你要是敢再說季行辰半個不字,信不信老子摘了你的聲帶,拿你的腦袋當球踢。”

別人威脅時,一定是語氣陰險,藏着掖着只說給彼此,我偏放開了音量,讓其餘別有用心的人也沾他的光,一起把這話給聽進去。

熱鬧面前無名流。

在場人員聽到這邊在唱大戲,都跟瓜地裏的猹似得伸頭向這邊張望,我在攝像機轉向我這邊時松開了手,拗出假意的和善:“你要是覺得我哪裏說得不對,我們可以私下裏好好談談,你也不想大庭廣衆之下丢人現眼吧。”

青年被擁護他的人扶正了身體,面皮抽動了兩下,權衡再三,不服不屑地走了。

好煩,領帶都有點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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