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我不甘心

我輾轉反側到了半夜,簡直郁悶瘋了,縮在被窩裏捧着手機,在和季行辰的微信聊天框裏删删減減。

[——你不覺得你也挺過分的嗎?]

[——之前是我做的不對,但那時我又什麽都不知情。]

[——既然你這麽看不上我,幹嘛還要對我好,你這是捧殺,是殺熟,是玩弄我的感情。]

[——不喜歡拉倒,我還不喜歡你了。]

以上幾條我在腦子裏過了一遍,在發送前又全部退格掉了。

原來我也不太懂季行辰。或者說他已經不再對我表現最率性真實的一面。

季行辰的朋友圈空白一片,不知是與現在的我賭氣清空了,還是一直這般人如白紙。

他的頭像則是我當時手欠删掉的朋友圈裏,那張與我十指相扣的照片。

我翻開過往的聊天記錄,遲來地想要多了解他一些。

數據同樣擁有記憶,二十五歲的我與季行辰的愛情從我們的微信聊天記錄裏能窺見一斑。

二十五歲的我和季行辰幾乎每天都有消息往來。

有時是公事,有時是随手分享的天氣或是心情,更多的則是充滿生活氣息的話題,類似中午或者晚上吃什麽。

二十五歲的我和季行辰原來也沒那麽持重死板。

偶爾兩人也會對着複制一些蠢蠢的表情包。

讨論吃飯遇到意見不統一時,還會擲骰子以點數決定贏家。

再向上翻翻,貌似是二十五歲的我出差在外,時間是晚上,季行辰不知道發了什麽,我斥責了他一句[不要亂發圖片]。

季行辰撤回消息,打字道:[想要你。]

在信息的下方随即是一條長達一個半小時的視頻通話。

我發散的意識不自覺地胡亂肖想,感覺手機有些燙手。

難怪季行辰撩我時那麽熟練工,原來他一直這麽主動的嗎……

撩二十五歲的李嶼争被批評了,隔着網線還說想要是吧,撩十九歲的我就當面羞辱我對我沒興趣。

我好氣啊。

随手翻來,這樣的調情記錄十有一二,不過主動方一直是季行辰,常常是季行辰發來[想你],二十五歲的我跟個捧哏的似的回個[我也是],有時幹脆不做理睬。

二十五歲的我真的是嘴比雞兒還硬。

考古到這裏,我的氣悶變成了氣自己,鬧成現今這種局面,哪個我都不無辜,二十五歲的我活該被十九歲的我鑽空子,說那些分手的話。

[二十五歲的我很愛你,愛信不信。]

我突然想起季行辰一直以來對我的疏遠,還諷刺我拿和好期望吊着他,心頭莫名泛酸,撤回了消息,将手機放在了床頭櫃上。

動作間觸碰到了櫃子上裝着擴香石的瓷盞,盞中因為沒有滴入新的精油維系香氣也跟着淡化了氣味。

我負氣地将瓷盞收進了抽屜的最底層。

在不被新習慣幹擾的情況下,這夜我終于夢見了舊時的人與事。

夢中的我身着校服,身處高中校園,衣襟上滿是邋遢的污漬,大抵是睡得不沉的緣故,我竟然還能思考出這不是我的衣服——我從沒穿過這麽髒的衣服。

我自小就因為身高比同齡人高出一等,從未仰視過誰,而将我圍起的這些人,每個人都需要我仰起視線去看,黑色的人,空白的臉,恐怖而抽象,即使仰望也看不清晰。

我被圍着我的人衆踹倒在了地上。

我該暴戾地反抗,卻像被無形的重力死死壓制,只能被動地任由推搡。

嘈雜的嬉笑聲與陡然拔高的尖叫從他們黑色的身體裏發出,精神污染地循環,好吵,好煩,好害怕……

這就是會将二十五歲的我吓醒的噩夢。

從夢中帶出的負面情緒直接作用到了心情上,我整天都郁郁寡歡,卻難說是因為噩夢,還是因為驚醒時身邊沒人安慰自己而失落。

我和季行辰的關系陷入了僵持,确切地說是我單方面僵持,碰面時,除去一些必要溝通外,我沒再招貓逗狗地跟他唠閑嗑,季行辰一切照常,倒是我總能在餘光裏留意到他在默默關注着我。

欲擒故縱?可能性不大。

或許是我的這幅樣子更像二十五歲的李嶼争。

晚間,說不帶牛奶就不帶牛奶的季行辰,空着手敲響了我的房門。

我對他的友善與在意換來的是什麽,是利用!

我以為他又在故技重施,索性演給他看,裝作在跟沈瑜發短信,頭也不擡地擺弄着手機,結果游戲裏的隊友看我在野區裏挂機,開麥噴我:“那個狂犬病有所康複,草叢好蹲嗎,要不要我給你送點廁紙?”

氣得我狂犬病當場複發,直接将游戲長摁卸載。

季行辰倚在門邊,我沒請他進來,他也沒有跨過房間界限的意思:“你昨晚撤回了什麽消息?”

你喜歡沒長嘴的是吧。

我憤憤道:“我就不告訴你。”

不對,我應該裝作高深莫測,沉斂着臉色不理他才能達到效果。原來裝逼也是門學問。

就在我憋不住要将撤回的話原封不動地複述一遍時,季行辰低聲:“其實我看到那條消息了。”

原來昨晚不止我輾轉難眠,季行辰也沒能睡好。

像是封層的岩漿還未完全冷凝的內裏,加在牛奶裏的糖,我閱讀理解了一番季行辰的心理活動,悄然地察覺到了季行辰對我尚存的心軟與留戀。

季行辰:“我不需要你從中帶話,我要他親自跟我說。”

明天是周末,季行辰說道:“我幫你預約了心理醫生,明天我陪你去診所。”

以心理療法喚醒與灌輸記憶,先前我因為不願被同化成二十五歲的我,以及不認可強加的六年,駁回了這一提議。而今我雖然對日漸回籠的六年記憶不再那麽抵觸,但季行辰此刻的取舍令我有種,存在被否定,被抛棄的感覺。

被季行辰所留戀的并不是現在的我。

我的情緒一下子又變得很糟:“我不去。”

季行辰:“你昨晚才說過要為當前的人生負責。”

事态的每一步發展都不在我的預料之中,說過的話與想法不停地颠倒與推翻。

“負責又不一定要成為他,我覺得他很差勁,不想變成他不行嗎?”

季行辰靜了靜,一語道破:“你一直不肯配合治療,難道不是因為你還放不下你的初戀麽?”

二十五歲的我早已走出和沈瑜分開的陰影,但十九歲的我還在陰影裏,仍對當年的未知充滿愧對與不甘,在十九歲的我弄清一切前,無法輕易割舍掉這份關聯着昔日的牽絆。因此我沒有反駁。

季行辰因為我的沉默徹底冷下了臉色,但在怒意累計到臨界點時,反而沒再跟我争執動手。

他甚至将這份過錯遷怒到了二十五歲的我的身上,因為我看到他做出了摘戒指的舉動。

可能是因為戒環被他掰得有點變形,也可能是手抖得厲害,沒能第一時間将戒指取下。

他扯得不是戒指,而是我的心髒。

我心亂不已,索性想答應他。但明天我沒法跟季行辰一同外出,因為我約好了會和沈瑜見面。

我直覺昨夜的噩夢與沈瑜有關。

“——明天我會跟沈瑜問清一切。”但不是出于愛情,這顆二十五歲的心髒裏沒有沈瑜的容身之地,有的僅是我十九歲時的倔強與執拗。

季行辰在我靜默着沉思時,頭也不回地走了。

于是這句沒來得及說出的話,與那些退格删掉的文字一起,變成了未出口的解釋。

我好像已經有點轉變成二十五歲的我了。

……

盡管我每天都和沈瑜有聯系——我單方面的聯系,再次見到沈瑜,他給我的感覺依然陌生到難以适應。

飯局推延了兩個小時,我耐心地等待了兩個小時。

沈瑜慢吞吞地趕到,或許是過去曾找過太多的借口搪塞我,這會兒只道了一句“抱歉來遲”,潛臺詞是不願見面。

我對他笑笑,沈瑜只顧低頭。

他從前便只敢偷偷看我。

沈瑜的經濟條件應該寬裕了一些,卻還是戀舊一樣,翻來覆去地穿同一件衣裳,今天他仍穿着那件重逢時的淺色毛衫,袖口很窄地向上挽了一道,露出一線細瘦易折的手腕,将菜單輕輕地放在了桌面上。

我所熟知的那個對我溫柔縱容的男孩,總算說了一句我熟悉的話:“你來點菜吧,我都可以。”

我從上次的重逢得知,這句話其實是個雷區。

十九歲的我熱衷溝通但交往對象自閉,二十五歲的我交往對象是個直球卻換我自閉。

我因為當前的聯想,當着沈瑜的面,我竟然心疼起季行辰。

我揮開雜念,将重心放回在眼前的人的身上。

我将菜單又推向沈瑜:“跟我有什麽不能說的呢,想吃什麽就點什麽。”

沈瑜幹巴巴地扯起嘴角,整個人就是大寫的強顏歡笑。

我尋找話題暖場,仿佛我飾演獨角戲般的一餐,另一名主角在終場前才念起戲詞。

“李先生,以後我們還是不要再聯系了。”沈瑜向座位裏縮了縮,語氣卻是決絕。

“你将分手真相說清楚,我就不再打攪你。”我執拗道,“你跟我說忘記是好事,可我還是想知道我到底做錯了什麽,告訴我分手原因。”

沈瑜停頓了片刻,說出了組織好的語言:“當年分手……其實是因為我家裏人不同意我跟一個男人在一起,所以放到現在,我們之間依然不可能。”

“為什麽不可能?”

十九歲的我只是個不知今夕是何夕的二世祖,而今的我已經安身立業,走上了人生的正軌,我可以立下相守的承諾,也可以為彼此的以後負責,我只缺一個愛人——一個愛現在的我的人。

“你家人那邊我可以去說。”

我握住了沈瑜冰冷的手,在他面前蹲下,用低位的視角看着他,垂下頭的沈瑜眼眶又紅成了兔子,欲言又止。

我試探着問:“你這麽久都沒交往對象,是因為心裏還有我嗎?”

沈瑜應激似地繃緊了身體,頓聲道:“你松開我……你能不能不要再糾纏我了!”

我的不甘達到了峰值,陰鸷道:“如果是因為這種原因分手的話,我是不會放開你的。”從前到現在,我都不會因為這種世俗的理由和我認定的人分開,除非沈瑜仍沒說實情。

掌心裏的手微微發抖,沈瑜臉色蒼白地咬着嘴唇,我才發現将他捏疼了,慌忙松開他的手,揉了揉他手上的紅痕。

如果是季行辰一定一腳将我踹開了,沈瑜怎麽就不知道反抗呢。

對了,他怕我。

“你別害怕,我不會跟你犯渾,也不會再兇你了,真的。”

沈瑜不要我的安撫,将手抽出,僵硬地将身子後撤。

這一刻的我和沈瑜相隔的似乎遠遠不止六年的光陰,在六年前,以及更早之前,我一直不懂我們相處時這種違和感叫什麽,在季行辰日漸疏遠的示範下,我悟到了一點——原來叫做不喜歡。

沈瑜的雙眼追憶般放空,嘴角以笑的弧度抽動着:“我知道。”

他喃喃地重複:“我知道。”

沈瑜沒頭沒尾地問:“你真的不知道嗎?”

我在身後聽到了離去的腳步聲,原本不會引起我關注的腳步,在消失在拐角之前,我鬼使神差地回頭看了一眼,一眼認出了離去那人是季行辰。

我不知道季行辰會這麽無聊,明明表現得對我說的話不上心的樣子,卻在得知我和沈瑜見面後,用和我的手機登錄同一個ID的平板,來定位我的位置,再次旁聽了一切。

他怎麽又來這套。

我等了沈瑜兩個小時,他又是什麽時候來的?

我的腦子裏快速地閃過今晚我跟沈瑜的剖白,所以我又在無意中剖了季行辰的心?

他聽進去了多少,會不會傷心、會不會難過、會不會徹底失望、會不會又哭了?

偷聽固然沒素質,可他只是在安靜地收集失望,失望攢滿了就安靜地離開了。

我突然想追上去跟季行辰解釋。

沈瑜問我知道嗎?

我以為沈瑜清楚季行辰在這。

但并不是。

沈瑜口中的他知道,是指他知道我不會再兇他,甚至不會再糾纏他。沈瑜失神的雙眼再度聚焦,與我對視着,毫無保留地說起了往事。

那些我本該知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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