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道真确然是物華天寶、人傑地靈之處。
沐心沅跟着原無鄉在南道真地盤上轉悠了約莫十數日,風景沒怎麽看,人倒是見了不少。
見了三五人之後,她已猜出原無鄉的打算——她所見到的那些道長,或是精通針灸藥理,或是對急症外科頗有研究。
欣然領受原無鄉這番好意,她也不排斥與道長們共論岐黃;作為醫癡之徒,她之醫道見地與造詣也往往令對方心悅誠服。
“原無鄉,吾觀沐姑娘醫術精妙,若她自己也無法根治,那想來确實……”
同輩中比原無鄉年齡稍長的一位師兄如此感慨,不住搖頭嘆息。
原無鄉聞言,心緒略沉。
“真正毫無辦法嗎?”
“五髒皆損,血氣虛弱,體內更有毒根深種,能拖命至今已是不易。唉……年紀輕輕,真是可惜。”
“嗯……”
“不過話講回頭,吾覺得沐姑娘自己很看得開,我們這些旁人憂慮太過反而顯得無趣。”同輩師兄出言寬慰,随後便忍不住八卦兮兮的湊近原無鄉,問出近來衆人都十分關注的話題:“對了,你對沐姑娘如此上心,該不會是看她人美命苦,動心了吧?”
原無鄉不見窘色,反出言将他一軍:“吾近期引薦給阿沅的每一位道友,皆為她之病軀與才華而惋惜,其中包括你哦。難不成,你也動心?”
“喂喂,別轉移話題,吾跟沐姑娘可不會這麽随便。啧啧,‘阿沅’啊,叫得真親熱。”
原無鄉雙手後負,驟然降低的語調中掩不住一絲揶揄:“道友,你的浮想聯翩可以打住了,沐姑娘到了,就在你身後。”
“啊?!”
道者冷不丁吓了一跳,一轉身果然看見沐心沅背着藥簍淡淡地望着他,看不出任何情緒。
Advertisement
“呃……沐姑娘啊,早,早。”
沐心沅仰首看了看日頭,依然是淡淡地陳述道:“已是申時了。”
道者一陣尴尬:“哦,是呀是呀,都這麽晚了,你們慢聊,吾突然想起與還無道主有約,請。”
“順走。”
待他離開,沐心沅與原無鄉相視一笑。
“想不到原道長也會捉弄同修。”
“哈,你不也配合吾了?”
沐心沅笑而不答,動了動肩膀準備卸下藥簍,原無鄉眼疾手快已上前為她代勞,雙手抱着藥簍自覺尋找放置之處,順口而問:“這些藥今日要曬嗎?”
“嗯。”
沐心沅看他忙裏忙外,整個人有些怔怔的。
他實在待人太好了,好得讓她難過。
轉念間她卻笑道:“原無鄉,在你眼內,吾是虛弱到何種程度?事事代勞,你要不要考慮改名‘原包辦’或者‘原阿嬷’?”
原無鄉正蹲在烈日下攤放藥草,聞言亦是一怔,無意識間某些思緒轉瞬即逝,再開口時又是自嘲:“唉,這句話聽起來倒是耳熟。”
“哦,看來有人吐槽過你了。”
“就是你口中‘金燦燦’的那一位。”
“倦收天?”
“正是。”
“聽你說,更好奇了。有空也引薦一下,既來道真,是該保證每一處風景名勝都看到。”
“哈哈,風景名勝嗎?”原無鄉聯想倦收天沐浴在晨曦中金光閃閃模樣,不禁失笑:“确實是北道真最著名的名勝之一……放心,吾會為你引薦。”
沐心沅此番道真之行,身體還是老樣子,卻因自己的醫術而出了名。起先只是給道真門人友情贊助,名聲傳出後,上門求醫者絡繹不絕。
這讓她有些不堪其擾。
藥王谷的規矩,不拒病患,不分貴賤,但她本身已病得東倒西歪狀态不穩,如此一來實是憑生負擔。
原無鄉見狀頗有些過意不去。
“本是邀你散心養身,想不到給你帶來許多麻煩。”
“是呀,你也發現了?”沐心沅捧着原無鄉親自泡的松雲雪露,靠在藤椅中一派悠然:“想一想下次如何補償吾吧。”
“……下次?”
“嗯,吾接到荼山毒脈邀請,欲往參與本屆耽毒無極宴。”
“耽毒無極宴?”
“荼山毒後獨孤毒,每隔數年便會召開此宴,毒界精英彙聚一堂,互相切磋,可謂盛宴。”
“那,你要離開了?”
之前未曾聽聞她有這番打算,原無鄉頗感意外與倉促,語調中亦有一絲難以自覺的失落。
沐心沅不着痕跡地避開他的目光,輕輕點頭。
其實耽毒無極宴,她數年之前曾經參與,但未能達成師尊與自己預期的成果。此次接到邀請,她本是興致寥寥,但聽聞西疆毒首此次也将赴宴,便略微動了心思。
坦白說,在道真游歷這段時間可算愉快。當然,愉快的根源在于原無鄉。
原無鄉人緣極佳,待人亦是古道熱腸,沐心沅在道真受他關照,日子着實過得滋潤。
但她總隐隐感覺自己若再不離開,恐怕會再也不想離開、無法離開;況且作為一名以毒入醫的醫者,耽毒無極宴也是不小的誘惑。
幾番掙紮,最終下定決心。
原無鄉接受了她要離開的事實,又拿出一副老媽子态度,等她收拾包袱,打算親自送往荼山。
沐心沅再三跟他強調此去荼山不過是參加學術沙龍,他才略微放心。
臨別之際,她忍不住打趣:“原無鄉,你這樣操煩過頭,也不怕我賴上你。”
“好友說笑。”
“啧,難說。長得緣投又總是做好事,是比較容易招蜂引蝶。不信你看倦收天,做好人好事不留名不廢話,還是被很多姑娘惦記。”
“耶,吾是沒他這種本事,自可大方行事。”原無鄉自然清楚倦收天有多受女子歡迎,聽沐心沅此言,也笑而附和。
“說得這麽可憐,吾就勉為其難惦記一下你吧。”沐心沅微斂心緒,眸中流光仿若星辰:“好了,留步。原無鄉,暫別。”
原無鄉鄭重道:“一路保重。待回中原,歡迎你來打擾。”
沐心沅點點頭:“告辭。”
前行路上,她不時會想起原無鄉。
想起他的老母雞心性、想起他偶爾捉弄同修,想起他吐槽倦收天……想着想着,不禁心生疑惑。
論外貌、論才華、論個性、論修養,原無鄉不比倦收天那只呆頭鵝差,但道真地界內,姑娘們的目光總是追逐着倦收天。
……真是瞎啊。
然而少有人觊觎原無鄉這一事實,讓她莫名感到愉悅和竊喜。
如果她不是這樣的身體狀況……
踏入荼山地界那一瞬,她突然被自己腦中冒出的念頭吓了一跳。
——吾在想什麽?!
“毒醫沐心沅,毒後恭候多時了。”
一句客套,打斷了她不知奔放到何處的思緒。
她凝神擡目,不遠處耽毒無極宴會場人頭攢動,主位上,毒後獨孤毒已然駕臨。
見狀,她知曉自己又遲到了,遂容色一整,揚聲道:“路上耽擱,來得遲了,請毒後見諒。”
“哈,你的腳程,本後一向清楚,就不與你計較。諸位,本屆耽毒無極宴,正式開宴——”
原無鄉一手拎着夥房老翁新出爐的大餅十張,獨自走在山道中。
也不知阿沅在荼山是否一切順利?
既是醫毒盛宴,想必人才濟濟,也許她發病也有人能援手?
唉……總是別發病的好。
“……嗯?”
失神瞬間,手中一輕,幾條人影晃到他身前。
“啊呀,這不是原無鄉嗎?走在路上也會走神,想什麽如此認真?”
“還能想什麽,聽說沐姑娘離開道真了,當然有人牽腸挂肚、百轉愁腸啊。”
原無鄉擡頭一看,是最負英雄、倦收天與刀中品等數位同修。
刀中品滿眼八卦,與李公烈一邊意有所指一邊戲谑地看着他;最負英雄一言不發一副圍觀狀态;唯獨倦收天則獨自站在一旁背對衆人,原無鄉想也知道自己剛從夥房搶到的餅都入了他口中。
“你們是打算拿阿沅之事調侃吾到何時?都說了是朋友。”
“是是是,是朋友。那你該兩肋插刀,陪她到底呀?”刀中品促狹地眨了眨眼睛:“不然就別表現得好像人家是去上刀山下火海。”
“說不過你,随便吧。”原無鄉一臉坦蕩,聞言亦無甚惱色,轉向吃完燒餅故作矜持的倦收天:“倦道長,你這樣竊取吾的勞動成果,好歹給吾留一點啊,真是殘念。”
倦收天不為所動:“夥房每過三日才有餅,物以稀為貴,能者得之。”
“哈……”原無鄉無奈一笑,心頭卻又浮起對沐心沅的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