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慕少艾與沐心沅多年未見，重逢之時卻默契不減。
原無鄉之前未嘗親眼見識藥王谷絕學，只見師兄妹兩人各為對方觀脈完畢，對視一眼，已清楚彼此體內深埋的隐患，頓時飛針如漫天碎星炸開，真氣與毒元激蕩，毒術、灸術交錯施展，看得他眼花缭亂。
數刻之後，兩人方才各自收功，亦各自為對方心驚。
“呼……”慕少艾輕吐一口水煙：“真是麻煩又麻煩。”
沐心沅緩緩咽下口中藥茶，皮笑肉不笑道：“就是說慕少艾，你是浪到何處才會惹上如此麻煩？”
“師妹，話題轉得溜呢。”
“你轉得更溜。”
“嗯嗯，吾啊……西苗的好所在嘛，你應該有耳聞。”
沐心沅聞言微訝，旋即冷哼一聲：“原來如此，看來生鮮蠱毒品嘗得不少哦？”
“耶，彼此彼此，百夷之毒也是大餐呢。”
聽出二人互相挖苦的言辭中暗含弦外之音，原無鄉有些擔憂：“阿沅，慕兄，你們兩人究竟情況如何？”
沐心沅不着痕跡地擡眸給了慕少艾一個警告的眼神，慕少艾會意，打哈哈道：“哎呀呀，吾們此回都虧得不小，是該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吃睡睡吃，好好調養。”
“嗯……”
原無鄉直覺他有所隐瞞，欲再探問，卻被慕少艾笑眯眯地轉開了話題。
“對了，師妹，有一個好消息尚未告知你。”
“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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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前有一名手持師尊信物的男子前往鳳氏別苑認親，他自稱師尊之子。”
沐心沅立刻放下茶杯，難得有幾分激動：“有師尊的消息了？”
“算是吧。吾打算親自前往一會，你呢？現在回江南沒問題嗎？”
“吾能有什麽問題？當然要回去。”沐心沅面沉如水，卻毫不猶豫：“一門血仇，總是要為師尊探個清楚。”
“忠烈王府正在幫忙調查，相信能有線索。”
提及鳳府慘案，兄妹二人皆是凝重，原無鄉見狀，主動開口道：“你們兩人皆有傷病在身，吾送你們回去吧。”
沐心沅方才開口欲回絕，孰料慕少艾麻溜兒地接過了話頭：“哎呀呀，原道長真是急公好義，江南路遠，吾們兩個病歪歪确實難走。有勞，感恩喽~~~~~”
“哈，慕兄客氣了。”
沐心沅氣結，只得默默瞪了無良師兄一眼。
返程路上，慕少艾和原無鄉打得火熱。
從今年貴庚到師從何處，從道學劍法到風景美食，幾番交談，他二人已經稱兄道弟，無話不談，一路哈哈哈哥倆好。
沐心沅則一反常态，沉默寡言，慕少艾幾度彎彎繞繞試探打趣都被她當作耳邊風，根本不接招。慕少艾無奈，只好繼續跟原無鄉侃天侃地。
終于抵達江南鳳府別苑，莫管家立刻請出所謂的“小少爺”——一位木讷內向的男子，但一身渾厚根基卻令人刮目相看。
“少爺，這兩位就是二爺門下弟子，藥師慕少艾與毒醫沐心沅。”
劍之初不擅言辭，心裏又藏了諸多情緒，只幹巴巴打了個招呼：“在下劍之初。”
慕少艾素來是個自來熟，八卦兮兮地湊了上去：“師弟，你好。呼呼，想不到師尊失蹤多年，竟已成家生子。不知師尊與師母可安好？”
“這……”
劍之初臉上閃過一抹難言的苦澀。
沐心沅上前伸肘拐開慕少艾：“劍之初，你別理他，他從來沒個正形。吾們還是說正事吧。關于師尊這些年的去處與經歷，能否與吾們說明？”
“父親，他……”劍之初壓抑着翻湧的情緒，将自己所知曉的關于養父的事情盡可能言簡意赅交代了一番。
“嗯……也就是說，你亦不清楚師尊的下落？”
“……是。”
“四魌界，陌生的地名。想不到師尊竟然流落異界。”
沐心沅思索間猶有憂慮，慕少艾已出言寬慰：“哎呀呀，師妹別太過操心，沒聽過‘穿越空間必有奇遇’的武林十大套路嗎，安啦，相信師尊吉人天相。”
“哪來這麽多有的沒的？就你套路多。”沐心沅懶得與他練瘋話。
慕少艾笑了笑，轉頭吩咐莫管家：“既然師尊已有消息，老莫你就安心打理鳳氏家業。劍之初，兇手是否會卷土重來未可知，你是否也留下，方便照應。”
“嗯。”未及早前去鳳府認親，血案發生無可援手，劍之初心中懊悔已化為守護的堅定。
原無鄉靜待慕少艾安排完畢，方才問道：“慕兄，需要幫忙嗎？”
“噫，來者是客，吾們還未盡禮數呢？原兄幫了師妹甚多，不如稍留數日，讓吾好好招待。”
沐心沅倏然反駁：“慕少艾，原無鄉已耽擱頗久，目前鳳府百廢待興頭緒萬千，你哪裏來的閑工夫留客？別兼顧無暇招待不周才是。”
原無鄉心中清楚阿沅有意回避，但既與慕少艾暗生默契，自然不會回絕，淺笑曰：“哪裏，阿沅多慮了。索性吾回道真也無事，在此搭把手也無妨，只是叨擾了。”
“不擾不擾，歡迎歡迎。”慕少艾手中玩着水煙管笑呵呵。
沐心沅到底拉不下臉開口趕人，只好遷怒：“慕少艾你……！”
“別動氣，師妹，身體要緊。你的好朋友就是吾的好朋友，你放心去休整，師兄來款待原無鄉。”
沐心沅看了看原無鄉，長吸一口氣，猛地轉身走向了自己的住處，留下一臉茫然的劍之初和擠眉弄眼的慕少艾與原無鄉面面相觑。
“呼呼，原兄，府中有珍釀的江南好酒，要飲一杯嗎？”
慕少艾雖是開口邀酒，語氣卻已變得正經。
原無鄉亦鄭重以待：“先謝過了。”
“老莫，來去準備酒菜吧。”
——于是，二人在侍從引導下進入別苑後山樂羽樓。
樂羽樓背山臨湖，頗為清淨，兩人心照不宣，名為飲酒，其實只泡了一壺茶。
“原兄，吾已支開師妹，吾們可以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
“哈，慕兄用心良苦，原無鄉便直言主題。”
“請。”
“吾聽聞慕兄以及令師乃是阿沅至親之人。如果……吾是指，令師不在的情況下，吾是否能向慕兄你——求娶阿沅？”
“哎呀，吾聽到什麽？求娶？你們已到這一步了？”
“說來慚愧。”
原無鄉雖有些窘迫，但也将來龍去脈經過簡要說明。敘述過程中，他察覺慕少艾的神情漸漸變得深沉。
慕少艾心思百轉，沉默了許久，緩道：“抱歉……這件事，吾做不了主。原無鄉，你既與師妹結識許久，對她的個性，應該了解幾分。”
“是。阿沅雖然随和開朗，但她很有主見，對于認定之事，頗為堅持。”
“說得沒錯。所以，寄望于吾，可是沒什麽可行性呀。”慕少艾似想起什麽，咳嗽了兩聲：“何況若非阿沅自願，日後師尊歸來，吾也無法交待。”
“嗯……吾理解你的難處。确實，是吾唐突了。”
“別多慮，吾非是指責你。坦白說，原無鄉，你是道門中人，心性該是淡泊。對于嫁娶之事，又作何想法呢？”
“嗯？”
原無鄉一時怔住。
“師妹其實很心軟，你救了她，陷入危險，她一定會不計代價救你。若你理解為恩情虧欠，也許會惹動她的怒火哦。”
“這……”
看出原無鄉未抓住關鍵，慕少艾不禁暗暗嘆氣：“其實，師妹對你的提議如此抵觸，跟她的遭遇也不無關系。”
随即，慕少艾便将沐心沅幼年被父母當作救治長子的藥引險些折磨致死的經歷作了說明，随着他的敘述，原無鄉漸漸攥緊了拳頭，心亦被狠狠揪緊。
“……師尊将阿沅帶回的時候，她已經六七歲了，不講話，沒情緒，交流很困難。她成長到今日，并不容易。”
“太殘忍了。為人父母，怎可如此絕情？”
“原無鄉，吾告知你這段過往，非是要激起你的同情與憐惜，而是希望你能了解，阿沅很堅強，可以應對身體的痛楚，也能走出過去的陰影。她缺乏的，是對‘嫁娶’這件事的認同。要得到這份認同，關鍵在你，不在她。”
“認同……”原無鄉冥思苦想，總覺得萬千思緒中似乎觸到了什麽，又似乎抓不住。
啧啧，修道人啊。
慕少艾見他鑽入牛角尖，不得不再次友情提醒：“你對師妹，究竟是怎樣一種情感呢？虧欠？愧疚？欣賞？憐惜？”
原無鄉陷入迷宮的思維倏然暢通，但下一瞬，心慌意亂與措手不及交雜着襲上心頭。
“……請恕原無鄉暫時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哦？”
“恩情是情，友情亦是情。她是使人愉快又挂懷的朋友，時至今日，牽絆太多，吾已理不清。”
慕少艾聽得仔細，心中已有答案，臉上卻露出一個不正經的笑容：“唉，複雜的話題，真是考驗老人家。”
“慕兄……”
“問吾的建議啊？其實也是簡單——耐心一點，等久了就是你的。”
原無鄉愣了愣，将他這句話消化了半天，也不禁笑了起來：“吾記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
咳咳，基友跟我說看得一頭霧水，其實這篇文要跟我專欄裏《單身狗不完全記錄》結合起來看，不然不明白怎麽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