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煙雨斜陽之內,濮陽剛逸、雲弈百川、靈犀指瑕兄妹三人帶着幾名年輕道子忙裏忙外,好不熱鬧。
“原師兄,梳妝臺擺在哪裏?”
“嗯……就在這兒吧。”
“師兄,為什麽後園的花都移走了?”
“吾想把後園打理出來,留給阿沅做藥圃。”
“哦……”
“師兄想得真周到。”
“是啊,看起來都不像第一次成婚呢。”
“噓……別貧嘴!”
師弟師妹們的笑鬧聲早已傳入原無鄉耳中,聽得他哭笑不得。
他本性喜靜,居所如此喧鬧還是首次——不過為了迎接煙雨斜陽的女主人,添置物品更改擺設也是必要。
阿沅……
原無鄉握緊袖中沐心沅交給他防暈船的藥囊,在四周一片熱火朝天中,心驀地靜了下來。
自幼修道,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與人結為道侶;與阿沅結交之初,又何曾知曉二人竟從朋友發展至此?
但回憶兩人相|交的點點滴滴,卻是如此清晰,閉上眼睛似乎都能看見阿沅的一颦一笑——認真聽佛的模樣、施為救人的模樣、說笑調侃的模樣、強抑傷心的模樣……
“師兄……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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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犀指瑕捧着一堆雜物沒好氣地叫醒了神游四海的原無鄉。
“嗯?!”原無鄉回過神:“何事?”
“問你這些東西堆在哪裏呀?想什麽這般入神?”
扛着新制衣櫥的雲弈百川從旁邊路過,聞言戲谑地笑道:“師兄還能想什麽,當然是想嫂子~~~~”
原無鄉難得地露出一絲窘色,趕緊回答靈犀指瑕:“咳……暫時挪到書房吧。”
靈犀指瑕擠眉弄眼地做了個怪相,轉身朝書房走去。
原無鄉忽然失笑,自顧自地搖了搖頭。
……哈,一別多日,他好像是有些思念阿沅了呢。
江南。
鳳府接到婚書當日就忙翻了天。
沐心沅一臉黑線地看着莫管家忙裏忙外,生生目睹自己的嫁妝從兩箱變成十六箱,并且還有繼續增加的趨勢。
“呃……老莫,這也太多了……”
莫管家帶着不可理喻的亢奮瞪眼道:“沐姑娘你不懂,按照鳳府的規矩,姑娘出嫁該有首飾四箱、成衣四箱、書籍四箱、吉物、擺件、文房四寶、上好藥材各兩箱,還有器具、田産、地契、鋪面……何況如今鳳府已連續三代未誕千金,沐姑娘你也算是鳳氏半個小姐,起碼的規制絕不能少。”
“……”沐心沅一時無語,再次開口試圖說服莫大管家:“吾是嫁去道門,沒必要帶這麽多身外之物。”
莫管家胡子翹老高:“嫁去道門怎樣啦?嫁去道門也是要按鳳府的規矩辦!若薄待了你,将來二爺回來,我老臉往哪兒擱?!說起來,這次鳳府連個主婚的當家人都沒,老莫我感覺十分心意難平……沐姑娘你怎樣就這樣答應嫁人了呢……”
“噗……”眼看老莫一副淚眼婆娑的樣子,躺在榻上抽水煙的慕少艾忍不住笑噴:“哎呀,師妹,好了好了,別浪費老莫一番心意。”
沐心沅無奈地扶額嘆氣:“随便你吧。”
打發走莫管家,沐心沅從桌上拿起道真送來的婚書。
绛底墨文,一筆一劃皆是莊重,書頁底部落着道磐式洞機和原無鄉的親筆簽名。
她的視線在“原無鄉”三字上停留許久,才阖上婚書,莫名嘆了一口氣。
“咦,都快出嫁了,哀聲嘆氣可不好呢。”慕少艾翻坐起身,湊到沐心沅身邊:“該不會是婚前恐懼症吧?”
“沒這麽多恐懼症。”沐心沅翻了個白眼。
“哈……”慕少艾總算有了點正經顏色:“吾覺得原無鄉堪稱良配,你也放下心結好好與他相處吧。”
“話是這樣說,總感覺這種發展與自己原本的初衷大相徑庭。”
“想太多。”慕少艾敲了敲水煙管,抖落出燃盡的煙絲:“人總喜歡給自己設想一條要走的路,殊不知有時候突然出現的岔路才是該走的路。”
“嗯……”沐心沅若有所思。
慕少艾眯起雙眼:“所以說,還是吃睡睡吃,順其自然吧。”
沐心沅轉過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整日看別人的鬧熱,你自己呢?去西苗發生何事,弄得滿頭白發?”
“耶……這是跟南宮神翳鬥智鬥勇心力交瘁的結果啊。”
慕少艾若無其事的打起哈哈。
“是嗎?吾倒是聽說你将翳流玩弄得慘慘慘,不像是心力交瘁的模樣。”
“哈。你呀你,安心做你的新娘子,別操多餘的心喽。”
見他不欲透露,沐心沅也就歇了追問的心思。
——既然認萍生已經恢複為慕少艾,他在西苗的一切過往也就随風而去罷。
至于那些愛恨情仇,已經化作了三千白發,不可谏,不必追。
鳳府的嫁妝提前送到了南道真。
衆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鳳府鸾車轱辘轱辘往煙雨斜陽而行,就連原無鄉也是一臉萬萬沒想到的表情。
簡……簡直是……
土豪!!!
衆道友不禁懷疑——煙雨斜陽怕是堆不下?
好在道門不看重這些身外之物,這要換了普通人家,該是要招人眼紅了。
原無鄉苦笑着請鳳府之人将嫁妝塞進了書房——道門兩袖清風,除去總壇和藏書樓,個人居所是沒有大庫房這種配備的。
又兩日,吉時已至。
慕少艾按照江南的規矩,以長兄身份,親自背着沐心沅來到元宗六象之外。
“嗯,到了。接下來,就是道門的套路喽。”
慕少艾輕輕放下自家小師妹。
因是結道侶,沐心沅身上吉服與普通新娘有所不同,更淡雅也更精致。
原無鄉已在元宗六象門口等待多時,見狀迎了上來。
慕少艾忽然伸手摸摸沐心沅的頭,又沖原無鄉笑了笑,前所未有的鄭重:“原無鄉,請善待她。”
原無鄉亦鄭重颔首:“吾會。”
沐心沅眼眶一熱,趕緊吸了一口氣,壓抑心中莫名的酸楚。
她想起幼年被慕少艾纏着說話逗趣的往事。
“師妹呀,你看——吾姓慕,你姓沐,所以咱們是自己人,既然是自己人,你就別跟師尊告狀,元宵節吾帶你出去看燈玩雪好不好?”
——再回首,已是歲月荏苒,韶華不再。
慕少艾将小師妹交給原無鄉,便靜靜站在元宗六象門外,含笑目送一對璧人踏入三清殿。
不同于世俗喧嚣,道門婚禮莊重古樸。
式洞機立于三清聖像之前,拈香而拜:“大聖大慈,大仁大願,奉緣尊神,告于三清:道真弟子原無鄉、醫門弟子沐心沅,志心皈命,願結道侶。”
原無鄉與沐心沅随道磐一拜三清,南修真雙揆随即奉上陰陽玉環。
式洞機将玉環分交二人,容色肅穆:“乾元資始,坤德厚生。合婚聯姻,眷屬佳成。”
原無鄉再行一禮:“多謝道磐。”
沐心沅見狀也随禮:“多謝道磐。”
“禮成了,恭喜二位。”
沐心沅非道門之人,不知道門規矩,還擔心是否會被鬧,不想儀式結束,原無鄉拉着她施施然離開了元宗六象,一衆同修好友只在旁側含笑觀禮,倒是不像俗世婚禮那般起哄鬧新人。
儀式在黃昏舉行,待二人回到煙雨斜陽,天已暮色。
原無鄉踏入房內,徑直拉着沐心沅坐到了梳妝臺前,笑道“先将這身行頭卸下吧,看起來感覺很累。”
沐心沅這一身裝束雖不及普通新娘那般鳳冠霞帔繁複沉瑣,但以莫管家那個瘋魔的狀态自是不會制作得太過樸素,穿在身上仍嫌束手束腳。
聽原無鄉這樣一說,她啞然一笑,自行對鏡拆解高挽的發髻,并拿去了發間幾件看似尋常實則用料貴重的頭飾。
在她将自己從吉服中解放同時,原無鄉已轉出婚房,拿來兩碟爽口的點心,以及一壺淡茶。
——倒是不知他幾時将她的口味記得如此清楚了。
原無鄉淺笑道:“自江南一路奔波而來,想是累了,吃一點墊墊肚子。”
“嗯。”
沐心沅從善如流,就着淡茶吃點心,但畢竟舟車勞頓,食欲不振,略吃了幾口便不再動筷。
原無鄉見狀便起身,極自然地說了一句:“吾去備水,你先稍待。”
他徑自出了房門,也未注意沐心沅陡然微紅的面龐。
——果然是修道人,大概未曾察覺這句話有哪裏不對。
只是他想得周到、做得也周到,貌似已經完全适應角色,反弄得她有些不好意思。
片刻之後,原無鄉領着她轉到浴室,一路上跟她介紹煙雨斜陽的布置。
“過去一個人居住,廚房也很少使用,你改日看看還差什麽,另行添置。這是書房……已被鳳府送來的東西占滿了。”
沐心沅輕笑一聲:“老莫對嫁妝頗為執着,勸都勸不住。”
“哈……吾已整理過後園,你若要做藥圃應該夠用。”
“嗯。”
她不禁再次感慨原無鄉思慮周到。
“浴室在此,你先沐浴吧。”
原無鄉一派坦蕩,沐心沅臉一熱,點點頭便跨入浴室。
室內所有器具看來皆被細心更換和打理過,浴桶中水溫正好。
她靠在溫水中長舒一口氣,微微阖上雙目。
原無鄉的确很會照顧人——這大概是天生吧。
到底是心底有幾分緊張,她快速沐浴完畢,回到婚房,見原無鄉已卸下頭冠,一頭銀絲披散,坐在床邊翻整被褥,一時竟看呆了。
“嗯?”未料到她這麽快就回來,原無鄉擡眼望去,也被她的模樣怔住。
月色從門外落入,沐心沅站在門口,正沐浴在月色之中,青絲披散,身着寬松常服,飄然若姑射仙子。
原無鄉之前的從容、坦然,盡皆為之一亂,倉促起身:“你回來了……那……吾去洗了。”
沐心沅目送原無鄉落荒而逃,哭笑不得。
……這是怎麽了?
方才還很淡定啊。
索性将換下的衣物疊放一側,在婚房中走走看看。
婚房想來便是原無鄉原來的卧房,布置得如他給人的印象一般,整潔舒适。新添的家具無非是梳妝臺和衣櫥,還挂了一些應景的吉物。
房間不大,轉過一圈後,她拿起床頭一本《皇極經世書》,半倚在床上看了起來。
原無鄉在浴室中磋磨一番,心內自嘲。
已是道侶了,今後不免親密,這股難為情來得也好笑。
待他重回婚房,卻見飄搖的燭光下,沐心沅已倚着被子睡了過去。
……看來是累極了。
他輕手輕腳走到床邊,将睡着的人抱起挪到內側,并小心掖好被子,方才解下外衫,輕輕躺了上去。
燭光熄滅,月色依然明亮。
他凝視着身側之人的睡顏,漸漸也有了些困意。
這……就是有家室之後的感覺吧。
似乎,也沒有什麽不自在。
……
半夜,原無鄉朦胧之間伸手搭向旁側,卻挨了個空。
“……嗯?”
驀然睜眼,卻見本該好好睡在枕上的人不知何時已整個縮入被子裏,蜷成一團,好似畏寒的貓兒。
這樣的睡姿,不累麽?
原無鄉好笑地坐了起來,笑到一半卻凝在了臉上。
他突然想起慕少艾訴說的那段往事——阿沅幼年時,被親身父母送給異域邪醫做活體實驗,關在籠子裏直到六七歲。
關在籠子裏……怕是只能這般蜷縮着吧?
原無鄉眸光微沉,心中卻是一痛。
随後,他伸出手,像給貓兒撓癢一般輕輕摩挲沐心沅的背部,直到她放松身體,才将她擁入懷中,牢牢抱住。
——原道長的新婚之夜,從矯正夫人的睡姿開始。
作者有話要說:
一本正經主持婚禮的道磐寫得我蜜汁想笑。
——因為另一篇文裏正在構思道磐會怎麽被師姐坑。
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