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為整理鳳府那一堆多得驚人的嫁妝,原無鄉與沐心沅着實忙碌了一陣子。

藥材、美酒等耗材尚有存放之地,書籍和文房四寶勉強塞進了原無鄉的書房,首飾成衣卻也實在太多,且多為江南閨秀的服飾,精美有餘實用不足,沐心沅挑來挑去也只挑出幾套合用的,對着幾口大箱子直犯愁。

原無鄉剛挪開一箱字畫古玩,見她站在一旁發呆,疑問:“阿沅為何愁眉緊鎖?”

沐心沅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這麽多衣衫,給吾二十年也穿不完,不若送給指暇。”

“嗯……”想起靈犀指瑕素日喜歡行武練拳,原無鄉不禁笑道:“這些衣物穿在師妹身上,怕是會讓她束手束腳,渾身不自在。”

“……說得也是。哎,早跟老莫說了,不必鋪張,做這許多哪裏用得上?”沐心沅略顯嫌棄地拿起一件珞晶廣袖裙:“莫說行走江湖,便是居家也不實用。”

原無鄉順着她的動作看了眼長裙。身為男人對這些女子的物品既無了解也不甚關注,一瞥之間只覺長裙袖廣擺長,襟低腰緊,便不自覺地想象了一下阿沅穿上身的模樣。

“咳,确實不太實用。”

——光用想的便已預見,穿上之後不可有太大動作,行動不便還在其次,稍不留神恐要被人看到不該看之處了。

沐心沅自是不知原無鄉正在腦補些什麽,搖着頭将廣袖裙疊好壓入箱底,惋惜道:“皆是依吾身型裁制,送人也難,如此破費,不如多給吾備一些藥材與藥種。”

“無法處理便暫時放着吧。”原無鄉也頗有些無奈:“這邊還有一些東西,你看是否要用到。”

沐心沅跟着他進入書房,卻見案上擺着一琴一瑟,只觀用料與做工已知絕非凡品。

原無鄉伸手輕輕觸了觸琴弦,無意間撥出跫然之音,在房中流轉舒緩。

“吾不擅樂,想來這是莫管家為你所備。只是從未見你彈琴,吾倒好奇了。”

原無鄉說得懇切,沐心沅卻聽得想扶額,無力道:“吾……亦不擅樂。”

“嗯?那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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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心沅實不好直言修道人不解風情,只上前小心翼翼将兩件珍品置入配套的木箱中,抿了抿唇小聲解釋:“此乃吉物,專為新人所備。”

——贈予新婚夫婦,寓意“琴瑟和鳴”。

原無鄉腦子裏轉了幾個彎才反應過來,略窘同時亦失笑:“吾們皆不擅樂,豈不是又要閑置浪費?”

沐心沅也不禁打趣:“儒道兩門擅樂者衆多,過去見過不少道者皆有雅器相伴,但在道真卻未曾見人弄樂,真是奇怪。”

“哈……”原無鄉想了想,道真似乎确無幾位道友喜好樂器:“也許是欠了一點氛圍吧。”

“琴、瑟便罷了,其他樂器也無人喜歡嗎……”沐心沅自語呢喃,眸中忽然閃過狡黠的笑意:“原道長,不如你從頭學起來,也免得如此逸品閑置蒙塵。”

“耶,阿沅,別取笑了,吾無此天賦。不過如果阿沅你要學,吾會大力支持。”

沐心沅不禁笑出聲:“免了,吾們半斤八兩。就委屈它們閑着吧,日後贈與有緣人也未嘗不可。”

原無鄉一言脫口而出:“留給孩子也可啊。”

沐心沅笑容一凝,臉上漸透出一抹嫣紅,語調也不自然地低了下去:“想得真多。”

原無鄉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不自在地咳了一聲:“唔……阿沅,剩下的字畫你打算如何處理?”

“亦是不實用之物,打包寄給儒門的朋友代為保管好了。”

“好。”

原無鄉又開始忙碌,沐心沅注視着他的背影,心緒略沉。

——她的體質太弱,此生怕是難以有孕;縱是受孕,恐也留不住。

原無鄉該是無心之言,她卻難免有些失落;轉念一想,自己的壽命都不知何日将盡,與原無鄉結緣已是意料之外,又如何奢望留後呢?

念及如此,低沉的心緒又漸漸平複。

生而在世,便好好度日吧,莫自尋煩惱了。

雖無雅樂為伴,但日子也有不同的過法。

雞鳴之時,原無鄉已起身練氣練劍,沐心沅仍在深眠。

晨光熹微,沐心沅備好早點,打理藥圃,或者整理藥材,調配各類藥引,原無鄉剛好歸來用餐。

偶有百姓前來求醫,原無鄉不欲讓沐心沅太過勞累,便與人商定,過午不待。時日漸移,衆人亦知曉沐大夫身體不好,也不逾矩為難。

這般生活,正是清淨閑适,歲月靜好。

原無鄉欣喜地察覺沐心沅似乎不再如過去一般頻繁發病嘔血,果然如慕少艾所言,縱然病軀,若平心靜氣悠然度日,亦可緩解許多。

念及此,原無鄉心下略感欣慰——這至少說明,阿沅與他一同生活,并無太多煩惱憂思。

那便是最好了。

又一日,原無鄉應抱樸子之邀前往元宗六象協理教中事務,返回之時,卻聞煙雨斜陽內似有婦人嗚咽之聲,心下一驚。

庭院中,一名男子一臉冷肅負手而立,一名婦人跪地痛哭,沐心沅拘謹地坐在一旁,雙唇緊抿,面色有些難看。

“阿沅?”原無鄉快步來到沐心沅身邊,将她與那婦人隔開。

見他歸來,沐心沅大松一口氣,卻仍有幾分不快,細語道:“你回來了。”

“你就是原無鄉?”

冷肅男子板着臉發問。

原無鄉轉身看了看兩位不知來歷的客人,點頭道:“在下正是原無鄉。不知閣下……”

“原無鄉,他是吾師尊。”沐心沅不願理那婦人,徑直給原無鄉介紹男子的身份。

原無鄉微愕,與來人視線相彙,見對方正探究的打量着自己,忙略行一禮,卻不知該如何稱呼。

對方倒是先收回了審視的目光,沉眸道:“叫吾‘谷主’即可。”

“……是,谷主。請問這位……”原無鄉轉向還在嘤嘤哭泣的婦人,欲問情況。

“無關之人,不必理會。”鳳谷主厭煩地瞥了眼那婦人:“該說的都說完了,趁吾耐性尚未耗盡,趕緊滾,今後不準出現在阿沅面前。”

“嗚……是。”婦人紅腫着眼睛,帶着最後一絲期盼望向沐心沅:“阿沅……”

沐心沅側過臉避開了她的視線:“夫人,請吧。”

“原諒我啊,阿沅……!”婦人以袖掩面,啜泣不止。

“滾!”

鳳谷主一甩袖,直接将人抽出煙雨斜陽。

打發走了讓人心煩的麻煩,沐心沅這才勉強綻開笑容:“師尊,吾去給你沏茶。”

“要濃一點。”鳳谷主言簡意赅,一撩衣擺在自行坐下,并拿眼角餘光瞥了瞥原無鄉,略帶着幾分不爽道:“坐。”

“是。”

沐心沅一離開,氣氛頓時冷凝,原無鄉個性随和,此刻面對着一臉冰霜的老丈人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站在對方的立場,趁自己不在家娶走了自家的姑娘,也難免怨怼吧?

如此設想,他竟覺得有些莫名好笑。

鳳谷主倒是主動開口打破了沉默:“方才那人,是阿沅的親娘。”

“嗯?!”原無鄉順勢接口:“不是說阿沅的父母……請問谷主,她如今找上門,又是怎樣一回事?”

“看來慕少艾已經告知你阿沅的身世了。”鳳谷主眼角眉梢都是冷意:“阿沅的親兄長已經去逝,他們如今想來挽回親情了。”

“這……”原無鄉面色微變,又想起畢竟是阿沅的親生母親,到底沒說什麽難聽的話來:“這也未免強人所難。”

“吾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鳳谷主毫不客氣:“此番吾同意帶她前來,不過是阿沅的兄長有遺言希望轉達,她倒是蹬鼻子上臉了。今後她不會出現,若她膽敢再出現,你知道該怎樣處理。”

“是,晚輩知曉。”

“阿沅體質弱,別讓她太勞累。”

“是。”

鳳谷主總算擡起臉給了原無鄉一個正眼:“你是阿沅自己挑中的人,好好待她,別讓吾失望。”

“谷主放心,原無鄉必不會辜負阿沅的眼光與谷主的信任。”

“哈。”

鳳谷主不冷不熱地笑了一聲又撇開臉,依稀可見眼底不爽——說得比唱的還好聽,油嘴滑舌的道士!

心底更是把慕少艾罵了千萬遍——怎麽就讓阿沅被個道士拐走?這些修道人滿腦子天下蒼生,哪裏值得托付終身?!

原無鄉已自他言行中看出對阿沅的關懷,自不會對他隐約的敵意和不滿有什麽計較,開始沒話找話說。

“聽聞谷主有‘醫癡’之名,可否指點原無鄉,還有什麽途徑可以幫助阿沅減緩病情?”

“嗯……”談及阿沅的病情,又說起術業,鳳谷主暫歇紛亂心緒,開始滔滔不絕:“有三種方式……”

沐心沅透過廚房窗棂觀視,見師尊似乎與原無鄉交談甚歡,料想不會起什麽沖突,便安安心心沏茶,順便準備食材——老丈人見女婿,總是有話說,就讓他們慢聊吧。

用過晚餐,鳳谷主急于回轉江南,對着原無鄉和沐心沅一番耳提面命後匆匆離開。

沐心沅含笑對原無鄉道:“沒被師尊驚到吧?”

“谷主面冷心熱,所思所想皆是為你好,吾怎會被驚到?”

“很多人對師尊的印象都是冷面閻王,鐵口斷生死。醫界之人,對他有成見者亦不少。”她握住原無鄉伸來的手掌,與他相攜回到煙雨斜陽內,一路輕言細語道:“吾曾聽一位長輩提起,師尊少年時因實驗中毒,面部神經壞死才會如此冷臉,非他之願呢。”

“……面部神經壞死?”原無鄉哭笑不得:“這算什麽病症?”

沐心沅笑語盈盈:“你可以理解為面癱。”

“唔……前輩為醫學之道,真是犧牲不小。”

“要保密哦。”沐心沅豎起食指抵在嘴邊,做出一個“噤聲”的手勢。

“放心。”

原無鄉微微一笑,轉而想起沐夫人之事,踯躅欲言:“阿沅,今日,嗯……”

“想問吾生母之事?”沐心沅容色淡淡,自袖中抽|出一封尚未開封的信:“她是來轉交吾兄長的絕筆信。”

“絕筆……信?”

原無鄉愕然。

“他……病重之時,自絕身亡了。”沐心沅垂首看着那封信,眼神幾度變幻,最後索性往原無鄉懷裏一塞。

“吾不想看,你看吧。”

“阿沅?”原無鄉拿着信,拆也不是,不拆也不是,但他看到沐心沅神色,已知她心底糾結,便緩緩打開信箋,快速浏覽一遍,心中頗為震動。

半晌,他才小心翼翼試探道:“阿沅,你……可想聽吾給你念?”

沐心沅依然垂着頭,不置可否。

原無鄉見狀,便緩緩念出信中內容。

“心沅吾妹:見信如唔。吾之一生,匆忙如白馬過隙,自幼與藥石為伴,父母親人皆為吾牽腸挂肚、四處奔波。本該感念衆人苦心,但自從知曉你之存在與遭遇,為兄甚為悲恸,更覺自己罪惡深重,然力有不逮,無法照拂于你,知你如今安好,吾心甚慰。至近日,吾舊疾頻發,母親與域外邪醫密謀,意圖再次向你索取,如此枉顧人倫,吾心不安,決意自斷。吾已告誡母親不可再傷你,否則吾在九泉之下亦不諒解。人死形銷,恩怨兩清,只望小妹平安喜樂,勿念、勿怨。兄:沐心殊絕筆。”

原無鄉放下信箋,見沐心沅像一尊雕像般坐着一動不動,臉色卻白得吓人,手指也在輕顫,忙上前擁她入懷。

“她憑什麽這樣對吾……”沐心沅眸光空洞,木然開口。

“阿沅……別難過了。”原無鄉安撫地吻了吻她的額角:“至少你兄長十分挂懷你,不必計較你母親的所作所為了。”

“她憑什麽……”沐心沅仿若未聞,自顧自地呢喃。

原無鄉心中一痛,擁緊了懷中輕顫之人:“阿沅,吾不會讓她再有機會傷到你。”

沐心沅這才緩緩回過神,與原無鄉四目相對:“她早就傷不到吾了……但她憑什麽呢?”

“阿沅,都過去了。”他低下頭,密密地封住沐心沅的唇,唇齒糾纏間低語撫慰道:“一切……都過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emmm……小當家有成為寵妻狂魔的潛質呢。

啊,情不自禁的越寫越蘇,果然小當家最适合做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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