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盡管原無鄉暫時沒有出關,但衆人內心皆已默認他為南修真新一任領導者,沐心沅的身份便等同于掌教夫人,她的指令很快得到響應。
當她匆匆趕到南修真第三個被倦收天突破的門派,已有數名精通醫術的道真門人前來報到。
“原夫人。”
一名長老腳步踉跄着來到沐心沅面前,顯然是受至陽劍氣所傷。
沐心沅指尖凝出一縷藍色光暈,迅速打通長老幾處穴位,讓劍氣順利透體而出,雖增添外傷,卻解去焚脈之痛。
“多謝夫人。”
“長老不必客套。傷亡情況如何?”
“吾派目前暫無死者,但傷者衆多,尚有戰力者不過寥寥幾人,他們已前去追截倦收天。”
“追截?”沐心沅頓了頓,想起倦收天的能為又豈是普通道子所能阻擋,但終究未将內心話說出口:“衆人分為兩組,一組負責分發藥丹、包紮外傷,另一組随吾救治重創者,動作要快。”
帶着幾名道子連續救治若幹重傷患,沐心沅不敢停歇,立刻轉往下一處。
從受創者傷勢來看,倦收天之意在“敗”而不在“殺”,但他畢竟是北宗名副其實第一人,根基修為了得,功體不足的南宗門人對上他,無異于螳臂當車,難免有當場身亡者,或重傷不治者。
沐心沅清楚倦收天眼下激憤難平無人可擋,必是意欲戰完南宗各派方能罷手,原無鄉尚需一點時間,她只能盡力與死神争奪人命。
只是……倦收天憤怒到這般程度,有些超乎預料了。
沐心沅撇了撇頭,将雜念甩出腦海。
首次處理這種戰後爛攤子,毒功無用,只看醫技,尤其是手術過程中必須保持絕對注意——而且傷者也委實太多了些,加之倦收天極陽功體對中招者筋脈會造成持續焚灼之蝕,也給她增加了不少工作量。
倦收天一路勢如破竹,沐心沅緊随其後,速度漸漸慢了下來——從來都是傷人易,救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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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力高度集中,在南宗各派之間輾轉,不覺時間流逝,在處理完一名肺部嚴重受創的道子傷勢之後,她迅速收攏工具,起身欲離,孰料眼前倏然一黑,頓時失去意識。
燭光映照之中,原無鄉靜靜适應植入手臂的玄解,卻不知為何突然有一種不祥之感。
靜心是必須,但不祥的感覺越來越強烈,聯想到南北道真自武決之後表面平靜實則暗流洶湧的局面,他到底是坐不住。
甫一踏出密室,便察覺氣氛不對。
阿沅不見蹤影,靈犀指瑕在煙雨斜陽花園中焦慮萬分地走來走去,見他出關,急道:“師兄,倦收天殺上南宗了!”
“什麽?!”
“葛仙川自盡謝罪,倦收天他、他……”
聽聞噩耗,原無鄉瞬間明白倦收天此舉是出于何因,但他更明白自己必須立刻出面阻止,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他現在到哪裏了?”
“已經逼近元宗六象,大哥二哥都已前去阻攔。”
“走!”
事不宜遲,原無鄉迅速化光趕赴南道真中樞之地。
……
抱樸子被安置在元宗六象之內靜養。
雖已交出銀镖玄解,但他名義上仍是南宗掌教,如今身負重傷,需要得到良好照料。
他躺在床上,呼吸急促,想象着若以旁人眼光看來,茍延殘喘的自己是否像一條喪家之犬?
“哈……葛仙川,你好算計……”
曾為立雲坪同修,各擔南北掌教多年,他與葛仙川皆已認清彼此是怎樣的人,那場武鬥過程中究竟發生何事,也只有他們兩人心知肚明。
但,他們都沒有足夠證據證明對方耍了陰招,所以才讓局面僵持至今。
他抖抖索索摸向床頭,想要喝水,身體翻動間卻無法掌握力度,一下子滾到了床下。
“哈……哈哈哈哈……”武脈盡廢,權勢盡失,抱樸子既怒且悲,漸漸地竟然笑了起來,笑自己機關算盡,終究還是将一切拱手交給原無鄉——當然,經此一事,葛仙川也必然保不住“北芳秀”之名。
兜兜轉轉,道真雙秀,仍是那兩人,真是衆望所歸!
好得很!好得很!
“咳咳咳……”嫉恨交織,內息激蕩,抱樸子咳出喉間淤血,稍感血氣通暢了些,耳邊卻隐隐傳來嘈雜之聲。
“嗯?怎會如此喧嘩?”他勉強爬起,跌跌撞撞撲到門邊,門外兩名道童正好前來打算将掌教轉移至安全的地方,見他起身,忙将他扶起。
“發、發生何事?”
“這……”道童生怕刺激到他,不敢如實禀報消息,吞吞吐吐之間,卻聞抱樸子一聲斷喝。
“說!”
“是、是,倦收天殺到元宗六象來了……掌教您……”
抱樸子眼前一陣暈眩,怒火再燃,緊緊抓着兩名道童肩膀支撐自己的身體,咬牙切齒道:“好一個倦收天……欺人太甚!你們帶吾去!”
“掌教……”
“帶吾去!”
到底是多年掌教積威猶在,道童不敢反抗,只好扶着奄奄一息的抱樸子向元宗六象之外而行。
倦收天已連續擊敗南宗雙揆,正與濮陽剛逸及雲弈百川兄弟纏鬥。
雲弈百川眼角餘光撇到抱樸子身影,分神瞬間,劍鋒劃過,将他右掌兩指齊斷!
“啊……!”
倦收天已殺得有些神志不清,劍勢一轉欲再攻擊,抱樸子聲嘶力竭狂吼道:“倦收天!住手!”
“……抱樸子?”倦收天倏然回神,轉身望向立雲坪昔日同修,想起葛仙川含恨而亡的一幕,內心悲恸又茫然:“為什麽?!”
“哈,你問吾為什麽?你認為是吾陷害葛仙川?”抱樸子一怔,繼而冷笑,也不顧自己口邊湧出的朱紅,無情嘲諷:“倦收天,吾該說你單純,還是愚蠢?”
“住口!葛仙川已用生命證明清白,不容你再侮辱亡者!”
抱樸子滿腔血液已經冰冷,某個惡毒的念頭在心中滋長蔓延,他心平氣和對倦收天道:“那你想如何呢?為葛仙川報仇?動手吧。”
倦收天握劍的手緊了又松——抱樸子分明已經是個廢人,他又如何下得了手?
抱樸子卻甩開道童攙扶,一步步走近倦收天:“你認為葛仙川清白,而吾心機深沉玩弄手段?你憑什麽斷定吾就不清白?”
“你!”
倦收天突然覺得自己再也沒有力氣糾纏下去。
以一敵萬又如何,擊敗南宗又如何,昔日同修再也不複,死者更不會還陽……
頹然轉身,他決定放棄。
就在他轉身的一剎那,抱樸子忽然瘋狂地撲了上來,用盡最後力氣扭住他的手,将名劍刺入了自己的胸口。
“你……!”
愕然回頭,卻是又一位同修好友喪命之景,抱樸子輕笑一聲,低語道:“吾亦以己之命,自證清白……”
“倦收天!!!”
濮陽剛逸與雲弈百川不顧傷勢提掌瘋狂攻來,原無鄉急急趕到元宗六象,掌化陰陽,将激鬥的三人強行分開,卻驚見抱樸子死不瞑目的屍體。
“啊!抱樸子……好友啊!”
倦收天提着名劍連退數步,胸中莫名痛楚再也難抑,擡眼之間,與原無鄉悲痛的目光相遇。
“師兄,是倦收天逼死了抱樸子……替他報仇!報仇——!”
雲弈百川發出一聲悲嚎。
原無鄉雙拳緊握,顫抖的雙肩昭顯他內心強烈波動,片刻之後,他背對倦收天,用盡全力以最平和的口吻道:“倦收天,請你離開南宗。”
“原無鄉!”
“師兄!”
在場南宗門人紛紛難以置信地瞪大了雙眼。
“……”
倦收天黯然垂眸,收起名劍,默默轉身步出元宗六象。
沐心沅醒來之時,原無鄉正坐在床邊給她掖被子。
“阿沅……”
見他面帶愁容,沐心沅只當他在擔憂自己,輕輕一笑:“吾睡了幾日?”
“已有數日。”原無鄉轉身倒來一杯水,遞到她唇邊,喂她喝完便又坐下:“你感覺如何?”
“只是太勞累,并無大礙。”沐心沅抿了抿唇,口渴的感覺已經緩解了許多,擡眼卻見原無鄉愁眉緊鎖若有所思,便靠在枕上蹭了起來:“事情處理不順利嗎?”
“……沒什麽。”原無鄉不願讓她知曉現狀徒增煩惱,避重就輕道:“已經處理完畢。”
“看你神情,明明就是有什麽。”沐心沅挪了挪身子靠得近了些:“也跟吾透露一下,雖然吾不懂你們道真那些庶務,但處理糾紛,吾也有見解。”
“哈……”
原無鄉笑得極為勉強,冷不防被沐心沅揪住耳朵,溫軟的身體倚了過來,耳邊吐息如蘭,柔柔的語調飽含關心:“到底怎麽了?”
原無鄉突然喉頭一梗。
這些日子以來,千夫所指,門人唾罵,所有隐忍全部丢盔棄甲。
“阿沅……”他有些氣息不穩地擁住了妻子:“倦收天殺到元宗六象,抱樸子……自盡身亡了。”
沐心沅驀地睜大雙眼,看着原無鄉黯然含悲的神色,默默地緊緊回抱住他。
原無鄉似被催化般,一口氣将後續諸事全盤托出:“吾讓倦收天離開,并告誡各派不得尋仇……濮陽師弟前日揚言要與吾決裂,雲師弟也一蹶不振……阿沅……吾,是不是做錯了?”
沐心沅伸手輕撫他的臉:“那,你想殺倦收天嗎?”
“吾……”
“你不想,對不對?”沐心沅繼續用手指撫摸他顫動的眼睫:“于公,殺他,會讓南北道真陷入全面鬥争;于私,殺他,你同樣愧痛終生。”
“阿沅……”原無鄉眉眼聳動,為終于有一人全然懂得并說出自己的內心想法而動容不已,卻仍愧疚難解:“抱樸子與若幹門人之亡,是不容忽視的事實。”
“好了原無鄉……”沐心沅索性撐起身子,用力将原無鄉的臉扳正,與自己四目相對,一字一句、認認真真地說:“你是凡人,倦收天也是凡人,所有人都是凡人,不要勉強自己。”
因為是凡人,所以困于情仇。
因為是凡人,所以難免偏頗。
因為是凡人,所以無法周全萬事。
人生在世,只能盡全力做到自己所能做到的最好,又何必強求所有人事都能完美?
一切盡在不言中,原無鄉忽然低下|身子,将頭靠在她肩上,默然不語。
半晌之後,他輕聲道:“阿沅,你此回透支嚴重,要好好休養。”
“當然啊,吾一向惜命。”
“……別離開吾。”
低得幾乎無法聽清的言語回響在耳畔,沐心沅意外地怔了怔——她從未見過這樣脆弱的原無鄉。
同時,篤定的欣喜與難言的不安在心內生起。
原無鄉……心裏有她。
但是……她無法做出不離開的承諾。
作者有話要說:
好啦,我承認我就是想安排一個妹子陪着小當家渡過人生最難的時刻
蘇死了蘇死了23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