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總是心太軟
月考的日子很快就确定了下來,就定在這周六,通知說從早讀就開始考,每門考試之間休息十分鐘,全天考完所有科目。除了校足球隊的體育生要訓練以外,其他人員如非特殊情況一律不許缺考。
班主任周五放學前就讓他們把桌子拉成單人單桌,周六早上一到就開始發卷子。
上午考的幾科是數理化生,夏見鯨都沒有問題,他答得很快,寫完就撂筆,完全沒有要倒回去檢查一下的意思。
劉耀耀每一門都要靠秦南,秦南本身就被物理最後一道大題弄得心煩,死胖子還不知好歹地一直動手動腳,一會兒拿筆戳他胳膊肘,一會兒又扔個紙團到他桌上。
秦南不堪其擾,完全沒了解題思路,他擡頭惡狠狠地瞪了劉耀耀一眼,“你再動一下試試,我揍你信不信!”
別人班學委以理服人,可他們班學委卻愛以暴制慫。
劉耀耀兩只胖手抱作一團,無聲地跟秦南求饒,“老大,求你,就給我看一下選擇題,馬上就要收卷子了。”
夏見鯨坐在後面看好戲,光自己樂呵不夠,他甚至還伸手去拍了拍陸載的肩膀,“陸哥,你看他倆。”
陸載沒擡頭,用食指把他的手從自己肩膀上撥下去,“等一下。”
陸載其實也寫完了,他在做最後的檢查。
夏見鯨一個人看戲,看一會兒就覺得無聊,他側着腦袋靠在椅背上開始觀察陸載。
陸載的皮相毫無缺陷,連手指都長得非常好看,他慣常拿鋼筆寫字,筆風酋勁如同他的人一般。
陸載只做簡單的演算,很快就檢查完了。他把答題卡翻過來扣好,然後又看了一眼監考的班主任,才小聲問夏見鯨:“你要說什麽?”
“同桌,”夏見鯨咂咂嘴,指了指他的答題卡,“你是不是怕我抄你答案?”
陸載低頭一看,才明白他在說什麽,“我自己的習慣,以防發生意外弄髒卷面。”
“哦,這樣啊,”夏見鯨半信半疑,“不過你放心好了,我是有骨氣的人!”
夏見鯨拍着胸脯發誓,一副大丈夫一言九鼎的灑脫姿态,然而才過去了幾個小時,他就恨不得把剛才說大話的舌頭咬爛。
下午最後一門要考的是語文,夏見鯨拿到卷子的時候就徹底傻眼了。他連蒙帶猜寫了大半,作文更是拼音英語齊上陣,全篇狗屁不通。離考試結束就剩十分鐘的時候,他心裏有些動搖了。
他想向陸載求助,腦子裏卻突然閃過幾天前劉耀耀的那番話。
雖然他當時很堅決地維護了陸載,但是他心裏其實也沒有底,比如現在,他都不确定陸載會不會幫他。他作了好一會兒思想鬥争,終于硬着頭皮給陸載傳了紙條。
夏見鯨第一次作弊,一點經驗也沒有,他拿一整張A4大小的演草紙寫也就算了,竟然還疊的四四方方跟情書似的。
紙條剛挨到陸載的桌子,夏見鯨的手還沒撤回去,火眼金睛的班主任就發現。班主任監考了一整天,原本已經有些懈怠了,但突然失手的作弊小組,讓她一下子就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班主任幾乎是從講臺上一個大跨步就蹦了過來,倒是把慣犯劉耀耀同志吓了一跳,腿都開始哆嗦。
“你幹什麽呢!”班主任出聲呵斥。
“我、我我我我……”劉耀耀臉都白了,緊張地絞着手指。
秦南聽到劉耀耀的聲音,恨鐵不成鋼地罵他,“你個完蛋玩意兒,連語文你都要抄嗎?”
劉耀耀手足無措,看看班主任,又看看秦南,急得一邊搖頭一邊擺手。
“跟你有什麽關系,趕緊好好答題,”班主任越過他,徑直走到夏見鯨面前,然後伸出手,“你,交出來!”
同學們大都答完了卷子,除了個別還在寫作文結尾的,其他人悄悄扭過頭看他們。
班主任以前不這樣,性子軟也愛和學生開玩笑,但最近畫風突變,不知道是被哪路神仙提點了,直接步上滅絕師太的後塵,每每都搞得同學們提心吊膽,就差夾着尾巴做人了。
夏見鯨早就過了新同學的“優待期”,班主任一點情面都不留。她站在夏見鯨桌前,雙手叉腰,像是抓到小偷一樣,恨不得拉出去游·行示衆。
夏見鯨臉色很不好看,緩緩站起來,和她面對面僵持着,沒有動作。
班主任的目光在夏見鯨和陸載兩個人身上掃蕩,隐隐有勃然大怒的趨勢。劉耀耀感覺老班的喘氣聲都變重了,他替夏見鯨捏了把汗,不知道這家夥到底在犟什麽,平時樂呵呵的一點脾氣都沒,現在居然硬氣地跟班主任直接幹上了。
夏見鯨手撐在桌面上,梗着脖子不肯低頭。他心裏愧疚,覺得自己把陸載也拖下水了。
鈴響了,別的班已經收卷子放學,他們班卻靜的連掉根針都能聽見。陸載被迫承受着大家好奇的目光,他讨厭被人這麽盯着,像是又無數雙手朝他伸過來一樣。
陸載擡眼看夏見鯨,對方完全沒有服軟的打算,他抿抿唇,站起來把紙條遞給了班主任。
與此同時夏見鯨扭過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睛睜圓,嘴巴也微微張開,剛才還怒發沖冠的小狼崽,一下子變成了被人遺棄的流浪狗。
不過很快,夏見鯨就低下了頭,十分不爽地捶了下桌子,他覺得陸載就是個叛徒!
“你們倆放學都給我留下。”班主任收走紙條,又吩咐秦南,“學委去把卷子收了,其他人可以收拾東西回家了。”
夏見鯨一屁股坐下去,往外扯書包時候弄的桌子都在晃,劉耀耀瞅着他,不好開口。
秦南也是,他跟夏見鯨玩得好,但跟陸載又同窗多年,夾在中間挺不好受的。他從前往後收卷子,最後收到陸載那兒,低聲說:“陸載,你剛才……”
陸載看着他,眼神裏跟往常一樣平靜,沒一點變化。
兩年前陸載在課堂上暴跳如雷,後來被開除後也沒了聯絡,直到高中入學,兩個人又有緣分到一個班,但陸載變了太多,每天活得像個行将就木的老人,沒有什麽事能激起他的興趣。
不管是之前碰到康祁,還是此時此刻,陸載都沒什麽反應,反而是秦南,皇上不急太監急。秦南有種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覺,他嘆了口氣,“算了,你自己看着辦吧。”
陸載接過他手中的卷子,“給我吧,反正我正好去辦公室。”
秦南收拾好書包,臨走時候看夏見鯨還悶悶不樂,劉耀耀在一旁嘴笨的越說越讓人上火。
他過去逗夏見鯨,在夏見鯨腦袋上抓了一把,“鯨仔,哥們兒我就不陪你了,等會兒你好好感受一下咱老班的春風化雨!”
“快滾吧你。”夏見擡腳就踹,又推推劉耀耀,“我真沒事兒,你也趕緊回家吧。”
劉耀耀點點頭,也拎着書包走了。
本身這件事夏見鯨沒覺得有什麽,原本就跟陸載沒有關系,如果班主任真要追究,他也會爽快地把所有責任全攬下來。可剛才陸載招呼都不打直接投敵,這種被背叛的感覺太讓人窩火了,就像戰場上被戰友從背後捅了一刀,心裏又難過又委屈。
班裏人很快就走光了,夏見鯨磨叽到最後才往出走,陸載跟在他後面,兩個人之間空了有一段距離。
班主任早就在辦公室門口候着了,一見他晃過來,直接拽着他書包帶把他拎進了屋,陸載跟在後面一起進來,順手關住了門。
屋子裏一共三個人,班主任翹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他和陸載并肩站着。
夏見鯨也想通了,本身就是自己有錯在先,跟班主任硬碰硬沒好下場。他兩手交疊搭在腹部,顯得低眉順眼的,“對不起老班,我知道錯了。”
“你适應的挺快的,這才第一次月考就學會作弊了,我看比人家上了十幾年學的人一點都不差,”然而現在的班主任也成長了,根本不吃他這一套,身子往後一靠,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倆,“陸載你呢,你是怎麽回事兒,你以為這是在幫他嗎,這是在害他!”
夏見鯨低着頭,斜眼看了一下陸載,陸載也恰好看過來。
夏見鯨心裏咯噔一下,搶在陸載表态前說道:“老班,這和陸載沒關系,他根本沒答應我。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一定改過自新,絕不再犯!”
“念在你第一次的份兒上,這事咱們可以翻篇,下不為例。”班主任嘆了口氣,“但是教不嚴師之惰,你的語文不能一直這麽得過且過吧。眼看這學期末就要分科了,你就算準備學理科也不可能繞過語文啊。”
夏見鯨說:“這個您放心,我已經開始從頭補起了。”
班主任顯然不信他,“你自己背?”
夏見鯨正想要怎麽說,陸載卻開口了,“我帶着他背,他進步很大。”
夏見鯨不可思議地望着陸載,完全沒想到對方會幫自己說話,可這點恩惠安撫不了他,他依然覺得生氣。
陸載話說到這裏,班主任也不好繼續揪着不放,她把紙條還給夏見鯨,“既然這樣,我就不插手了,你平時多跟陸載學學,你要有他十分之一的踏實,我能少操多少心。”
“我保證,”夏見鯨三指并攏,指天發誓,“我一定會迎頭趕上的。”
班主任又數落了兩句,擡頭看天色挺晚了,就讓他們趕緊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得到恩赦後,夏見鯨跟腳底抹油似的就往外跑,陸載跟班主任道別,然後也跟了上去。
陸載跟夏見鯨不同路,夏見鯨住在學校的家屬院,一般走足球場旁邊的小門回J大校區,不用出學校大門,而他要去坐地鐵,平時偶爾同行,也是到教學樓下就分道揚镳。
今天一出辦公室夏見鯨就沒影了,陸載在後面慢慢走。
陸載認為,夏見鯨這次恐怕是真生氣了,或許以後都不打算理他了。
其實這樣也挺好,陸載想,不理就不理吧,反正他們倆也沒多熟,點頭之交罷了。他感情上有些複雜,他承認自己是利己主義者,他急于擺脫大家的目光,根本沒考慮夏見鯨,他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對,可一想到當時夏見鯨的眼神,他卻有些于心不忍。
陸載走到樓下,卻意外地發現夏見鯨竟然靠在牆上等他。
見陸載過來,夏見鯨擡頭揮了揮手。他剛才也是堵着氣,下樓的時候還在罵陸載是個王八蛋白眼狼,他每一步都用勁跺地,像是把樓梯當成了陸載在發洩,整棟樓的聲控燈都被他跺亮了。
他走到樓下,冷風一吹,又莫名心軟了。他覺得陸載也很無辜,考了一天試不說,平白無故還得陪他餓着肚子挨罵,而且剛才在辦公室還幫他說話。
這麽一想,他就自己把自己哄好了。
夏見鯨說:“我沒想到害你也被罵,對不起。”
陸載感到訝異,按理來說他都以為他們倆從此要冤家路窄,老死不相往來了,可夏見鯨又一次先低頭,他完全摸不清對方的底線在哪裏,怎麽好像永遠不會真鬧到翻臉一樣。
陸載不知道自己該說沒關系,還是也跟夏見鯨道個歉,他索性沖夏見鯨伸出手,“你哪道題不會?”
夏見鯨愣了一下,把已經被揉成團的紙條放在陸載手心,笑了,語氣裏帶着委屈,“好多都不會,古詩詞一句沒寫上。”
陸載把紙條攤展,上面寫了好幾個題號,最底下鬼畫符一般地寫着:小小讀書郎,一句沒寫上,陸哥大好人,給我幫幫忙。
陸載沒忍住,拿拳抵着唇,也勾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