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四海皆為家

今天第一次訓練,夏見鯨也沒給自己準備吃的,跑了十幾圈下來,他真餓慘了。他打開瓶蓋,仰頭就往下灌,三兩口就幹完了一整瓶牛奶。

夏見鯨捏着尚有餘溫的空瓶子,路過三個垃圾桶,都沒舍得丢進去。

說起來他其實在學校交了很多同齡朋友,哪怕只說過兩句話都能互留聯系方式,任誰看他都覺得是個交際小能手。然而四海為家,其實就是沒有家。他常常看別人都有最鐵的兄弟、最好的朋友,比如秦南和劉耀耀,天天互相嫌棄,卻又難舍難離。

夏見鯨很羨慕,他粘着陸載的目的顯而易見,他也想要一個好朋友。可陸載總是不冷不熱的,這很打擊他的積極性,他幾度都想直接砍號重來,換個攻略對象算了。

熱牛奶流淌進胃裏,整個身體都覺得暖洋洋的,夏見鯨不僅吃人嘴軟,心也軟趴趴的。一瓶熱牛奶就讓他服服帖帖,又能追着陸載跑上三裏地。

他趁陸載不注意,偷偷把瓶子塞進了書包裏,然後偏過頭看陸載,“你好細心呀,你怎麽會想到幫我熱牛奶?”

陸載說:“是我外婆熱的。”

“我才不信,”夏見鯨噘着嘴,“你聽過狼來了的故事嗎,一個借口反複用的人是會被狼吃掉的。”

陸載皺眉,有些無奈,說:“是真的。”

陸載昨晚收拾書包時發現收納箱空了,他以前是每個月底網購兩箱,他沒意識到如今消耗量增大了,已經從每天一瓶變成每天兩瓶,所以才剛月中他就開始捉襟見肘,沒了存貨。其實冰箱裏也有,但他分得很清,那些是他外公和外婆的,不是他的,他不會碰。

陸載早上提前二十分鐘出門,打算路過便利店時先買兩瓶應急,然而出門時芮素急匆匆攔住了他,芮素看他沒吃飯,硬給他塞了一瓶熱好的牛奶。

陸載從不喝熱牛奶,一經加熱他就覺得有一種奇怪的腥味,令人作嘔,他不喜歡。但芮素并不知道,陸載也不解釋,說了句謝謝就接住了。

陸載把牛奶揣進兜裏,決定把這瓶給夏見鯨,他自己不想再繞路了,直接乘地鐵去學校。

夏見鯨揉着肚子,感覺還是很餓。畢竟正當年少,再加上高強度的訓練,一瓶溫熱的牛奶只能算是杯水車薪,根本不足以和饑餓感抗衡。

夏見鯨問陸載,“同桌,你今天來好早啊,你吃飯沒?”

陸載說:“我不餓。”

“不餓?”夏見鯨立馬接收到他的潛臺詞,“所以你也沒吃飯?”

早上那些家長裏短陸載都懶得複述,他只點了點頭,“嗯。”

“那正好啊,”夏見鯨往起一跳,攬住陸載脖子,“咱們去買點吃的。”

陸載雙手插兜,被夏見鯨帶的往前一趔趄,他挺直背脊,把對方的手臂扯下來,說:“我不去了。”

小賣鋪食堂西側,和教學樓是兩個方向,夏見鯨看看表,離早讀還有快二十分鐘,時間充裕得很。

“還早着呢,走走走,”夏見鯨不由分說帶着陸載就往回拐,“我們一起嘛,我請你啊。”

陸載手還插在兜裏,不過倒沒掙紮,任夏見鯨扯着他一路往前。

“同桌,我感覺我渾身都在冒熱氣,”夏見鯨的手順着陸載胳膊往下一滑,很自然地塞進陸載的口袋裏,“不信你摸摸,跟個剛出鍋的小籠包一樣。”

陸載身體一僵,感覺到自己指尖被一雙濕熱的手握住,他微微攥起拳頭,可兜裏的位置太狹窄了,他無可避免地和夏見鯨的手貼的更近。

夏見鯨毫無察覺,苦着臉說:“我真是被體委坑慘了,幸好你報了跳高,不然你家住那麽遠,五點起床都不一定能趕過來。”

陸載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對話上,他問:“你幾點起的?”

“六點二十五,”夏見鯨比了個手勢,惋惜地嘆氣,“我人生第一次在早上七點之前起床。”

陸載生活很克制,因為秦弘陽和芮素起得早,所以他連周末都不睡懶覺,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在和夏見鯨的相處中,他還是做不到你一句我一句對等交談。對方話題多,思維也跳躍,平淡的小事夏見鯨都能扯出八千字的聊天素材,他常常想回複,卻無從開口,心底稍微一思量,對方就切換到了下一個話題。

他現在拿不準是該對夏見鯨表示同情,還是譴責夏見鯨的懶惰,他略一猶豫,夏見鯨就又扯到了食堂飯菜的适口性上。

附中建有食堂,本身是為了給住校生提供方便的,但後來大部分學生中午都不願意回家,選擇在食堂吃午飯。畢竟午休時間就兩個小時,都不夠公交倒地鐵路上跑的,還不如去食堂随便吃兩口,吃完還能回班裏趴着睡一會兒。

夏見鯨因為家近,跟學校就一牆之隔,他大都是回家吃。偶爾夏平太忙顧不上給他做飯,他也是拿着夏平的卡在J大那邊吃,從沒來過附中的食堂。

夏見鯨指着三層樓高的食堂,問陸載:“你是不是也在這兒吃午飯?”

“對。”陸載說。

夏見鯨笑起來,盯着陸載的臉,“同桌,那你中午回班以後會趴着睡覺嗎?”

夏見鯨經常看到劉耀耀睡得滿臉紅印,特別蠢,但他從沒見過陸載打瞌睡的樣子,腦補了一下,覺得非常喜感。

“不會。”陸載皺眉,不知道對方在笑什麽。

夏見鯨自從發現陸載口是心非的本質後,他對陸載的每一句話都開始合理質疑,他有點不太相信,又問:“那你都幹什麽啊?看書?做題?你總不至于這麽無聊吧。”

陸載既不看書也不做題,他比夏見鯨猜測的更加無聊,他會看着窗外發呆。

許多人發呆時腦子裏會白日做夢浮想聯翩,然而陸載發呆就是單純的發呆,放空一切思緒。

他發呆的時候會切斷和這個世界之間的正向反饋。就好比窗外有鳥飛過,詩人會寫兩只黃鹂鳴翠柳,畫家會作百鳥朝鳳圖,普通人起碼也會聽到清脆鳥啼,看見萬物欣欣向榮,但他只會覺得,哦,有只鳥,好吵。

陸載不說話,等着夏見鯨遺忘這個話題。

夏見鯨擡手,輕輕按在陸載的肚子上。陸載眉毛一挑,不知道他要幹嘛。

“老趴着對胃不好的,以前老夏給我講人體構造,脊椎和頸椎的走向決定了我們應該躺平了睡覺。”夏見鯨收回手,捏着自己下巴思索,“要不……”

陸載看着他,等他繼續說下去。

夏見鯨覺得陸載不說話就是默認了,可趴着睡肯定沒躺着睡舒服啊。他在心裏盤算着自己家的面積,不大,就兩間卧室,夏平一間,他一間。他的卧室沒陸載的寬敞,床也小,但兩個人勉強擠一擠也沒太大問題。

“要不這樣吧,”夏見鯨下定決心,“以後你中午可以來我家吃飯,吃完還能躺一會兒呢。”

陸載有些驚訝,他沒想到夏見鯨會這樣說。

家是個很隐私的單元,自有一套完整的悲歡離合,他和夏見鯨關系進一步的開端,就是因為夏見鯨踏進了他的家裏。現在夏見鯨邀請他,和他分享自己的小生活,他像是被人蒙着眼拉上了過山車,一切進程快得超乎他的想象。

他所謂的“試着做朋友”不是這個意思,他需要确定彼此的安全區,你來我往地互相試探,随時都可以脫身止損。可夏見鯨太犯規了,他才往前走了一步,夏見鯨就奔跑過來九十九步,原計劃需要雙方各前進五十步的游戲,就這樣過關斬将到了下一局。

陸載說:“不了,太打擾了。”

“這有什麽打擾的啊,”夏見鯨笑,“讓老夏多做點飯就行了,你去他肯定特高興。”

陸載聽到夏見鯨提到夏平,便說:“夏叔叔也在,不方便。”

“我爸在有什麽不方便的啊,”夏見鯨一下子就笑了,還故作嬌羞扭了下肩膀,“難道你想對我做點什麽?”

陸載嘴角一抿,臉直接臭了。他本意是覺得夏平又教課又搞科研,動不動還要開報告會,他不好意思叨擾,可夏見鯨耍無賴,曲解他的話,弄得他好像圖謀不軌一樣。

夏見鯨手還塞在陸載口袋,一翻手就能觸到陸載的掌心,他拿指腹撓了撓對方,不疼不癢的,“來不來嘛?”

也不知道到底是誰心懷鬼胎,陸載暗自嘀咕,心裏覺得夏見鯨不僅犯規,而且還太能胡攪蠻纏了。他明明不是容易被激将的人,卻鬼迷心竅地點了點頭,說:“嗯。”

夏見鯨眉眼彎彎,終于舍得把手抽出來。對方剛答應來他家裏午休,他現在就已經擺出來大金主的姿态,指着貨架上亂七八糟的零食,語氣豪邁:“你看這都是朕為你打下的天下,你想吃什麽,随便拿。”

“這個。”陸載就拿了個紅豆餡的面包。

這麽點喂貓都不夠吃,夏見鯨看他一眼,顧自選了一大兜,全是雙份。

夏見鯨擡頭看了眼牆上的挂鐘,把塑料袋抱在懷裏,對陸載說:“走吧,快打鈴了。”

陸載幫他推門,兩個人一起擠了出來。

明明時間已經不早了,夏見鯨依然不慌不忙,自己嘴裏叼了根烤腸,又騰出一只手,給陸載拿了一根,“快點吃,烤腸味道大,不好帶進班裏。”

陸載接過來,猶豫着咬了一口。

走到教學樓二樓拐角時,倆人剛好吃完,陸載看夏見鯨兩只手都占着,拿過對方嘴裏的木簽子,一起扔進了垃圾桶。

他扔完東西一扭頭,發現康祁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樓梯口,正在跟夏見鯨說話。

康祁見陸載過來,笑了起來,然後擡手在嘴邊一劃,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示意自己什麽都沒說。

陸載走過去,站在夏見鯨身邊,眼神凜然。

“同桌,這是我小組長,給我送考勤表的。”夏見鯨手上抱着東西,拿胳膊肘碰了碰陸載,“你先幫我收一下。”

“早上好啊,陸載。”康祁玩味一笑,把考勤表對折,插進陸載的口袋,然後手一撐,從欄杆上翻了下去。

體育生的教室跟他們不在一棟樓,康祁應該也是趕時間,一落地就跑了。

夏見鯨覺得氣氛有些古怪,但又說不出來具體古怪在哪裏,他問陸載:“你認識他嗎?”

陸載頓了一秒,緊接着搖搖頭,低聲說:“我不認識。”

作者有話要說:

少年陸哥的煩惱:哦,有只鳥,好吵。

少年鯨仔的煩惱:四海為家,其實就是沒有家。

中年作者的煩惱:頭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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