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玥丹這一躺就到了第二天中飯都過了，開始的時候還在裝着無力，後來就是真的虛弱了，除了昨天早上趁亂喝了半小碗粥外，都一天多未進水米了，若還能生龍活虎那一準是鬼上身了。
有個一看就成熟穩重的丫頭抹着淚勸她起來，說老爺夫人從昨天就等着喝媳婦茶呢，再拖下去，怕是上房那邊會怪罪。
看她哭得悲切，也實在是餓得連心都發慌了，玥丹正掙紮着是不是起來吃些東西，一聽這話，立時又往錦被中縮了縮，別鬧了……她這忍饑挨餓為得就是不拜堂奉茶，都到了這個地步再放棄，那豈不冤死？
雲錦拿這個半車話也換不來一聲哼的主子實在沒了辦法，正起急呢，就見上房的大丫頭正進門，忙起身相迎，“沐錦姐姐怎麽來了？”
沐錦往床邊看了眼，見主子正睡着也沒打憂，而是壓低了聲音問：“玉錦呢？怎不見伺候着？”
雲錦神色黯了下，“二奶奶從昨兒連口水都沒喝，我讓玉錦去廚房裏看看有沒有什麽爽口的湯……”
沐錦跟着嘆了聲，然後就又恢複了精神，邊打開衣櫥找出件素白的衣裙，邊說：“先扶你們主子起身吧，過會兒夫人就帶着各房女眷給二奶奶見禮了，夫人讓我先過來幫稱着，別到時再讓人說出什麽不是來。”
雲錦一愣，“二奶奶還沒給上房奉茶呢啊。”
沐錦擺擺手讓她不要再說了，“你在上房屋侍候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夫人的心思還不能摸個八~九嗎？二爺沒了，大房就全指望着二奶奶來守了，夫人将你們兩個一直放在身邊的大丫頭派過來，這還不明白嗎？二奶奶年紀小，有些事沒經過遇過，家裏家外有夫人護着，但是關起門來，這院中的事就要靠你們來規勸點撥，別讓那幾房欺辱了去，那就算對得起夫人的這番苦心了。”
雲錦眉眼間全是凝重，“多謝姐姐提點。”
“姐妹間哪來提點之說，”沐錦淡淡笑過，又道：“先侍候二奶奶吧，別讓正經主子在那幾房面前露了怯才是正經。”
玥丹将她們的對話一字一句全記在了心裏，身子雖然還在綿軟虛浮，可聽沐錦那意思，将要的見禮應該是那個沒見過面的婆婆要幫她立威，如此說來，這份情當然要承，所以玥丹沒有異意地任兩個丫頭為自己換衣打鬓。
等玥丹幾乎是被丫頭架出屋子時，正堂裏已經或站或坐了幾十號人，這可把已經眼冒金星的
玥丹給看得更暈了。
主位上坐定了個華衣婦人，正端着茶淺呷，見玥丹出來了，眉頭微不可見地皺了下，沖着沐錦使了個眼色，丫頭立時靈機地将二奶奶給攙到了夫人下手的圈椅上。
有個四十來歲的婆子神情肅然地端來個瓷盅放到玥丹手邊的香幾，坐在上位的肖氏一向威嚴的臉上挂着些許的慈愛，“聽林豐說在古州時就一直病着，又連趕了幾百裏路，也難為你這小身子骨了，你放心，娘已經着人去宮裏請禦醫了，一定會盡快讓你好起來的。”
Advertisement
玥丹低着頭，不知道要怎麽接話，沐錦見冷了場，捧了那食盅遞到她面前，脆生生地說：“二奶奶，這可是前年皇上賞下來的老參，昨兒夫人聽大夫說您氣血兩虛，當下就讓奴婢去取了來給您補身子，加入吊了一夜的雞湯裏可是最管用呢，您趁熱用了，包準一下就能恢複了氣力。”
手裏的白瓷有着淡淡的灼熱，往肖氏那看，正面含笑意地沖她點頭，玥丹小口小口地往嘴裏抿着雞湯，乘機四下打量，剛剛沐錦說這湯時，玥丹分明聽到不止一聲倒吸氣兒的動靜，果然，那些望過來的視線有羨慕有妒忌有不屑，幾乎都與善意無關，看來……林家這龍潭虎穴之稱還真是不假。
肖氏見時辰也不早了，就喊來了剛剛那個婆子，“宋媽，你把那幾房的人指給二奶奶認認……”說完略一停頓，目現寒芒地掃向了衆女眷，“今兒這事是我做的主，家法禮法有不到的地方全沖着我來，若有人敢去老爺那論是非，別怪我到時不給你們留臉面！”
在場所有人無一例外地福身口稱不敢，宋媽得了主子的令，指揮着那環肥燕瘦的各色美女以院子為單位，一撥一撥地過來見禮。
玥丹都将雞湯喝完了，宋媽那才介紹完林老爺子的六房妾室……乖乖，加上肖氏這位正妻，與稱病的平妻吳氏，那位老英雄一共有八個老婆，八個啊！！！！一周睡一輪還有富裕呢，這讓二十一世紀的無數大齡青年情何以堪！！！
她的欽佩還沒嘆盡，就被一碗碗的奉茶給淹到了，像林家這樣的大戶人家，對嫡庶之分是極為鮮明的，作為嫡系縱使玥丹身為晚輩，林老爺子的那些妾室再得寵再嚣張，也不得不乖乖地過來面見這位新晉的二奶奶，而那幾房的男丁因為嫡子林元景尚未娶妻，所以也都沒個着落，年歲大了的只能廣收妾室，那些女人在玥丹這就更是沒地位了，茶不只要奉，而且還要跪着敬，都快趕上媳婦茶了。
讓比自己歲數大的人跪已經夠讓玥丹啧舌了，她突然發現自己的體質似乎格外招雷的垂青，因為接下來出列的人讓她仿佛又見到了球形閃電……
該有的禮數都全了，就将她們打發了，只剩自己這房的人，肖氏沒再用宋媽代勞，沖着人群裏招了招手，“名夏，來，給你娘磕頭。”
娘……玥丹被轟得手一抖，才掀起的杯蓋就又落了回去，連肖氏都被吓了一跳，見媳婦臉色難看也不好多加指責，只得把火氣撒到別處，她面沉如鐵，低喝道：“二奶奶身子正欠安，都不知道用點心思，正房就是這麽教你們的嗎？”無比的犀利在所有人都噤若寒蟬，也對夫人對這位二奶奶的偏疼有了幾分了解。
這下連沐錦都被捎上了，與雲錦一同跪地請罪，玥丹用身上的帕子擦淨了手上和濺到身上的水漬，“只是恍了下神，不礙的。”
肖氏依舊陰着臉，吩咐着宋媽扣兩人三個月的例錢，這才繼續着剛剛的話題，她先是将一個比馬恒林還大的男孩子攬在懷裏，“這是景兒的長子名夏，今年十歲”說着又指着被一個雙十年華的女子抱着的奶娃娃說道：“那是景兒的姑娘名冬才滿三歲，那孩子短命，只為林家留下了這一子一女，丹兒啊，日後還要你悉心照料這兩個稚子……”
玥丹用藏在廣袖中的手使勁兒掐大腿，是不是在做夢，是不是在做夢！！！這個馬玥丹也才不過十三歲，而被一個十歲的孩子喊娘，太天怒人怨了！
兩個孩子跪在玥丹身前都老半天了，她還沒回過神來，名夏不解地看祖母，肖氏只當她還在悲嘆自身，并沒多說什麽，而是指示着宋媽讓人将少爺和小姐的東西都搬過來，以後兩位小主子要養在二奶奶身邊。
一聽這話，剛抱着名冬的陳氏臉刷得一下變得慘白，她哆嗦着唇，想争兩句，可是一看到夫人嚴厲的臉，就什麽都說不出來了，只能凄凄艾艾地任人将女兒給帶走了。二爺一直到二十六歲都沒有娶妻，按理說她們這兩個通房也應該是光風無限的，可在嚴刻講究門第的夫人眼裏，她們就算為林家生過兒育了女，也還是改變不了低賤的出身，哪怕是為了孩子，都不肯許一個名份，只讓她們妾身未明地活在角落裏，如今二爺不在了，還能指望什麽？只求着孩子能好就夠了。
喝過了林元景兩個通房陳氏與馮氏跪奉的茶，玥丹也是緩了過來，從林老爺子那個上梁到下面的爺們，哪個不是有一群女人？林元景這還算少的呢，這麽想玥丹淡定得多了，
說了幾句口不對心的場面話，肖氏将所有人都退下，偌大的廳堂裏只留了她們婆媳二人，肖氏款款從主位上移到玥丹的身邊，拉了她的手，說出的話竟是含着幾分蒼老，“丹兒，娘會好好疼你護着你，不求你尊着敬着，只盼着你能将景兒的一雙兒女帶大，讓景兒無憂……”
如果她蠻橫，甚至同祖爺爺一樣指着自己的鼻子臭罵，那麽玥丹應對起來會從容得多，可她現在只是一個痛失了愛子的母親，讓玥丹如何再說得出狠厲的話？
感覺有淚落到手背，燙得玥丹心跟着一縱一縱，有個疑問由來已久，但有些猶豫現在适不适合問，思度了下還是開了口，“為什麽是我？”
肖氏微微一愣，旋即就明白了，一只手輕拭着珠淚，另只卻不肯撒開玥丹，她目光有些迷離，似是在看着什麽，又似是在回憶，“景兒生性淡漠，為他擇妻着實讓我費了一番心思，三年前你爹進京述職，那次在相府飲宴有幸見到了你娘與你，那時你才十歲，就言行有度落落大方，我想，如果景兒得此佳人，必能讓他動了春心吧，可你還小，只能苦苦等了三年，今年請了媒人去古州說成了親情，原以為這會成全了你與景兒的美滿，不想……那孩子沒這個福氣。”
這女人竟用了三年去等一個女孩成長！！！
也許就是命……這麽想玥丹平和了很多，只不過是沒有男人而已，這片大地還有很多值得她去發掘……不是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