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

玥丹是伴着二更的邦子響進的周家客店,二十來歲的夥計正坐在門邊沖盹兒,見有人進來了忙上前招呼,“……小爺……”他叫得很含糊,玥丹現在的打扮頗有些雌雄難辨,只能小心地拭探,一看貴客沒異意,才繼續往下說:“您是住店還是歇腳?這時辰大竈雖滅了,但吃些熱食還是有的……”

玥丹擺擺手,“找人……”

夥計稍一怔,又笑臉相迎,“您要找哪位?小的也好幫您傳一聲兒……”

“不用……”玥丹原沒打算跟人多廢話,可轉念一想,蹬上了臺階的步子又滞住了,回轉居高看向夥計,“明兒勞小二哥走趟地保衙門,我想買間宅子但不便出面,而我妹子又是婦道人家,還請小二哥多費心了……”

小夥計滿面堆歡地應承下,見有銀子賺也沒再多嘴,而是用眼睛瞄着這位小爺進了哪間屋子,等明兒好去跑差事。

走到記憶中的房門前,玥丹使勁地沉了下氣息,當時小綠還不理解為什麽要背着林家人另找地方住,待嫁的那間客棧已經算是京城最大最好的了,怎麽還退而求其次……玥丹只是但笑不語,若要小綠合理“消失”,就必須早做安排,那會玥丹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地避開所有人視線,現在再回頭看,似乎是效果不錯,過年時遇到林豐他還問怎麽一直沒見過小綠……

裏面已經暗了,想必小綠已經睡下了,輕敲門扇,少時,有人在裏面狐疑地問誰,玥丹清清喉嚨答了話,只眨眼間門就被大力拉開,同時一道身影撲了過來,緊緊倚上玥丹的身子,直哭……“小姐,小綠……以為你不要小綠了呢……”

撫着她的背,堅難地挪進了屋中,任小綠發洩了會兒,正趕上那小夥計進來送熱水,貼心地給填了盞燭火,最後還叮囑說三更會關店門……

等他退去,兩人這才對坐着相互打量,小綠明顯瘦了,嘴角還有一塊未退去的硬痂,應該是不久前上火起了泡,這會兒還沒好利索,丫頭這見了親人般的熱絡加委屈讓玥丹很窩心,在偌大的京城中舉目無親,往後只能兩個人相依為命了。

痛泣過後,小綠還在不停抽噎,她邊用帕子抹着眼角,邊問:“小姐,你怎麽這副打扮?再說……這個時辰……”

玥丹低着頭看了下自己,林名夏是以這身行頭來斷定她不是好人,小綠也是……莫不是真有什麽不妥之處?“這樣穿不行嗎?”

小綠那水洗過的眸子,在搖曳

的燭火下顯得格外明亮,其中閃得卻是懵懂,“女孩兒家……還是穿裙衫的好……”她的話中還是有些保留。

玥丹就勢松了綁在腰間的裙裾,燦然一笑,“誰說這不是裙子?”

小綠急得淚又險些落來,嘴裏拌着蒜不知在喃哝什麽,玥丹無趣地扁扁嘴,真不識逗!!!

掏出身上的銀票,放到桌面,這是嫁進林家後府裏給的月銀,還有過年時收的賞錢,有一百多兩,玥丹對這些銀子沒什麽概念,從玉錦那套話多少才知道了些,一兩銀子足夠平常的五口之家生活一個月了,又聽說一間兩進的院子也不過三五十兩,她開始對自己身上的家當有了些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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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錢你拿着。”

小綠不住地擺手,“上次給的還有呢。”

“拿着,”玥丹将銀票塞到小綠地掌心,“我已經交待給了店小二,讓他幫稱着給置辦間宅子,你一個姑娘家總住店也不叫個事兒,”還有,一進門玥丹就發現了,小綠即使是睡下也還是穿着外衫,雖然這丫頭沒說,但她還是能想象得,一個女孩子獨自在京城這種龍蛇混雜的地方生存有多不容易,小綠許是怕她擔心絕口不提,那玥丹也只好裝做不知,不過,該做的還是要做的。

三言兩語說了自己嫁過去之後的種種,又聽小綠哭哭停停地講述了分別之後的事兒,偷偷瞄了眼表,十點半,換算着時辰,也差不多到三更了,再不走店關了不打緊,家裏還捆着一口子呢,若不在五更前恢複原狀,怕是會要引起不好收拾的局面。

小姐說要走,小綠直拽着她的衣襟不舍,玥丹反過來安慰,“我隔三差五的就會過來,等那位二爺過了百日,夫人許能允了我白天出門逛逛呢,放心吧,等宅子置辦好,你就不孤單了。”

小綠這才又想起初看到小姐時的那個問題,這個時辰怎麽可能還會出來?聯系着小姐的話,小綠的臉色立時應了名字,碧森森的,這還了得?就算是平常人家的婦人深夜出門,不拉去游街也得讓人戳斷了脊梁,更何況林家?為給亡子娶妻,不惜請動聖旨,害了小姐一生的林家,想着小綠就止不住地打顫……直推着玥丹趕緊回去。

辭別了丫頭,玥丹信步下樓,正好趕上夥計在上門板,聽到走動回頭見是她,放下手中的活計邊在腰間的圍裙上擦手上的污漬邊小跑過來,“小爺這是要回嗎”

玥丹沒搭話,而是從錢袋中拿出一角碎銀遞給他,“請小二哥喝

碗茶,”

夥計嘴上回着不敢當,手卻自然而然地接了。

又交待了些關于宅子的要求,并一再囑咐要多照顧樓上的妹子,夥計得了賞當然是拍着胸口答應着,說明兒就去尋幾處合适的院落,并讓人畫了圖交給樓上姑娘,如果有鐘意的說給他,包準将一切手續給辦妥了,之後只管安心住進去就行了。

至于安全方面就更不用擔心了,這周家老店有自個兒的護院,包準沒有歹人容身的地方。

他的信誓旦旦,讓玥丹多少也放了些心,見時辰真的不早了,就走出了客店。

暗色中,寬寬的街上只有風吹落葉的聲響,各家挂在門前的燈籠飄乎着,擡頭,天上的星星稀疏淩亂,月盤也是殘缺不全,冬日的寒冷讓玥丹心頭湧上種悲凄,真想就此一走了之,哪怕沒有錦衣玉食,不再使奴喚婢,只要不再這麽憋屈地活,她也甘願。

可理智告訴玥丹不行!她當然有信心帶着小綠隐市度日,但一想到馬家人……就只能苦笑了。馬玥丹即是皇帝指給林元景的,林家就要為這個媳婦的去向負責,無緣無故地将個大活人丢了,自然要上報,到時怕是就會全國海捕,而以馬青遠那個綿軟的性子,短短時日肯定不可能做到讓人尋不到蹤跡……所以,她至少還得等幾年。

心裏的不豫無處發洩,玥丹磨着牙決定有機會一定要報複下那個亂點鴛鴦譜的帝王……

放輕腳步摸回東屋,燃香已經熄了,床上的那捆兒還在一動不動地睡着,玥丹走上前,倚着床邦想去解了那禁锢,伸出的手卻頓在了當空,現在的林名夏很安靜,眉舒眼展的,少了一些強做出來的老成,像極了從年畫中走出來的喜慶娃娃,不知道為什麽,這樣一個他,讓玥丹想起了馬恒林……

相仿的年紀,性情卻迥然,本來玥丹也沒覺得馬恒林的率真有什麽不妥,但跟林名夏一比……就顯得過于浮躁,十年,能讓一個青稚的男孩成長為傲然豪情的男兒嗎?

無聲地嘆息着将繩索收進腕表中,別看它還沒五號魚線組呢,卻能負荷六噸以下的沖擊力,它是什麽材料所制還尚屬國家機密,但它的存在的确是方便了特工人員,尤其是與本就很強大的腕表結合……

腦中思量着七零八落的事兒,不自覺地将被角給林名夏掖實了,背胛處傳來的酸讓玥丹微微一怔,手剛想往肩頭按去,不想……腕子卻被人攥了個正着。

他竟

然清醒着!

玥丹凝眸望去,那些透窗而入的微光,映着林名夏平靜如水的面容,她從來不知道,月華能将骨子裏的英武之氣激發出來,他輪廓分明的臉龐,堅毅深沉的眼睛,清淺淡然的氣息,幾乎讓玥丹忘了他還只是個孩子。

名夏昏睡也只有一時三刻,很快就恢複了意識,她可能不知道,林家的孩子們從小就被調養過身子,雖做不到百毒不襲,但普通的迷藥是起不到什麽作用的。

現在,這個女人讓名夏迷惑極了,那麽兇狠地将他制服,卻在盡力避免着傷害,而且剛剛還跟個慈母一樣,為他蓋了被子……

“為什麽……不怕我會将你的底細傳出去?”

這迷離的茫然讓玥丹捕捉到了些希冀,也許能說服他收起尖銳的棱角,和平相處也說不定……她輕抿嘴角,彎出一絲善意,收住了去勢,穩坐到床邊,頭一次把自己坦誠在了他的注意之下,“我是個軍人……”

林名夏倒抽着氣兒一下彈坐了起來,“你是個男的?”

玥丹用手死命摳着床沿,極力忍着去敲他頭的沖動,心裏一遍遍勸着自己:他還小,別跟個孩子一般見識……半晌,才稍稍平靜了些,“我可以以國家守衛者的名義跟你保證……我無心于林家……”

“那你想做什麽?”

玥丹沖他伸出了手,“跟你想将我清出林府基本一致,既然志同道合,往後我們親睦些,好麽?”

猶豫了好一會兒,他才在她的殷殷注目下握上了那只手。

玥丹以為達成了同盟,從此可以無憂,完全沒留意到林名夏眼底興起的一抹異樣……

☆、母子共處

快到亡子的百日了,肖氏那被過年喜氣沾染得明快了些的心又開始沉重了起來。

清早,侍候着夫人洗漱的沐錦就查覺到了,她本是林家主母身邊的辦事大丫頭,按理說端水梳頭的事兒不用做,但見着肖氏這副落寞的樣子,就将所有人都遣了出去,拿起了桃木梳為主子绾發。

“夫人還在想大宅那邊讓您去幫稱的事兒嗎?”明知不是,沐錦只能挑個話題引着主子不再低落。

肖氏從妝匣裏拿出支鎏金梅花簪遞給丫頭,臉上倒瞧不出什麽,看起來跟閑聊天沒什麽兩樣,“大夫人擡愛,向老太爺保舉了我去當大宅的家,這事老爺倒也贊成,可是咱這邊的一大家子怎麽辦?”在老太爺身前顯才能固然是長臉面,但是自個兒府裏沒個放得下心的人管顧着,若一不小心讓那側室爬出了頭,後患怕是無窮。

以前還能仰仗着兒子,可景兒那孩子福薄……雖說自己的女兒貴為皇妃,但自古以來有幾個帝王能長情?根本指望不上!所以哭着求着湘妃娘娘向皇上讨了那道旨,娶了丹兒進門,原想着景兒有了正妻,那一脈就不會斷,只等着名夏長大成人之後能順利接手家業,不想……這小半年來老爺身子的大不如前,反而成全了那些庶子們的活躍。

沐錦将釵插好,又用兩朵珠花定好發髻,這才望着鏡中的夫人,主子的心思哪裏有個不懂?可夫人最忌諱底下人多言了,這話要說得在情理,又不能有所指……“二奶奶看着倒也不是個死性的人兒……”

肖氏只淡淡地掃了眼丫頭,就左右扭着頭查看發式,嘴上跟不上心一樣地随口問:“怎麽?又聽說什麽了……”

沐錦面上一凜,後退半步将身子一躬,“夫人恕罪,只是聽說二奶奶能指點名夏少爺讀書,又看您心事重重,就多了嘴。”

肖氏嗔怪地斜倪着她,“只是閑聊罷了,瞧你這惶恐的樣子,讓人看了還以為我這上房有多嚴苛呢。”說完微微一頓,眼神有些發散,像陷入了回憶,“那孩子我不是沒留意過,但一看到她對什麽都不上心的勁兒,就讓我想到景兒,兩個孩子若能在一塊兒,怕是會羨煞了世人,唉……”

沐錦倒了杯茶遞去,開解道:“二奶奶性子是清淡了些,但對您還是很孝順的,總比那嘴跟抹了蜜似的,背後捅刀子的強,二爺雖不在了,不是還有二奶奶和名夏少爺嘛,您就別多想了……”

肖氏将小盅捏在指尖不停地輕晃,臉上挂上了絲

苦笑,“知道丹兒是好孩子……要她嫁過來,本身咱就虧着心呢,怎好再多要求?”

“話不是這樣說……”沐錦見主子沒有不悅的跡象,膽子也就大了起來,“您看得到的時候能護着,像您過年去大宅時,那幾房不就沒将二奶奶放在眼裏嗎?不如趁着現在有機會,将嫡系的威信立一立,也好過您随時還得多操着一份心啊。”

肖氏抿着唇想想也是這麽個理兒,老爺的長子良景已經在自家商鋪中嶄露頭角,過年時連老太爺還問了幾句,丹兒剛嫁進來的時候也動過讓她幫把手的想法,但一來她淡然志不在此,二來身子也實在是弱,雖不是什麽大毛病,但聽丫頭們回禀,還是三天兩頭的不舒服,怕被人知道就将自己關屋子裏躺躺,這般懂事,肖氏更加不好意思強迫她了。

剛剛沐錦的話,又勾起了肖氏的念想,憶起前次将那幾房打壓的事兒,更加覺得那孩子要好好調養,應該也是把好手。不過……要讓一個應該藩籬靜隅的新寡走到人前,還需要動些心思。

“你先讓林豐把帳房和大庫那邊的帳目給二奶奶送過去,就說我這邊忙不過來,讓她先管着。”

“是……”沐錦痛快地應了,“一會兒林總管來了我就去。”

“不忙……”肖氏對着迎面鏡理衣襟,嘴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突然她的手一滞,跟想到了什麽似的又補充道:“把過年時宮裏賞下來的那匹素靜料子也一并送過去,讓雲錦張羅着給二奶奶裁件春衫。”

沐錦将一雙杏核眼睜了個滴溜圓,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夫人,東面那房……”林家正妻的院落稱為正房,平夫人獨自住在東面,而那幾房妾室則分布在西面的幾個小院中,開始的時候只有夫人東面西面的這麽叫,後來這種稱呼也就成了約定俗成的了,不過多是背着主子們的時候,沐錦是上房的大丫頭,又深知肖氏那隐得很好的輕視,自然也就順其所好了,“不是向您讨了那竹紋料子說給大爺添件衣衫嗎?”

肖氏是真忘了,不過……“誰說她要就得給了?再說,那織緞綢向來是女人所穿的,真讓個爺上了身,外人是笑話她還是笑話林家?”

事關林家的體面,沐錦就沒立場再說什麽,轉而又問起了別的,“初七要二奶奶陪您去寺裏嗎?早點知會一聲,也省得到時忙亂。”二月初七是二爺的百日,夫人早就訂下了要去法清寺裏辦場法事,但二奶奶這個正妻是要去墳茔,亦或是去廟裏超度,沐錦

還真有些拿不準。

肖氏長長一嘆,“她才是真正的事主,哪能少得了?怕是要祭掃之後再趕到寺中,這事兒你親自去傳……”五七時因為病着就缺席了,這回怎麽着也得露面了,嫁進林家都三個月了,連夫君的安葬地都沒去過,這說起來也确實荒唐,肖氏再有心寵着媳婦,也不可能讓她如此對待兒子。

外面有小丫頭傳報說總管已經在候着了,肖氏擺手讓沐錦去忙,自己則是轉過軟屏去了正堂。

吃過了午飯,玥丹坐在堂屋裏對着攤來的帳本打嗑睡,也不知道那二十四孝的婆婆抽什麽瘋,竟要她學着管家,結果也不知道是吃得太飽,還是那些蠅頭小楷觸發了困乏,盯了不到兩列,玥丹的上下眼皮就開始往一塊粘。

林名夏在另一邊正在看書,被她那一垂一垂的頭打擾了,不高興地沉着臉,“想睡就回房,大庭廣衆之下成何體統?”

玥丹原意是想用眼神秒殺他的,可是因為瞪得太用力,致使眼底泛起了層水霧,一下就将氣勢給弱化了,不過她的口氣依舊是不怎麽美好,“小子,你不去書房跟先生讀書,跟我這兒起什麽膩?”

名夏用眼尾直咧她,“我染了風寒,先生放了我一天的假。”一早就說了,這女人居然跟沒聽一樣!!!還說要做個慈母?他也是醋了心,居然信了!

“那還不滾進去歇着!”這熊孩子的個性怎麽這麽別扭?話都不會好好說……玥丹也不樂意了。

自從兩人達成了和平共處的諒解協議後,玥丹就發現心目中的冷峻少年不見了,那遇事不挂在臉上,從來都是淺淡的眉眼,讓玥丹幾乎都相信了這孩子加以時日必成大器,結果事實卻讓她爬去牆邊反醒了幾次,就這狹隘的性情,還有為?玥丹都想把頭磕碎了,來懲罰自己的有眼無珠。

關起門随性做自己,不用再擔心別人是否會看到,這固然是好的,底下人也都在偷偷驚訝着二奶奶竟有能耐指點早慧的名夏少爺,幾乎都已經把她神化了,在丫頭們已泛濫崇拜中,玥丹的虛榮心雖然得到了滿足,可真面對起林名夏那無時不在的尋釁,還是有些吃不消,誰願意随時崩緊着神經做個戰士?而且是跟一個正處在讨人嫌時期的孩子。

惹不起還躲不起麽?回房,又換上了身利落的衣衫,前天去看小綠,聽她說起了有人一連幾天來尋位丹公子,丫頭是當笑話講來聽的,但玥丹感覺這很有可能是那個叫王壽的二貨幹的事,就又細打聽

了下,小二也是摸不到頭腦,只說有位爺留了口信:三天後小聚……

本來玥丹沒想過要去赴約,不過與其跟林名夏跟這兒死磕,還不如溜出去換換心情呢。

一見她的打扮,林名夏立時從優雅公子變身為了市俗小民,一下竄了過去,指着她,“大白天的,你居然……”

玥丹推開那近在鼻尖的手,翻了個白眼兒,又不是幹啥龌龊的事,咋還得分時段?“樂意!”不鹹不淡地擱下兩字,就去推側窗。

林名夏扯着她的手臂不放,“待會就要用晚飯了,讓丫頭發現了可怎麽得了。”最重要的是他一定會被看成共犯的,那可不行!

玥丹跟看笨蛋似地看他,“你當主子的還唬不住個下人?”見他臉色微變,玥丹反倒是放柔了語氣,但手卻是毫不客氣地将抓着自己的力量給卸了,“乖,回頭娘給你買糖吃。”

也不知道激将法起了作用,還是糖的誘惑合了心意,林名夏沒再糾纏,只是沖着她翻出去落地的背影,喊:“回頭你要把這些功夫教給我。”

玥丹扭回頭笑得頗有幾分深意,“等你紮兩個時辰馬步氣息不亂的時候再說吧……”

名夏對着空窗挺了挺胸脯,暗想:早晚有那麽一天!

輕松出了府,背手晃蕩在路上的玥丹則是在唇邊漾着絲哂意:教?別鬧了……不用想都知道,那小子學會的第一天,她就會被捆成一卷兒……

☆、偶收義子

出來的地方是林府的側門,街面不寬有幾分偏辟,玥丹邊走邊研究着腕表找方向,耳邊就聽得有人吊兒郎當地調笑,“小哥,借點銀子花花吧。”

玥丹擡頭一看,轉角那倚靠着個年輕的男子,他身後站着十來個看起來有些邋遢的跟班,他們都有個共同的特征:拿她當成肥羊了……傳說中的歹人!這讓玥丹精神一振,一直在愁沒法伸展拳腳呢,現在居然來了助人為樂的……

她興奮地迎了過去,“打劫嗎?”這反撲的架勢讓那領頭的人一愣,下意識地往回閃了閃身子,“對……這地盤是小爺的,過就得交買路錢。”

“怎麽着我也得抵抗下,要不就太慫了,你說是吧?”玥丹盡理不讓自己笑得過于燦爛,連虛招都沒敢拉,吓跑了他們,就沒地方找這些練手的人了。

強搶這行吧,幹得時間長了,也能總結出些經驗來:扭頭想跑的多半是普通百姓,存着僥幸心理能保住幾文錢買米下鍋;交錢保命的一定是那些占着房躺着地的財主,再富貴也得有命享不是?橫眉冷對的不是練家子,就是出自官宦門第,或者也可能是同行,還有人幹脆吓傻了攤坐在地上,那樣的就好辦多了……

通常情況下他們都能從被搶者的行為上分析出個大概,本以為形形色~色的衆生相差不多見了個遍,今兒還真是頭次遇到捋胳膊挽袖子為所謂的臉面而硬往上沖的。

首領狐疑地将玥丹上上下下好一陣打量,這位小哥兒生得白淨粉嫩,一看就是養尊處優慣了,心下也就釋然了,一個不知世事險惡的公子少爺,頂多也就是放兩句豪言壯語,等真刀直槍地動起手來,多半就會被吓得丢了魂魄。

想着,沖身側的副手使了個眼色,那人立刻蒼啷啷啷地自背後抽出一柄寬刃長刀橫在身前,腳下卻是不動如松。

玥丹瞪着眼睛看了半天,才似乎是明白了:這是在吓唬她……

這樣磨叽下去啥時是個頭?玥丹決定主動出擊,她略一沉氣息,腳下蹬地在衆人還沒明白怎麽回事兒的時候就叼住了那個領頭人的腕子,暗中一較力就将他從牆邊拽了出來,又在眨眼間用腳背踢他的腿窩,毀其重心,手掌往後心一拍,扯着他腕子的手就力使力,在他扒到地上的同時将整條臂膀反擰至背後。

只喘息間就結束了戰鬥,玥丹很滿意自己的身手還沒有生鏽,用膝蓋壓在他的後腰,使他動彈不得,帶着幾分自得,問:“服嗎?”

那人都快吐血了,“怎麽我就服?”若光明正大地過招拆招,縱使輸了也是自己計不如人,兩人都未正式打過照面就以詭計取勝,這人竟還有臉問服不服?恨得他牙都快咬碎了,血湧上了瞳仁,“

有本事我們以拳腳對攻……”

“好……”玥丹豪氣收回了施放在他身上的力道,緩緩起來,卻用眼角看到了那邊的十來個人已經又遠了好幾步,想跑?那可不行……

“喂……”玥丹縱着嬌眉倪視着正在拍身上土的人,往正漸漸後退的人一指,“那……”

他側對着玥丹,看不清臉上的表情,但從那些人又乖乖地挪回到原處來看,這個老大還是能震懾住手下的。

解決了想見風使舵的喽啰,這回兩個能放心大膽地過招了,那人也平靜了下來,黑眸中湧着怒意,“通名,我從不打無名之人……”

“都稱我為丹公子……”

“魯域……”

拳來腿往,兩人就掐到了一處。

只過了幾招,玥丹就知道這人不是自己的地手,他的拳法雖然紮實有力,但步不穩重心浮,再打下去也沒什麽意思了,玥丹一個虛踢就閃到了一邊,在魯域不解的目光下,緩緩開了口中,“看你這底子不是下了一兩年的功夫,而且你是使長兵刃的,這些保家衛國招數卻用來劫道,你也甘心?”

魯域怔怔地盯了她半晌,冷哼一聲,“我也是生在官宦之家,無奈權臣當道害得我家破人亡,來京城投奔卻換來了一通棍棒,有心賣力氣為生,不僅要交官府賦稅,還有地痞惡霸刁難,索性也挑起一攤,也落個自在,不過窮苦的百姓我不劫,只劫你們這些為富不仁的權貴。”

還真是條铮铮的漢子,玥丹暗嘆,“我給你指條路可好?”

魯域毫不掩飾面上的不屑,“就憑你一個奶娃娃?好……如果你能真勝了我,我認你為幹娘,自此追随……若是我贏了,你要乖乖地交上銀子。”

欣賞歸欣賞,他這盲目的狂妄還是讓玥丹有些生厭,不過……等等,他剛剛說的是幹……娘?驚詫地圓睜了眼睛,只見魯域唇邊劃過一絲淡笑,随着他身形移動,輕語也傳了來,“姑娘家的脂粉氣兒是騙不了人的……”

玥丹眸中一凜,也不再多廢話,抻出腕表中的飛索就上前迎戰,只靈巧的幾個躲閃圍繞,魯域就被那幾乎透明的線給纏了起來,玥丹面上挂着大功告成的怡然,沖他甜甜一笑,然後雙手用力收緊繩索,只片刻他就被捆成了一團。

為了避免再矯情,玥丹率先拿話堵了他的嘴,“贏了就是贏了,不管用什麽方法……”

魯域面上一紅,斂了眼睑,“我……輸了。”

收了飛索,玥丹将他扶起來,“這身功夫用來禍害百姓着實可惜了,若你有意……”

魯域一擺手,“唉,願賭服輸,”話落,他雙膝跪地一扣首,“幹娘在上,請受孩子兒一拜。”

這頭把玥丹都磕傻

了,她才十三,而這人怎麽看二十都冒了頭,母子……很讓人肺疼啊!!!

在邊上當了半天壁花的十來人這會兒也湊上來,将玥丹圍在了中心,紛紛下跪,“奶奶好身手……”

噗……一口心頭血險些噴出來,這輩份!而更讓玥丹抓狂得是這饞頭的氣味兒,她皺着鼻子左右看看,遠的時候沒看真灼,這會才是看了個分明,他們哪裏是邋遢,完全就是乞丐嘛,那身上的棉襖都跟氈子似的,沒準脫下來往地下一戳都能站住……一群路霸窮成這樣,他們不會汗顏嗎?

讓他們都起來,玥丹将手上的金镯摘下來,遞給魯域,“拿去換些錢,給兄弟們分分,回家鄉的就當個盤纏,想留下來的,你三天後帶着去周家老店找我……”

一路心事重重地往客店走,原以為現在是太平盛世,沒想到還是有這樣的官逼民反發生在了眼前……

才跨過店門,還沒等站穩呢,就不知從哪蹿出道人影,可是把玥丹驚了一跳,她怒視過去,卻是怔在了當場。

蹦過來的人是王壽不假,可他的懷裏還抱着個娃娃,一大一小的兩張臉如出一轍,連那揚着一邊唇嘴笑的弧度都不差分毫……這也太神奇了。

王壽見她呆呆的,驕傲得跟什麽似的,就差搖頭晃腦了,“怎麽樣?我兒子,兩歲了……”

玥丹翻了個白眼兒,“我兒子都十歲了……”這是什麽年頭?連兒子都可以拿出來顯擺。

王壽被打擊地連嘴都合不上了,半晌才嫌惡地将手上還在沒心沒肺笑着的孩子扔給了手下,跟哄蒼蠅般地直揮手……

玥丹心裏對他這過于潺弱的心性表示了鄙夷,她這還是厚道的呢,若要提一提剛收的那個,這人還不得死去?

小二拎着黃銅壺過來蓄水,玥丹見是上回那個,就問道:“你可知道南城有個叫魯域的?”

那夥計聞聽手一抖,水星子濺到了王壽的手背上,疼得他是嗷嗷叫,還不停地放着要挫骨揚灰之類的狠話,結果玥丹橫了他眼,低喝了聲“閉嘴”,就徹底老實了。

“沒事,你說……”

看得出他還是心有餘悸,連聲線都帶着些許的不自然,不過倒是不知是為了得罪了貴客,還是那魯域已經壞到了聞名膽顫的地步了。

“公子說的可是‘廟公’魯域嗎?”

玥丹拿不準,只是淺呷着茶。

夥計見沒回應,只能往下說:“那位官人也就是這兩三年才有名的,以前四城中各有掌事的堂口,魯官人是個外鄉人卻不管這套,集結了些花郎乞兒就占地盤弄銀子,沖突自然不會沒有,可那位官人可謂是不擇手段,就算吃了虧挨了打也會讨回來,公子……聽小的句勸,

這種人少惹,他沒有怕的事,沒有不敢使的招……”

“嗯……對了,上次說的宅子可有着落了?”

“您等等……”說着小跑着從櫃後面拿出一疊紙張交給玥丹,“本來問姑娘的意思,她卻說等您定度,小的怕您不得空,就找人照樣兒畫了圖,也方便您選……您先看着,有事再叫小的。”

“你想買宅子?”王壽探頭過來看她手中的圖。

玥丹一手掌拍走了那顆腦袋,若有所思地看他。

王壽防備地手攥上自己的襟口,“你要幹什麽?”

玥丹白他一眼後,眸光漸漸虛蕪了起來,“你說男子下着跪許諾的事兒,就應該不會有假吧?”不是她不願相信人,實在是這事發生得過于戲劇了,所以還是又找些佐證的好。

王壽跟那絮絮叨叨的沒個完,不過中心思想玥丹倒是聽出來了:男兒膝下有黃金,不會輕易跪什麽人的……

那邊還在唾沫橫飛,玥丹卻陷入了沉思:魯域……會是成就她對未來勾畫的一筆嗎?

☆、亡夫百日

宅子最終買在了東城,玥丹聽玉錦閑聊,說起過那本是皇親國戚雲集的地方,又座落着朝庭的最高學府國子監,每到科舉之年,各地學子多會在那邊停留待考,所以漸漸地成了風雅之地。

玥丹本沒想去湊這個熱鬧,林家在南城,只打算着從東西兩城找處清淨的小院就得了,卻沒想到一時起意收了魯域和八個手下,這下全盤就打亂了,又得重新選,而夥計極力推薦的這處三進兩跨的院落還真不錯,處在街尾,隐于參天古愧之中,灰牆黛瓦沉穩大氣,玥丹也親自去看過了,根本就不用修繕,連擺設都齊全,只要搬過去就能住人,最重要的是才一百兩銀子,跟撿沒什麽區別。

将房地契全都辦妥了,玥丹賞了小二哥五兩銀子,跑前跑後的也不容易,在京城安了家,這也算是喜事一件,讓大夥都沾沾喜氣。

帶小綠看完家的那天,她回到客店就抹淚,玥丹還當是在思鄉嘆親呢,沒想到丫頭卻哽咽着行了大禮,直說:“小綠也是有名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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