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2)
了。”聽得玥丹是雲裏霧裏的。
後來回到林家跟玉錦套話,才了解了個大概:死契的下人是作為主家的附屬品存在的,根本就沒有證明身份的名牌,小綠這十幾年來一直都是拿着馬府的牌子過來的,這回有了不再是奴籍的新身份,怎麽不讓她涕淚橫流?
促成了小綠的感激還真是無心之舉,玥丹只是考慮到宅子不能以自己的名義買,身邊也只有小綠了,就托了王壽去辦,沒想到還額外行了個善。
把魯域他們踢去連泡了兩天澡之後就将人打發到了宅院裏,小綠依舊還留在客店,一來離得近,二來也不好将個未出閣的女孩放到男人堆裏,壞了名節不說,也真不放心那些人會不會起了歹意,索性先這麽住着吧,已經着小二去買個小丫頭來給小綠做伴了,以後等真摸實了魯域他們幾個人的性情再做打算。
對于未來,玥丹想了很久,最初打算是做關于讨債之類的營生,技術含量不高,資金不足也影響不大,花個十兩八兩弄間門臉就可以開張,而且魯域善長以惡治惡,再不濟她還能把黑社會收保護費的招數都效仿一遍呢,這年頭又沒有人知道版權是怎麽回事,不用過些年也都忘了,還不如發揚光大呢。
可真當玥丹将想法一一羅列,卻發現自己形而上學了,這裏的債務往來多是各府的帳房去辦,讓他們學會假他人之手花錢辦事還需要一個過程,魯域的“威名”也是件不容忽視的事兒,誰會信得過一個強搶慣了的
匪頭子會如數交還欠銀?
頭疼了好久,有天跟店小二閑聊,誇他辦事利落,連跟地保衙門打交道都不含糊,夥計卻是不好意思地直搔頭,說是他表兄在衙門口當差,忙不過來的時候喊過他去跑了幾回腿,欠着人情呢,玥丹一聽動了心思,就多打聽了兩句。
地保衙門雖叫衙門,卻跟縣衙差得遠,要管的瑣事多,人卻只有那麽幾個,根本不夠用,就算跑斷了腿差事還是壓得跟山一樣,有時被地保罵得狠了,辦事的差役們多會叫上自家的小夥們幫着送些不打緊的文書什麽的……這不就是現代的快遞嗎?
玥丹讓小二哥幫着搭個橋,去問問這事能不能包給她,結果那邊正被地保指着鼻子罵呢,聽了來意當時就應承下了,說會盡快報給地保。早就對這些又雜又累的事煩透了的差役,與天天為晚送了要緊的文書被點名批的地保跟見着了救星一樣,哪有不同意的道理?不光每個月會給十兩銀子做為酬勞,還許諾幹得好還有賞……
魯域他們幾個本性都不是奸邪之人,以前行惡多是為了生計所迫,這回有了可以堂堂正正的事兒做,雖然天天累得不等黑透就睡下了,卻還是個個都喜笑顏開的。
玥丹也曾同魯域談過,說眼下累點就當成歷練了,等時機成熟了會有更大的事交給他們。魯域一嘴一個娘叫着,拍胸脯保證哥兒幾個以前挨打遭罵就是為了口飯吃,現在都有寬敞的屋子可以睡了,還有什麽不知足的?玥丹當時那個欣慰勁就別提了。
更讓她高興的還有呢,別區的地保衙門聽說了這事,也都找上了門,更有甚者還将臨近府縣的差事一并托了過來,一下,“廟公”從良的消息在京城內傳得是沸沸揚揚。
想法終于鼓搗成了,玥丹才算是把對自己學無所用的否定打消了,正準備好好放松下,結果這天她好像才合眼,就讓丫頭給挖了起來,等頂着星星出了城,玥丹才恍忽想起來:今兒好像是林元景的百日……
三月初的破曉冷得滲骨,雖披了厚實的鬥篷玥丹還是不停地磕牙,雲錦玉錦兩個丫頭一左一右地随在旁邊,有年長的婆子引領着該做什麽,要怎麽拜,等一大通禮數都全了,陳氏和馮氏都哭死過去幾回,玥丹只是木讷的一臉呆相,其實這是凍的,但看在別人眼裏卻成了傷心過度失了魂……
太陽剛冒了個頭,主事的婆子指揮着丫頭們幫忙把主子身上的孝衣脫了,放到了燒紙堆裏一并點了,這百日大祭才算是真正禮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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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再理還在墳頭哭哭啼啼的兩個通房,玥丹急急地趕往法清寺。
等到了山門,前來進香的善男信女們已經漸多了,也顧不上理理發髻衣衫,因為誤了時辰,不便進內壇打擾,只能到大壇禮拜。
關于法會的事兒,雲錦曾詳詳細細地給講過了,但當時玥丹在想別的,根本沒往耳朵裏聽,好在這會她的失神可以被理解,又有丫頭在提點着,也沒真犯下什麽錯處。
好容易熬午刻齋僧,下午就基本沒什麽事了,在寺裏給準備的禪院中轉轉,排解下将要在這經聲佛號中過七天的郁悶。
玥丹還沒站穩呢,對面廂房的門就開了,心裏正起嘀咕,這院中怎麽還有別人……在看到了那人後,不禁一愣,林良景!
他顯然也是沒想到會遇到她,怔了下踱到近前,面皮稍稍松了松,“天寒,又操勞了一天,怎麽不多歇會?”
與林良景交集不多,只見過兩面,卻不知為什麽,玥丹就是打心眼兒裏抵觸這個男人,這并不是說他有多居心叵測,相反,這位林家的長子不僅儀表堂堂,聽玉錦說近來在家業上還幫了老爺不少呢。雖說剛正寡言的冷漠讓人油然生畏,但至少在玥丹看到的時候是恭敬長輩友善子侄的,可她就是讨厭……總感覺他的目光過于深沉。
而從林良景嘴裏說出來的關懷,讓玥丹有種将成魚肉的戚然,按理說一家人虛寒問暖是很平常的……可過年見禮那天他只說了三句話,兩句都是與她有關的,最可疑的是婆婆當時也在卻是只顧喝茶跟沒聽到一樣,像今天這樣的場合,将禮法規矩都棄了,讓男賓女眷共處一院,這肖氏打算念什麽經?
玥丹垂頭躲過他的直視,林良景還當她在難為情,目光愈發地幽深,親昵地将身子又向她壓了些,幾乎是耳鬓纏綿了,輕語:“丹兒,那身大紅……我會還給你的!”
玥丹細細味着這幾字兒,等明白過來時,只來得急看到他的背影正消失在院門邊……
急匆匆回房尋丫頭,雲錦正收拾衣物,見主子上氣不接下氣地直喘粗氣,不解地往門外看了眼,心說有什麽在追嗎?
“大爺為什麽也在?”
“大爺來為二爺的法事祈福啊……”
“我是問他為什麽跟我們在同一個院子?”
雲錦手一抖,一件內衫就滑下了指尖,可她猶自不知還做着疊衣的動
作,“怕是……怕是将要清明了,寺裏的禪院不夠用了吧……”
騙鬼呢?佛門最講究男女分流了,有些律法嚴苛的道場都不許女眷近前呢,男女混居這還是頭次聽到,再說今天才三月初七離清明還有一個月呢,就沒地方安排了?當這法清寺的皇家廟宇是浪得虛名嘛?
不過看雲錦那樣子也知道問不出什麽,玥丹靜靜地站了會,擱下句“我去見夫人”,就行出了門。
“二奶……奶,”雲錦那擡起想追的身子又落了回去,勸住了又能怎麽樣?那事……只要大爺一天不斷了念頭,早晚會傳到二奶奶耳朵裏的,當下做什麽都是徒勞。
去了正房肖氏不在,只有沐錦在整理東西,說是夫人去向高僧讨教解惑,被冷風一吹,玥丹也靜下來了,順着小路漫無目的地行走,她好像能體會到婆婆視而不見的初衷了,有些事心知肚明就好,說得太明白反而多了顧忌……左右有長輩們有禮法,再不濟她這個從歷經無數危難練就的戰士還會吃了虧?這個一想,就一片雲彩散了……
這……就是所謂的開竅吧?玥丹自嘲地咧嘴樂着,擡頭一看,“布薩堂”三個字在暖陽下閃着金光。
這本該是僧衆持戒的地方為什麽會隐于禪院之中?好奇地拾階而上,還來不及往那關合的四開門內看上一眼,裏面傳來的低語就讓玥丹駭然地将指節咬得滲了血……
☆、進宮謝恩
一近清谷,天暖了,人也跟着活份了起來。
辦過了祭掃,肖氏就正式到大宅那邊上工了,雖然對玥丹至今還沒把帳目看透有些失望,但還是抱着多鼓勵少斥責的原則一遍遍說着“慢慢來”,都不知道這是在安慰媳婦還是自己。
臨走,婆婆跟自言自語似的念了句:是不是也得去謝個恩啊……于是玥丹就被扔進了皇宮。
本以為只是走個過場,宮裏不是有人嘛!玥丹還好心地提醒随行的玉錦不用準備那麽大的包袱,結果剛一進皇城,玥丹就發覺自己想得太簡單了,面聖之前光演禮最少就得三五天,聽說多的還有過半個月的呢。
被兩個穿着灰衣,臉更是沉到胸口的婆子操練了兩天,玥丹一股心火就卡在嗓子眼兒,全憑意志力在壓着。
天天都沒別的事,一遍遍地走,一次次行禮,身子不能亂動也就罷了,居然連眼神就有規定,必須要盯着鼻尖,玥丹聽了這話差點沒忍住罵回去,變成了鬥雞眼兒她們負責不?以前作為經濟學家受邀參加瑞典皇室的晚宴,根本就沒這麽多事兒,只是過了三道安檢,沒人給上過什麽禮儀課,不也沒鬧笑話嗎?怎麽這個當皇帝的規矩這麽多?這回新仇舊恨,可是讓玥丹火氣中燒。
晚上看到那兩菜一湯,玥丹差點掀了桌子,“她們這是拿我當兔子嗎???”瞧瞧……一個炒白菜一個炝拌土豆絲,不光素,連顏色都這麽慘淡,這日子還讓人過不!!!
“二奶奶,”玉錦輕叫着把主子給拉到一邊,生怕真鬧出點什麽動靜,傳出去讓宮裏的兩位貴主兒失了顏面,可眼前這位還得勸着,“嬷嬷們不也說了嘛,面君之前是不能吃異味的東西,您忍忍,回去就給您準備順口的……”
忿忿地瞪着那高腳的盤碟,其實也不全是吃食的問題,當然有一部分……玥丹就不明白了,不都說皇宮裏的侍從都是見風使舵的高手麽?林家出了一位貴妃一位寵妃,還不夠将他們吹過來?還是自己長着一張讨人嫌的臉?怎麽就這麽不招待見?
她這氣兒憋在心裏還沒來得及撒,就有宮娥來傳說湘妃娘娘請她前去飲宴,玉錦手忙腳亂地幫着換上了身新裁的裙衫,就有人引着往深宮走去。
湘妃的宮所名為瑤臺,皇宮內院中惟有這一處以臺命名,由此可見帝王的眷顧。
一見到那傳說中的佳人,玥丹就明白了身系帝寵的原因,這位娘娘并不是傾城豔色,但她身上表露
出來的清潤是沁到骨子裏的,一雙靈秀的眸子明澈晶透,秋波流轉翩雅至極,能将一襲緋衣穿出纖巧純麗來的,怕是難有幾人了。
別看她貴為四妃之首,但一點架子都沒有,不等玥丹行禮,就起身上前拉了她的手,笑吟吟地開了口,“快讓我瞧瞧,娘念了許久的人兒到底是什麽樣兒。”
玥丹對這只聞其名一直沒得見的小姑也好奇的緊,不過卻在邊上射來的一雙厲眼下有所收斂,低頭行了禮,湘妃見狀瞥了那老嬷嬷一眼,就将人全打發了出去,挽着玥丹的手上看下看,“這料子穿在嫂嫂身上真是稱極了……”
是嗎?玥丹低頭看看裙子頗不以為然,這暗織着竹紋的錦緞在太陽下看是挺淡雅素淨,但是在燭火下看……墨綠就變成了黑,再加上搖曳不定的光線,還真是有些令人生畏。
湘妃也不理自己的話有沒有人回應,自顧地引着她往內殿走去。“昨兒要不是留在太後跟前侍候了,就想請你來呢,在管教嬷嬷手下得不着好,這我都知道,來……坐。”
雕龍描鳳的八仙桌上滿滿的擱了有十幾二十來個小吃碟,旁邊的香幾上還溫着酒,玥丹不由一愣,這個時辰……“皇上不會來嗎?”既然是個寵妃,就得時刻準備着應付那個男人吧?
誰知這話引來了她的一聲嘆,凝露般的一張臉都皺有些變形,似嬌似憨半真半假地抱怨,“皇上今兒歇在了麗妃姐姐那兒……”說罷自個像是查覺到過于矯情了,盈盈一笑化解了別扭,“不說那些,今天頭次見嫂嫂就投緣,我好久沒這麽高興了,來來,咱邊吃邊聊。”
說着聊着,說是聊天,實際上是湘妃在問東問西,玥丹只能點頭或是發一兩個音節回答,幾乎都插不上什麽話,玥丹突然很同情這些看着很風光的女人,串閑話扯八卦這麽歡樂的事兒都沒法随性做,也太不人道了。
湘妃差不多将家裏的人都問了個遍,就在玥丹以為沒話說可以散席了,就聽得她将聲音壓低了幾分,問:“前次聽娘說,你還懂得籠絡人心?”
玥丹直起迷糊,這是什麽意思?
湘妃那細瓷一樣的臉頰上泛着淡淡的珊瑚色,也不知道是酒下肚上了臉,還是有些難為情,她将紅唇輕抿了下,“聽娘說……若不是那幾房姨太太用錯了法子,真能讓爹……讓爹……皇上都有五日沒來了,若嫂嫂真有主意,就教教我吧。”
不用再多說,就這扭扭捏捏的勁兒,玥丹
要是再不懂是啥意思就真枉活幾十年了,不過……這話是不是有失公允?她那會兒的初衷只是想那幾位起內哄而已,怎麽傳着傳着就成了教授閨房秘笈了?再說,一個連連侍寝的宮妃跟她這個沒過門就死了丈夫的女人打聽這些事,是不是不厚道了點?
可真對上那雙光彩照人的眸子,玥丹就只想順着她的話往下說,好像哪怕是稍有悖意就對不起她的信任一樣,轉着眼珠略一沉吟,這事還真不太好辦,誘其情動的法子倒是知道不少,以前也得心應手地實踐過,但是這個尺度卻不太好拿捏。
太清淡了沒效果,太強烈了又怕皇帝那要侍候三千佳麗的身子骨受不住,再害湘妃失了寵,她一準會被肖氏給撕了。
這樣吧……玥丹想到前輩曾教的一支豔舞,當時效果是出奇的好,不妨一試,如此這般低語了幾句,湘妃聽得連耳廓都紅了,猶疑地問:“這樣能行嗎?太後最惱狐媚皇上的人了,若被她老人家得着了信兒……”
“我這個小門裏的婦人見不得大場面,就不去金銮殿獻醜了,以你這瑤臺扣謝皇恩并不為過,席間跳支舞助興也在情在理,沾了‘家宴’二字誰都說不出什麽。”
湘妃的眸光還是發暗,“可怎麽能将皇上推拒出去?那可是大不敬呢,以後會不會再也不登我這門了?”
玥丹拍着胸脯保證,“放心吧,半遮半掩遠比衣衫盡退有魅力,而欲迎還拒才是最高境界,勾着他的魂兒……就算睡在身邊的是別人,想的也是你……”話未盡,就有只獅子狗在腿邊轉來轉去搖尾讨賞,玥丹指着它彎了眼睛,“這跟養熟的狗是一個道理,等它吃慣了你的……餓的時候自己就找過來了。”
湘妃吓得一把捂住了玥丹的嘴,一直漾滿了泓泉的眸子盡是懼意,“可不敢亂說,怎能說聖上是……”
玥丹拉下她的手,心說這孩子是不是缺心眼兒?“我在說你是骨頭呢……”
這會湘妃才算是反應了過來,粉拳往玥丹的肩上使勁一敲,嗔怪着,“嫂嫂……”
姑嫂二人定下了誘郎計後,湘妃派了身邊的宮娥送玥丹回住處,自己則去寝宮挑選嫂嫂所說的“若隐若現”的衣衫。
少了燈火的璀璨夜顯得格外黑,殘破的月盤無力地挂在中天,如銀的慘白披着料峭的外衣,将初春的微寒給演繹出了幾分蒼涼。
幾杯水酒下肚,又談得投機,玥丹都有些暈乎乎了,被風
一嗖連打了幾個哆嗦,她眯着眼睛看離自己越來越遠的宮女,借着小小的紗燈映出的不足兩米的光圈,那步履翩翩舞裙角飛揚,竟生出了幾許虛蕪……
趁着酒勁,玥丹頭腦一熱,做了個前所未有的冒險決定:要走一趟皇帝的住處。
那個沒溜兒的天子竟開了金手指賜陰陽婚,害她來到這兒,還任兩個長着僵屍臉的婆子禍害她,這口惡氣存在心裏不除也是病……就算做不成什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但是挂他床頭洩洩怨應該不過份吧?
想着,往邊上的游廊一閃身,隐到暗影之中,等那微弱的燭火再難以得見了,玥丹抽出飛索向古樹借力,晃蕩在半空中。
本以為皇帝所在的地方不說是歌舞升平,至少也得燈紅酒綠吧,可玥丹轉了大半天,依舊對聖駕的所在沒有頭緒,一時洩了氣,落地。
風一吹,酒也醒了,玥丹自嘲着啥時也這麽意氣用事了?打算回住的那處偏宮,才一轉身,就傻了……這是哪兒!
四下轉轉,滿眼陌生,而一雙眼睛正在不出三米的地方,直勾勾地看着她。
“你是哪個宮裏的?”從那波動的眸光看,應該是微怒的,玥丹心想。
“朕在問你話!”那人又強調了遍。
誰規定問了就得答,玥丹不服氣地腹诽,然而……朕?
天子眼見着面前的表情瞬間凝固,正打算細審審,就突見她乜呆呆地一呲牙,然後拉着長音兒,“我說……我是鬼,你信不?”
說完不等他反應,就“咻”的一下飄得不見了影兒……
☆、名夏變了
對于那夜的落慌而逃,玥丹都快把腸子悔成彩虹的了,又沒做虧心事……雖然是打算着使壞,但畢竟還沒實施,怎麽就跟讓人抓了現形一樣?還自稱是鬼!!!!
窩在屋子裏反醒了好幾天,都有心用被子把自己給捂死,以誓辜負了教官的心血。丫頭們好話都勸盡了,也沒能止住她的折騰,最後還是在大宅的肖氏得了信兒,派人來探病,玥丹才老實了,乖乖地束發換衫,認命地做回那個管家婆預備役。
玥丹知道,婆婆是存着點小小的不滿,都把她送到雷音寺了,都沒能朝拜到如來……這事擱誰身上都得噴火,但,縱使玥丹膽識過人,也不敢再去見皇上啊,前夜剛鬧了那麽一出兒,第二天還大咧咧地說她是被他老人家賜婚那個,要是正趕上皇帝心情不爽,拉出去砍了……冤不冤?太危險了!所以只能托病打包滾出了皇宮……
聽雲錦絮叨,也就多少能理解肖氏的不豫了,她苦心經營用盡算謀,為的就是讓媳婦在皇上太後面前留下個好印象,等日後開口讨封賞時,也有個倚仗,沒準還能得座禦賜的牌坊,到時就再不怕他房做怪了,結果全讓玥丹給毀了,她沒堵門口罵街來就算是風度好的了。
對這種誰踩誰,誰壓誰的事玥丹本是不上心的,但這回卻是因她一時任性出的偏差,所以多少有些內疚,體現在行動上,就是對家事的學習興起了些熱情。
林豐依舊是本着能少跟二奶奶接觸就絕不上前湊的原則,可畢竟夫人老爺都去了大宅,大管家又得跟幾位爺跑鋪子的事兒,林府上下的事大多都歸了他,這個以往連想都不敢想的體面差事,如今卻是讓林豐備感煎熬,他中二奶奶的毒太深了,每當她多了個什麽表情,或是随口說了什麽話,林豐就要掰開了揉碎了地琢磨是否別有他意……鬧得他才不過兩個月的光景,就斑白了鬓角。
這不……平夫人那換了新藥方,缺支老參做引子,來向庫房讨,他做不了主就來問二奶奶的意思,結果人家連眼皮都不擡讓去請示夫人……林豐就差老淚橫飛了,前次因為有兩位少爺到了年紀要另搬院落,在分配地方時她就是這麽說的,他也是一時糊塗,還真巴巴地跑大宅裏問夫人,結果被刮得那叫一個體無完膚……現在想起來還肝顫呢。
傻犯一回就夠了,這次說什麽也不能再往刀尖上蹦了,林豐暗中長出口氣,耐着性子給主子解釋,“二奶奶,大宅那邊規矩多,夫人要管要顧的事兒也雜,又在老太爺跟前兒,總拿咱府裏的事去擾,怕是
不妥。”
玥丹正對着帳本起疑,聽了這話擡起雙瞳,“夫人頭去前特意跟我說,有拿不準的事就去問她……”
那是客氣,懂不懂!懂不懂!林豐在心底裏吶喊,嘴上卻不敢,“夫人初去,多少雙眼睛正等着挑錯呢,咱府裏的事能不去麻煩她老人家還是不要去打擾的好……”
他說得懇切,玥丹也聽出來了,但這事是真不知道要怎麽辦啊,算下來玥丹只是個晚輩,說深了有違禮數,說淺了吧……又怕丢了大房的臉面,只能問林豐的意見,“依林管家看,要怎麽做?”
林豐早就打好了腹稿,以防二奶奶的問,聽了這話忙回道:“我說說您聽聽,看這樣行不……參還是要送,既是醫病就沒有駁了的道理,方子我也看過了,只說是參就好,別的沒多提,上等參多是存着孝敬老太爺和貴主兒們,連夫人和老爺都很少用,平夫人又是位要面子的主兒,您看從庫中挑支二等參可好?怎麽着也得值個百十來兩銀子,說出去也不寒碜。”
“你這不挺會辦事兒的嘛?”言下之意就是幹嘛拿會辦的事來煩人?
林豐一口氣除些沒提上來,短須被鼻息撩撥得一個勁地抖啊抖,可還不能明說,“是……小的愚鈍了,沒別的事小的先回了。”此地傷肝不宜久留啊。
玥丹反倒不放人了,叫住了他,指着平鋪的帳冊,問:“每月都有筆銀子直接從帳房送去法清寺……這是怎麽回事?”按常理,布施不會有這麽固定的時日,至多也是幾兩散碎銀子,而這帳面上卻寫着有百兩之多,又想到那天在布薩堂裏婆婆和僧人的對話……愈發覺得這其中有事兒。
林豐探着頭看看了,“那是夫人從例錢裏捐到寺裏的香油,怕不得空,就到日子由帳房送上山……”
“這規矩定了多久?”
林豐回憶了下,“從二爺病的時候,夫人去寺裏發願,後來……夫人那也沒別的說法,就一直持續着……”
“嗯,”玥丹點點頭,沒再多說什麽,“送參的時候你親自走一趟,問問有沒有缺的短的,人手有沒有不足,這方子若還是不起效,就換個大夫試試……行了,去忙吧。”吳氏這病從她進門就沒斷過,尋醫問藥都成了家常便飯了,也不知道是真病還是裝呢,先敲打兩句再說……
林豐退出後,玥丹背着手站在半掩的窗前,朵朵柳絮裹着淡淡芬芳飄滿了院,粉嫩的杏花垂枝淺蕩,這入畫的
景致卻暖不透玥丹的心,林良景之所以那麽理直氣壯,原來是私下與肖氏達成過什麽協議,而那麽精明的婆婆卻拿這樣的辛秘去叨擾了修行之人,這其中不合常理的地方太過,亂得她一點頭緒都摸不到。
揉揉發疼的額角,不經意掃到了擱在桌邊的金镯,是她讓魯域拿去當掉的那只,昨兒有個小乞兒送來的,說是撿到的給送回來了。
人,玥丹是沒看到,镯子是由管家送過來的,一看到它,玥丹就目光幽深起來,也不知道魯域是根本就沒拿去當鋪,還是最來手上寬裕了又贖回的,感覺好像後者的可能性不大,他們九個人每月才不過幾十兩銀子,而且有收入也沒多久,應該是沒當,那……當時魯域又是拿什麽遣散的兄弟?
想想也都有近二十天沒去瞅瞅他們了,趁着這草萌芽肥出去走走也好,正想着回房換身衣服,林名夏輕扣蝶頁推門而入,四目相撞同是一愣。
名夏沒料到門前有人,而玥丹則是詫于他黝黑的膚色,才幾日不見,白淨的翩翩公子竟跟從煤堆裏滾了圈一樣,與炒熟的大麥沒什麽區別。
“你要出去?”
“你怎麽了?”
兩道聲音相疊,只是一個不認同多些,一個略帶着關心……
“我現在每日早晚各紮兩個時辰馬步,午後還練一個時辰的拳腿……”林名夏也不用招呼,自顧地倒了懷水,将白玉盞環在掌中,解釋道。
“你……”心裏似是有千言萬語,可真張了嘴卻不知道要說些什麽,這個孩子過于執拗,不管她怎麽表達善意,就是不肯相信她無害人之心,到底要做到什麽地步,才能讓他像個同齡的孩子,能夠多些天真與爛漫?林名夏與馬恒林在玥丹的心中有着幾許重合,總是一味地相信,只要林名夏快樂健康地成長,馬恒林也能……
玥丹從來沒這麽無力過,一直以來,不管面對什麽樣棘手的人物,她都能從容以對,就算那次深入到戰亂中的阿富汗去抓捕威脅到國家安全的恐怖分子,心中都是坦蕩的,像今天這麽忐忑還真沒出現過。
算了……這樣糾結着矛盾着她受夠了,憑什麽因為多看了他一眼,就要承受這些?玥丹決定忽視掉心頭浮起的斑駁,默默擦肩而過,卻被林名夏握住了小臂,“祖母不在,你愈發地放肆了。”
目光發散地盯上那只遍布着細碎傷痕的手,恍惚間像是看到了兒時被家裏的長輩們喝着練功的場景
,爺爺站在邊上搖頭嘆息,爸爸恨鐵不成鋼地斥責,媽媽躲在門後偷偷抹淚……心裏被莫名的酸楚瞬間撐滿,這是怎麽了?
遠離親人夥伴,少了可以發揮的專業領域,不見了熟悉的試驗室,一切的一切簡直是一出鬧劇,還沒與怦然心動的他牽手定情,就已經成了某人的妻,而那個應該與她相濡以沫的男人還未相見,就天人永遠隔……一個個荒誕的片段,将她串聯其中,蝶兒困在繭內還有破出的一天呢,她……也能嗎?
心情一下落進了塵土裏,不想再理任何人,掌心覆去,“我有自己的事做,才不會出現你所擔心的事兒,你為什麽不明白?”
林名夏堅定地探入她的眸底,“我要守着祖母守着娘,還有爹留下的所有……”
玥丹當然知道這個“娘”不是自己,不過他意已決,也不好再說什麽,沒有目的地輕彎了下唇嘴,指間用勁,意外地,并沒有掰開他的手,不禁一愣。
裸~露在外的臂腕處條條青筋浮現,足見他用了多大的力氣在抵禦她的施力,突地,毫無征兆地,他松開了她,“說給我聽,做給我看……”
玥丹不解地看他。
林名夏還保持着側身的姿勢,眸光不知放到了什麽地方,“我才能明白……帶我一起!”
玥丹一直目送他進了東屋,這孩子……可以信任到暴露自己的軟肋嗎?
☆、當街掐架
帶上林名夏也不是沒好處,至少可以堂堂正正地出府了,到了周家老店門前,他頗有幾分威嚴地将跟随的下人全都打發了,連揉着衣角不肯動的玉錦也不例外。
讓名夏留在樓下喝茶,他當然不肯,玥丹冷冷地撂了句:女人家的體己話你也要聽嗎?直接把他臊了個大紅臉,端着茶杯掩尴尬。
轉去為小綠包的小院,丫頭正坐在窗邊繡花,看得玥丹這個汗顏:人家離鄉背井舉目無親都靜得下心來消磨時間,再反觀自己……只不過是被幾個迷團困擾,還學起了文藝女青年,悲了回春!
小綠聽到動靜,擡頭見是主子,笑盈盈地将手上的鋼針往笸籮裏一紮就迎了過去,“小姐……”看她目光流連在繡架上,不好意思地說:“沒什麽事兒做,就想着給小姐做件衣服,幾次看你身上連個花紋都沒有……”
玥丹拍拍她挽在臂彎的手,“畢竟還在孝期,素淨點沒錯處……”
小綠也知道小姐的處境容不得花哨,可這如花似玉的年紀,就要埋沒在那些灰白中嗎?
“行了,不提這個,我就是來瞧瞧你怎麽樣,一會還要去宅子呢。”
一說這個,小綠倒想起來了,“三五天前魯大哥來過,說要你過去一趟。”
玥丹心頭一縱,派人送镯子又留了口信兒,別不是真有什麽事吧……不過,玥丹輕挑着丫頭尖尖的下颌,面上挂着幾分調笑,“魯大哥?叫得還真熱乎……”
小綠一陣嬌嗔,“小姐,說什麽呢。”
見她羞得臉都要滴血,玥丹也就罷了手,“好了不說笑了,我過去看看,你有什麽事兒就讓小二去喊魯域他們,要解決不了,他也會想法給我送信兒的。”
“嗯。”
“對了……”玥丹剛一只腳邁過門檻就又想起了別的,頓住身形繼續說道:“過幾天我讓魯域來接你去宅子,那幾個男人穿得邋邋遢遢,差事忙也顧不得這些,眼瞅着天暖了起來,你得空了買些結實的布料給他們裁件長衫。”
跟在魯域身邊的那幾個人玥丹都一一看過,雖然有些為生計所迫變得油滑狡詐,但其中也不乏心地良善之人,讓丫頭适當地跟他們接觸下也好,許就能碰撞出什麽火花,若是那樣,擔負小綠的責任就能轉嫁了,又解決了光棍的個人問題,雙贏啊雙贏!
離了周家老店往東城去,以往玥丹都是紮馬尾短打扮,人前溜
達,等到了僻靜處就飛奔,也就當公裏急行了,可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