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3)
一身裙衫绾了發,再那麽做一準會被人看成瘋子,又不能叫林家的把式,只能去站口租了輛拉腳的馬車。
林名夏對這簡陋的車并沒有什麽異意,可他那一貫淡淡的眉眼卻是在強烈地表達着不滿,玥丹沒理他,只是靠在對面閉目沉思,魯域急着找她到底是什麽事兒,而他們之間的信息傳遞是不是也應該改進下了……
別看這大眼兒車又破又颠,跑起來還真不含糊,也不過二十分鐘就到了地兒,玥丹在身上摸了半天,才發現忘記帶銀子了,有心進去喊人來送錢,名夏那已經沉着臉遞了角碎銀。
玥丹強扯着笑紋想以此化解尴尬,以她和林名夏的關系遇到這種情況好像應該解釋點什麽,玥丹可以以軍人的榮譽發誓,絕沒有貪他銀子的想法……再說,還沒指甲蓋大呢,誰看得上!
林名夏周身散發着肅整之氣,倪了眼已站上臺階的玥丹跟那掙紮,就淡淡地調開了視線四下打量,透過半掩的大門望去,院子雖不大,正房卻是鬥拱重檐,這讓他多看了兩眼,繁盛的槐樹枝葉随風輕擺,壓脊小獸被明媚的驕陽染得像度了層金一樣,華美且莊重,名夏總感覺哪裏不對,可一時也想不起來。
“那……”
“你來啦!!!!”玥丹終于組織起語言來了,卻被一道亢奮中帶着些氣喘的聲線蓋過了。
很熟悉……玥丹狐疑地扭頭看去,王壽正裂着嘴笑得沒心沒肺。
“我等你好多天了,”說着他就上前想攬勾肩搭背,玥丹往邊上一挪就躲過了,心說這人真是閑得沒事做,來堵人家門口。
她的疏離王壽也不在意,繼續燦爛地盡展着歡顏,“敲了幾回門都說你不在,那男的可能不知道咱倆的關系,愣是不讓我進去,沒辦法只能常過來看看,今兒還真讓我等着了。”
玥丹沖着正熾的太陽翻了翻眼睛,“敢情你拿我家當後花園了?”
這本是句奚落,可王壽那粗大的神經根本聽不出來,還特認真地點頭,“這本就是我家後花園啊……”
玥丹一愣,王壽趁機湊到近前,将胳膊架到她的肩頭,頗有幾分豪氣:“聽說你在選宅子我就想,要是住得近了多好,省得總也撈不到你人影。我家空閑的院落多的是,可怕直接送你,你會感覺受了輕視,就用了些心恩,怎麽樣?為兄這事辦得漂亮吧?”
看他眼睛都眯沒了,就剩一嘴反着光的白牙,玥丹都有心将他這張臉給拍碎了,當時怕她不舒服,現在就不怕了?要是想瞞就一直閉嘴,這會卻跑來邀功……真應該敲開他的頭骨看看是不是得下個引流,就這智商,多半是腦積水了。
名夏在聽到這男子說“關系”二字時臉色就變了,這會看到他與玥丹居然有了觸碰,而那女人跟沒事兒一樣毫不在意,一股無名的火就燃起了,想也沒想抻着那男子的衣袖一用力,就将人給拽下了臺階。
“做什麽!!!”剛剛還眉飛色舞立時就變成了怒目金剛,與王壽的斥責同時到的還有另條影子,玥丹早就注意到他了,以前見過,王壽上次就是将兒子跟扔破布一樣甩給的他,好像是個護衛之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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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是怕主子吃虧準備出手,雖快,但玥丹已經清楚地看穿了他的步法,身形一動躍下了兩階,右拳擋左拳攻其面門,逼那沖向名夏的力道收回,看得出來,這人想擺脫她,玥丹也不急,三虛一實地陪他過招,林名夏名義上是她的孩子,當娘的脾氣來了打了罵了無所謂,但……別人想修理,不行!!!
她面上挂着若有似無的笑,“主子們的事,就不勞随扈操心了,你說呢?王壽?”
等了半天也沒人理,只有衣袂婆娑和越來越重的氣息,就連對面的男子都虛晃一招跳到旁邊,然後盯着某處目光中泛起迷離……玥丹也跟着側頭去看,差點沒暈了!
那兩人是什麽時候撕博到了一起?
他們跟街上的潑婦似的,互扯着發頭揪着衣襟,也不知道是想把對方壓倒,還是想幹什麽,王壽的腦門直起青筋,名夏臉也憋得通紅,玥丹徹底沒了脾氣……王壽是個二貨她一直都知道,最難得的是一向爾雅溫文的名夏願意陪他一起犯傻,那旁人還有什麽權利說三道四?
只一閃神兒,那兩個也不知道是絆到了,還是誰撲倒了誰,随着一聲悶響,同時摔到了地上,掀起了一人來高的塵土,玥丹都沒來得及想,身體就做出了反應……往斜後方連退了幾步,以防被浮塵沾染,等她明白過來開始反醒自己是不是太狹隘了,餘光正掃到了跟比鄰站着的王家的随從,于是也就釋然了。
看了會那滾在地上的人,他們已經從單純地掐架加入了言語的攻擊,玥丹抱着肩問身邊的人,“咱就這麽看着吧,反正你也打不過我,真把你累扒了,誰扛你主子回家?”
随從沒有回答,玥丹只當他側對
着自己的那半張臉上,出現的抽搐是表示同意的信號,就繼續觀戰,看了半天,這兩人除了會騎在對方身上拽着領口吼“你竟然敢打我!”,要不就是處劣勢的還在叫嚣“我打死你!”,別的一點沒幹。
玥丹這個郁悶啊……終于沒忍住開了口,“孩子!兩年裏你師傅就教給你怎麽撓人了嗎?”回去就把那吃幹飯的武師給開了,有這麽騙錢的沒!!!
一語驚醒夢中人,林名夏也想起來了那些師傅教的防身招數,手握成爪就奔去了王壽的咽喉,玥丹跟随從一見這孩子真下了狠手,同時撲去想阻止,才動了兩步,玥丹就頓住了身形,名夏畢竟年紀還小手臂根本就不夠長,随從比他多走了一步半也發現了,但還是怕主子會吃虧,就守在原地看情況。
林名夏這一把雖沒掐住命門,但是指甲是擦着王壽的下颌過去的,随着王壽慘叫着去捂下巴,名夏腰一較勁就将他從自己身上推了下去,随從立馬将王壽扶起來察看傷勢,王壽卻不管那套,一下從地上彈起來,攤開沾滿了血漬的手掌,卻是沖着玥丹,“你居然給這小子支招!”
玥丹轉着眼珠想了想,然後很大方地承認了,“那好歹是我兒子!”
“十歲那個?”
玥丹點點頭……
“咳……這是怎麽話說的。”王壽這臉變得太突然了,剛剛的委屈與忿然都跑得沒了影,喘息間就俨然成了慈祥的長者,他過去拍了拍名夏的腦袋,“行了,伯伯不該跟你一般見識的……”
林名夏梗着脖子一扭頭,就把王壽的手晃了下去,他傲慢的話還沒出口,就被從門裏閃出來的人給打斷了,魯域本是聽到動靜出來瞅一眼的,在看到了玥丹後忙跑下臺階,“娘……不好了!”
“你??!!”
“娘????”
“娘!!!!”
☆、猥亵事件
玥丹吃驚是因為這個時辰魯域居然在家,可放到王壽那見了鬼的尖叫面前,根本就不算什麽了。
魯域這會才注意到還有別人,以眼神詢問,玥丹無奈地苦笑,“先進屋……”
見沒人理,王壽也急了,一把拉住她才動的身子,“你居然是個娘們?”
瞧這詞用的……玥丹感覺受到了侮辱,擰着眉頭瞪他。
王壽愣了片刻後,猝不及防的雙掌貼到了玥丹的胸口,所有人都看傻了……幾秒鐘後,他才像得到了答案般露出了笑模樣,“我就知道不可能,比我都平……”
他的結論還沒下完,來自兩個方向的拳頭就擊中了那正在放大的笑臉,邊上的随從這回沒動地方,将頭埋進胸口裝不存在。
名夏怪叫着就要撲上去咬人,玥丹伸手抻住了他的後領,動了真格的再傷着了,回頭也不好向家裏交待。玥丹這本是好意,可林名夏并不承情,嘴裏含糊着喊:“你竟然敢猥亵……”一竄一竄地就想掙脫。
身後的門吱呀一聲拉開了道縫,裏面探出個小女孩的頭,一雙烏漆水潤的大眼睛就足足占半了大半張臉,玥丹努力笑笑,“乖,進屋去。”這混亂的場面再吓到小孩就不好了。
名夏使勁兒扭着身子,讓玥丹又想把他捆起來了……還沒發育呢,激什麽眼啊!還猥亵?聽着就冷。
唉,玥丹也真替自己累得慌,通常情況下遇色狼都是:當事人哭哭啼啼圍觀的來勸,見義勇為者痛打壞人圍觀的助威,流氓則是服軟求饒圍觀的指責……
為什麽發生在面前的沒按腳本走呢?
一眼沒看到,魯域那邊也沒多廢話,已經揪着王壽的領子揍了一輪兒,而王壽則屬于越打越硬那挂的,不但沒服軟兒,竟然還放着“殺你全家”之類的狠話,玥丹就不明白了,她這個當事人還沒啥反應呢,結果這倆孩子就跟被刨了祖墳似的,還得勞她來勸慰……這叫什麽事啊!
喝着裝死的随從去救主子,魯域那已經怒紅了眼,不管不顧地一拳重似一拳,本來自家爺理着虧呢,随從也不好硬來,只能言語解勸,可魯域哪裏聽得進?最後随從沒了辦法,只能拿出了一面腰牌,明晃晃金燦燦的,上面一個碗大的“秦”字。
感覺手上的名夏洩了力道,魯域那表情也呆住了,玥丹不明所以地看名夏,只聽他喃喃地念着,“早該想到的,鬥拱重檐……那是親王府才有的
規格。”
王府?玥丹倒吸了口冷氣……怪不得他拿殺全家當口頭禪啊!
如果……仰面視君誅九族,那,将親王打胖了兩圈……憑胸而論,怎麽也得去趟午門了吧?看了眼還在神游的名夏,林元景留下的這棵獨苗苗怕是也得跟他爹去了,而林家嫡系就此斷了,肖氏多半兒會将她給活埋了,想着玥丹不由地打了個冷顫,絕不能讓林名夏出事兒!
雖然有了覺悟,但玥丹還是對王壽那個積了水的腦子報以了希望:他很有可能将小事化大,大事化無。
果然,王壽被随從架住後,第一句話就印證了玥丹的想法,指着魯域問:“這人誰?管你叫娘?下手也忒黑了……”說罷忿忿地一把搡開了随從,往地上狠吐了兩口血沫子。
一聽這話,有門,玥丹就順勢過去挽了他的手臂打算先進院再說,不料名夏橫着身子擋住了路,玥丹瞪他一眼,林名夏也知道理虧着呢,連同到了嘴邊的話都咽下去了,垂着頭讓開了。
“收的義子……你是個王爺?怎麽不告訴我?”邊走玥丹邊問。
王壽這才上上下下将她打量,绾發,裙衫,應該不會有錯吧……可還在耿耿于懷她那不太女人的身材,語氣頗有些火藥味地回:“你不也沒告訴我你是個娘們嗎?”
就這欠揍的腔調就活該被修理,玥丹心裏想,可嘴上還得打岔,“早點說就不會有今天這事兒了。”
王壽身形一頓,等玥丹看向他,才略帶着鄙夷地一撇嘴,無奈牽動了傷口,疼得他一個勁地“哎喲”,手捂着半邊臉,哝咕,“還用我怎麽說?京城裏誰不知道壽王?”
“壽王?不是秦王嗎?”玥丹只感覺腦子都打上結了,怎麽這麽亂?架着他走到古槐下的茶桌邊坐下。
他就着玥丹的勁,極力避免觸動痛處,雖然加了千般的小心,還是疼得呲牙咧嘴,玥丹倒了兩杯茶,将一杯遞過去,他拿在手裏轉來轉去,“‘壽’字是先帝禦賜的美名,皇兄将我封到了‘秦’地……”
原來是這樣……玥丹若有所悟地還跟着點頭,可含在嘴裏的水還未來得及往下咽,就一齊噴向了對面那張紅胖紅胖的臉……
禽獸?王?他得多不是人!!!!還禦賜的……
“髒死了!”他也不敢去抹臉上的水漬,任它們滴滴嗒嗒地往下濺。
玥丹陪着笑用帕子将落到
衣料上的污跡擦了, “喝水喝水。”實在不知道說什麽,玥丹只能瞎客氣。
誰知他虎目一瞪,不怎麽友善地低喝,“老子現在出氣兒都疼,喝個P!”
“那您歇着……”粗口都出來了,再談下去恐怕會崩,玥丹一擡眼,正看到魯域走近,想到了剛剛他的話……“到底出了什麽事?”
魯域眸光一沉,“幫張家送的賀禮讓人劫了……”
什麽?
“啥?!”玥丹還沒說什麽呢,王壽先竄了,手掌往茶桌上一拍,驚得杯盤一個勁兒地嬌顫,“這還了得?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我看是有人不想活了,王霸!”
好名字!!!玥丹扶着樹,緩解着因過分刺激而發軟的腿,對有人代俎越疱也不惱,像看戲一像瞧着熱鬧。
“把事情打聽清楚,然後去把那不長眼的窩給我端了,記住,連耗子洞都給爺翻一遍!!!!”
傳說中的轉移療法,也好!讓他把怒氣洩到別處,總比禍禍自己這邊強,厲眼威脅着名夏去給貴主兒賠個不是,玥丹将魯域和領了命的王霸拉到一旁,打算細細地聽下來龍去脈。
魯域他們這幾個人的買賣雖然連個招牌都沒有,但搭着衙門這棵大樹,短短兩三個月的工夫也開始有了些名氣,漸漸地也有人托着要送點物件去臨近的五州十縣,反正也順路,又有不少的銀子拿,他們也就幫着捎了。
這事玥丹是知道的,還曾笑言,說以後能發展個镖局幹幹呢。
這次被劫的是東城首富張家托咐要送去行州陳家的一只白玉瓶,在行州城外五十裏的交界處被十幾個蒙面人給搶了,魯域留在京城是為了跟玥丹細說這事,而那八個兄弟已經去尋線索了……
聽魯域說完,王霸略一沉吟,“京城周邊的幾拔草寇我都知道,行州嘛……王爺發了話,這事就交給我……”
玥丹想了想,魯域他們跑差事都是在馬後插了役差傳遞文書時用的藍邊旗,那些賊人都能無視官府,想以和平的談判追回失物怕是不可能了,若是自己去查……少說也得幾天時間,家裏不見得能瞞得過去,權衡左右,玥丹沖王霸鄭重一點頭,“費心了。”
王霸微躬還禮,“您客氣了,不過,王爺……”說着他往正對坐暢飲的兩個瞄去一眼,“王爺受了傷,回府恐怕……”
好端端的主子出來轉了圈就傷成這樣
,回去自然不好交待,玥丹了然地唇角輕勾,“就讓他在我這養着吧。”
得到了許諾,王霸又去跟主子那告了退,這才雄赳赳地出了院門。
玥丹着着牆邊的花草發了半天的愣,才跟下定了決心似的開了口,“以後咱不管幫人捎東西了。”
魯域不解,“你不還想着做成镖局嘛?”
“那只是随便說說,”也許有過想法,但出了這事後就打消了,“靠你們幾個根本撐不起來,先跑着衙門口的差事,容我再想想……”玥丹若有所思地看向王壽,這人她想起來了,聽家裏的幾房姨太太提過,據說一頓飯要請百十來號人一起吃……也許教育好了,能當個幌子賺點錢。
魯域見她眸光的落點在樹下,也跟着望了過去,還是有些擔心地問:“親王在咱們府門前傷着了……這會不會地有麻煩?”
玥丹瞥他一眼,這人還真敢說,明明就他打得最歡脫,還好意思賴門?
迎了她的目光,魯域自知這禍惹的不小,心虛地垂了頭,玥丹扯扯嘴角,“不會有事的!”她和那可是有着一起爬牆的交情呢。
而那邊名夏與王壽一杯接着一杯地灌水讓玥丹生出了警惕,這一會工夫眼瞅着都十來杯下肚了,生怕那小子再闖什麽禍,款動蓮步走過去,只見那兩人目光交纏深情對視,玥丹一愣,這是剛才互相騎,生出感情來了咋着?
輕挑雙眉問正侍候茶水的老漢,那老漢也不知道是熱得還是出的冷汗,濡濕就那麽順着發沿往下滑,聽到她問,結一個勁地結巴,“兩位爺……兩位爺……”
半天也憋不出句整話來,聽得玥丹心火都湧起來了,手一擺讓他別說了,走到桌邊,問:“這是做什麽呢?”
“你別管!”
“吵死了!”
兩人同時拿話堵她,玥丹被噎得連眨了幾個眼睛:啥時開始,他們的世界容不下自己了?
☆、抓了現形
從東城回南城,從站口的車換上了林家的車,玥丹一語不發,只是偶爾用眼尾掃下林名夏。
玥丹真的很好奇,一見面都恨不得将對方按進塵土裏的兩個人,為什麽會出現那麽暧昧的對視,問王壽,他也是吱唔着不肯說,最後以身子疼為借口,急火火地進屋歇着了,再觀名夏,一看就是強作鎮定,這更讓玥丹覺得其中有事了。
對峙持續了一路,眼看再轉兩個彎就到了林府所在,林名夏那還在裝得跟沒事人一樣,玥丹微一斂眸光,将發酸的身子靠在車壁上,頗有些漫不經心地問:“不想說?”
林名夏頰邊飛起一抹紅暈,隐在灰塵與汗漬之下,卻沒逃過玥丹的眼睛,見他還是不合作,玥丹無聲地哼笑,挑了簾子吩咐,“去福恩寺……”
“去那幹什麽?”
玥丹似笑非笑地盯着名夏,通常情況下,人在大量飲水後體內的水鹽平衡會被打破,所以自身會進行調節,這一過程的實際時間理論上不超過一小時,從他和王壽拼水開始到現在,玥丹低頭看了下腕表,已經過去了五十分鐘,剛巧,她用餘光瞄到了名夏的腳在不經意間稍稍地往後退了退,這一表現更印證了“他很急”的結論。
玥丹無所謂地彎彎唇角,想得到某些東西,不見得非要用暴力,讓他自己說出來才更有成就感。
想着也不理名夏的發問,面上柔和地閉目靜思。
王壽……雖然已經知道了這只是他随口謅來的稱呼,但玥丹堅持這麽叫他,那是他們曾經交換的名字,他于她并不是一朝的王子,只是心血來潮時撿到的一個朋友而已。
不過憑心而論,王壽那個沒溜兒的勁兒,哪裏有半點皇家出品的模樣?努力回想了下那夜見到的皇上,玥丹只能遺憾地放棄了,除了依稀記得好像長着胡子外,別的一點印象都沒了,她決不承認自己專業上出了疏忽,将這一切賴到了“酒”上。
不過也多虧了王壽的不着調,不然就憑名夏跟人家滿地打滾兒地掐,和魯域二話不說就上拳頭的冒犯,放正經人身上,這會兒多半已經就地正法了,這麽一想,玥丹覺得王壽歡呼着入駐自己的地盤這事也沒那麽膽疼了。
反正王壽再怎麽折騰,操心的也是魯域,誰讓他不長眼打了王爺呢,服侍伺候之類的權當是受罰了。
“我跟他打了個賭……”
玥丹挑起眼皮等他繼續往下,誰知
名夏把頭搖得很堅定,“說出來我就輸了。”
一小時二十分鐘應該是極限了,反正有得是機會套話,玥丹剛想叫停車,就聽得把式粗犷的聲音傳了來,“福恩寺到了……”
玥丹沖名夏掃去一眼,那孩子就跟被什麽咬了似的沖了下去,惹得把式直倒吸氣兒。
玥丹不緊不慢地也跟着下了車,擡頭将這座據說是城內香火最旺的寺院打量,規模不大,看起來更像是處庭院,四周古樹蔽空,紅牆黛瓦偉殿崇宏,輕煙袅袅磬聲頻頻,太陽已經西斜,緋紅的暖光柔軟着佛門的清冷,除了莊嚴肅穆外,多了些自然與生動。
等林名夏回來,他們沒再多留停趕回了林府。
車剛一進側門,守着的玉錦就嬌呼上了,“二奶奶您可回來了,夫人傳了你都快兩個時辰了……”
玥丹一聽,挑簾子的手又放下了,與坐着沒動的名夏進行了眼神的交流,也沒法問他是否明白了,但願他能懂他顴骨上的青紫會害多少人受罰……
不敢再耽誤,幾乎是一路小跑到的上房,玥丹站在門口讓玉錦幫着理下發髻,自己整順着衣襟,問:“夫人怎麽會回來?”據說大宅那邊的事忙得脫不開身,怎麽可能抽出空來查勤?
玉錦跑得面蛋泛紅,氣喘籲籲眼中盡是茫然,“都沒得着信兒,若不是沐錦姐姐來請您,怕是還不知道呢。”
既然被抓了個正着,想什麽都沒用了,還不如直面上去,想着,玥丹稍一沉氣息,就推開了對開的房門。
肖氏正坐在主位上想事,見媳婦來了,面色陰郁連動都沒動。
能體會到她的不悅,玥丹老老實實地行過禮,就站在原地等着挨批。
“做什麽去了?”許是感覺抻得時間夠了,肖氏才拉着話音地開了口。
一路行來,玥丹早就想好了最佳的答案,這會更是不慌不忙地回,“平夫人那換了新方子,要用老參吊引,我尋思着那位病了那麽久也不見起色,別不是大夫的能耐不濟,就走了趟醫館,又問過了二等參的價格,想着平夫人要長期用,府裏備着的怕有不足,打聽清了好讓林管家去置辦。”
肖氏的臉色總算是緩了些,但跟往日的和顏悅色比起來還差得遠,她只是略微一點頭,話跟從鼻子裏哼出來的一樣,“以後這事讓林豐去辦就行了……”
“是……”勉強過關,玥丹松
了藏在袖中的拳頭。
“坐吧,”肖氏接過丫頭上的茶,邊用蓋子撇着浮沫,邊說:“湘妃娘娘賜了賞,其中有給你的東西。”
玥丹早就渴了,正大口灌呢,一聽這話,差點嗆着,可也沒多問,就聽肖氏繼續說:“娘娘懷了龍嗣……”
有孕加上指名點姓的賞……多半是她們定的計成功了吧,玥丹暗想。
“東西在我這兒,等沐錦那點清了,明兒給你送去……”
玥丹應着,又說了幾句恭喜的話,肖氏這才有些笑模樣。
肖氏突然側頭問沐錦,“沒去傳話讓名夏過來嗎?”
玥丹心裏咯噔一下,那位小爺的臉這會讓人見了,不得掀翻了天啊?忙打岔,“下午出門怕有不便,就帶了名夏,這會應該在做功課呢,夫人難得回來,玉錦,你去叫少爺先将手上的書放放,夫人想他了。”
“是……”玉錦領了命剛想回院子裏叫人,被肖氏給攔了,“難得孩子好學,就不要打憂了,反正等大宅那邊穩定下來,我也就能常回來看看了。”
婆媳又聊了些近況,玥丹嘴上回着,心裏卻在想去東城的事,感覺與其等人報給肖氏,還不如自己先說了呢,也省得她又來試探自己。
主意拿定,稍一穩心神,“剛剛,我還去了趟福恩寺……”
肖氏臉上那朵被捧得很舒服的笑紋還沒綻放開呢,就僵在了面頰,她眉頭一蹙,“去那幹什麽?”
淩厲的語氣讓玥丹一滞,再加上先前受的猜疑,一個想法由然而生……“我想去那邊的宅子住些日子……”
“這是什麽混話?”肖氏低喝着一拍桌面,“堂堂林家嫡出的二奶奶,怎麽可能離府別居?”
面對這熊熊怒火,玥丹反而平靜了,“蒙夫人信懶,将家交與我,可我自知愚鈍難當重任,雖在盡力學習,可還是存在諸多不足,以致日思夜憂不能安寝……”
玥丹說得真切,再加上有些疲累,臉上自然不怎麽好看,看在肖氏眼裏就成了容形憔悴了,心裏立時充滿了酸,拉着玥丹的手一個勁地撫,“好孩子,知道你辛苦了,可……你也知道咱這一房沒什麽人可以依仗,娘能信的只有你了。”
見她一步一步往自己指引的方向走來,玥丹低垂的眸光中閃過一抹晶亮,之後就隐在了情真意切中,“夫人,名夏眼看着就十一歲了
,我問過他是否想入仕為官,他卻無意,如果這樣,就讓他學習治家吧……”
“他還是個孩子,怎麽能讓人信服?”
“夫人,你對名夏的期望注定了他不可能只是被人護着的少爺,大爺那……已經顯現野心了,再一味地拿名夏當孩子護着,怕是沒機會趕超了。”
肖氏摩挲着玥丹手背的動作一頓,一雙眸子帶着些許的不解直望向玥丹的眼底,言語間卻出現了幾分遲疑,“你聽說什麽了?”
她既已有覺查,也就沒有再裝糊塗的必要了,玥丹坦蕩地承認,“在法清寺時,無意間聽聞了你與禪師的對話……”
“禪師?”肖氏一驚,都沒注意到指甲已經陷進了玥丹的肉裏,只是蒼惶地追問,“你都聽到了什麽?”
如此慌亂是玥丹未曾預料的,她又回想了遍前面的對話,更加感覺不尋常了,按照思路走,肖氏不是應該對她知道內情後的反應與态度更在意嗎?怎麽偏偏為一個不知名的僧人急切到失了風範……
“說啊……”
“也沒什麽,更多的是猜的……夫人,若是還想着守住屬于二爺的東西,那就不能讓名夏再只做個讀書的少爺了,俗話不是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嗎?治家的手腕書本裏是沒有的,還是要讓他早早接觸才好。”
事關家業,林良景又已然成了威脅,被玥丹這麽一說,肖氏也動了心,可……“就算讓名夏學着管家,你也不必去宅子啊,丹兒,你喜靜的話讓那兩個通房搬出來不就行了?”
玥丹無奈地露出一絲笑,“心裏不清靜……想離佛祖近一些,也許……就能将身子調養好了,到時也可以幫幫您啊……”
肖氏若有所思地愣神,玥丹看着她掙紮。
以上是官方的說法,還有另一個打算……她要查一查法清寺!
☆、別院逍遙
最終還是肖氏妥協了,玥丹如願地搬出了林府,當然……這只是極少人知道的事兒,對外則宣稱二奶奶病了閉門謝客。
林家在東城的宅子離福恩寺很近,只隔了一條街,坐在屋子裏都能聽到隐隐傳來的經聲佛號。這只是個獨門一進的小院,也不知道是哪個女眷的陪嫁,有天玥丹翻看帳本時瞄到了,昨天走了趟福恩寺都沒想起來,不知怎的,在與肖氏的對話中靈光一閃……
依肖氏那意思會辱沒了玥丹的身份,但她卻堅持要離寺院近一些,玥丹當然不是看破了紅塵一心向佛,這只是安肖氏心的說法,其實玥丹就是看中了它的小……不分院落,就沒有家丁護院待的地兒,那也就可以省掉很多麻煩。還有就是從這裏轉個彎,就能到魯域他們所在的那條街,這才是玥丹決定落戶到此的目的。
肖氏不是那麽好說服的,開始是因為那宅子不體面不肯點頭,後來又說婦道人家獨居不安全,玥丹笑着說那裏比鄰秦王府,本來就有親兵守衛,若實在不放心了,不如跟宮裏的娘娘念一聲兒,回頭同王府裏的女眷托咐關照下也就無憂了。
見她心意已決,肖氏也是再找不出什麽反對的理由了,最後只能無奈地點了頭,但還是反複交待時間不宜過久。
玥丹滿口應着,本也沒想着就此脫離林家,搬出去一來是因為魯域他們那邊出了纰漏,再有也真對法清寺裏那位只聞聲沒見面的高僧起了興致,只要把這兩件事辦成了,也就無所謂身在何處了。
是夜,玉錦收拾着應用之物,嘴都快咧到後腦勺了,府裏的規矩大,能跟着二奶奶到外宅養病,這可是以往連想都不敢的事呢,美差突然落到自己的頭上,怎麽不讓她喜形于色?
雲錦則在一邊抹眼淚,非說二奶奶偏心,怎麽就只肯帶着玉錦而将她留在府裏?嘴上那麽說,卻還時不時地将玉錦落下的東西放到包袱中,看得玥丹直苦笑,勸道:“你也知道出府并不合規矩,要避人耳目的,留你在府裏是因為你穩當,我能不能安心地調養,還得全靠你的周旋呢。”
玉錦對這暗指自己不夠穩重的話也不在意,還在邊上幫着腔,“就是,姐姐向來細致,這院子還要姐姐來張羅呢。”
總算是将丫頭勸得見了笑模樣,外頭也傳來了二更鼓響,讓她們去歇着,玥丹也躺在床上,卻是毫無睡意。
瞪着帳頂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聽得有人輕擊門格,玥丹一骨碌坐起來,轉着眼珠想
了片刻,就對門外何人有了幾分了然,卻也不應聲,待要看看他怎麽辦。
先前她回來同丫頭們交待這事時名夏就在邊上,玥丹那會兒還在奇怪這小子怎麽如此平靜……結果人家是憋着背着人算總帳呢。
林名夏連扣了幾次門都沒人答話,還輕聲問了聲“睡了嗎?”,裏面還是一片安靜,可又不甘心就此回去,沉思了下回身端過燭臺,伸手就推開了房門,走了幾步,待燭光蔓延過去,照清了那正盤坐定晴看向自己的女人,不禁氣湧田丹……“醒着還不理人??!!”
扭曲的橘光将名夏的五官映得有些猙獰,當然……也可能是他內心的寫照,玥丹無畏地撇撇嘴角,趿了鞋子下地,挪到了茶桌邊,将溫着的水倒出兩杯,準備效仿古人,也來個秉燭夜談。
名夏高漲的怒意,被她這愛搭不理給啞了火,悻悻地坐到了對面,也不用她請,拿過茶盅就灌下了肚。“你急着出去,是為了那個人還是王爺?”
玥丹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