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5)
可好?”
柳二娘神情稍緩,盯着玥丹好半天,才擰着眉問,“看你身上的料子都足夠百姓家吃幾個月的了,怎麽可能有心做這小買賣?”
“這院子裏有多少口人你不是不知道,現在他們靠賣力氣為生,但不是長久之計,我許給他們會有大事交予……”
柳二娘自嘲一笑,“小手藝叫什麽大事……”
玥丹不認同地反駁,“釀酒可是高居上九流之內,”但凡祖傳的東西都是經過了時間的考驗,累積了口碑,所以應該不會太差,若定好了經營方向,贏利應該不成問題,而且據玥丹掌握的資料,自古以來進貢到皇宮的酒,多是濃香甘爽的窖藏型白酒,如果帝王都好這口,也許還能有更大的發展。
柳二娘也對這個提議動了心,兩人基本上達成了共識。
等玥丹站在門
口送柳二娘回家時,發現:這位女英雄似乎是不再執着于嫁人了……
正搖頭好笑,突對上了一雙澄澈的眼眸,玥丹有些恍忽……
林名夏見她站在當街,淡淡的眉一皺,卻沒說什麽,越過她進了院子。
這會兒玥丹緩過了神,忙問:“你怎麽會來?”
名夏邁步往裏走,嘴上回:“今兒老太爺那邊考學問,祖母特意吩咐散了之後來給你請安……”玥丹心下一凜,肖氏派的人……名夏剛好側頭,讀到了其中的不安,唇邊似是彎起個不明顯的弧度,“玉錦說你去聽經了,我一猜你就在這,就将馬車留在宅子,說去尋你,就找過來了。”
進了東屋,林名夏自顧地倒水解渴,玥丹看着他,問:“跟林豐學得怎麽樣了?”
“就用度那點瑣碎,還用怎麽學?”
玥丹氣得腦門一跳一跳地疼,心說知道這孩子不會聊天,為什麽還嘴賤地想話家常!
見她目光中淬了怨恨,名夏也覺查出自己過于生硬了,隧略一清嗓,“今天跟祖母一起吃茶,席間指點了我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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玥丹挑眉表不解,名夏繼續說:“我讓林豐三日就往大宅跑一趟,将大事小情給祖母念念,也省得她老人家惦記。”
玥丹把心思都放在了茶上,不搭話。
林名夏将一直拿在手中的卷軸遞過來,玥丹詫地看他,名夏又将手臂伸了伸,直到她接過去,才若無其事地解釋,“今兒對子做得工整,老太爺高興賞的,祖母一直說你喜好字畫,我又不屬意這些,與其放着被蟲蛀,還不如将它贈給懂得品析的人呢。”
玥丹輕輕展開,随着縱軸轉動,明快的靛藍色上書就着瘦長的金色字體一一映入眼簾,不禁由衷的感嘆,先不論書寫技法,就這美侖美奂的色澤就足以讓人窒息。
“這是由十二元提寫的銘箴,”名夏的目光也落在那些或清新或蒼勁的筆峰之上,“青瓷紙多用來畫佛家本尊像,配以泥金提字倒是不多見,又難得由十二位狀元共同書寫,聽說老太爺平日裏也是寶貝得緊,今兒拿來賞了小輩們還真是讓人沒想到。”
指腹在一筆一劃間摩挲,怪不得它看起來那麽飽滿,原來是立體呈現,此等技法在後世已經失傳了,故宮博物院裏有一幅康熙皇帝的手書,挂在玻璃櫃子裏千萬小心着,有次去做學術研究,聽位專家聊起過,說光它的保存環境
就耗資達數十萬,只因為還沒掌握修複法,一旦損壞将無法還原。
如此珍貴,現在就在她的面前,怎麽不讓玥丹心潮澎湃?
小心翼翼地收好,玥丹突然想到,能讓老太爺高興到将這有市無價的東西賞下來,應該不會只是對得工整吧?這樣看來,林名夏的聰慧是得到肯定了……湘妃提到的事兒又浮現在頭腦,玥丹的手指在畫軸上敲了兩下,然後說:“上次進宮,湘妃娘娘提起過,說三皇子在找伴讀……你要不要去試試?”
名夏很平靜地搖頭,“老太爺讓進宗學我都婉拒了,宮裏的規矩太大,還不如在家随性念書呢。”
“可是……”因為林老爺沒有功名,即使湘妃再得寵,為避嫌也沒法為父母讨個封賞,而平夫人吳氏是皇上指的婚,所以是以五品诰命的身份進的林家,玥丹先前還不明白以肖氏的手腕,為什麽幾十年都沒能收拾服貼了一個側室,直到前不久聽玉錦念叨才算是找到了答案,如此說來,有了封號才是制勝的首要,這才讓玥丹又動了讓林名夏入仕的想法。
這猶疑的半截話,名夏多少了解些,但他并不上心,而是站起身,撣撣身上的浮褶,“回去吧,時間久了別讓人嗅出不尋常來。”
一前一後地往小院走,林名夏透過濃密的樹蔭半望着天,就好像半空有人在跟他對話一樣,“侍候人得來的官職我不要,至于別的,我會好好想想……”
見他肯聽,玥丹的步履輕松了不少,一心想着要玉錦給做點什麽裹腹,以至完全沒看到載林名夏來的馬車後竟有一頂紫帷……更不知道,塌天大禍正慢慢襲來……
☆、禍起蕭牆
疏忽只是一瞬間,腳才邁過門檻玥丹就覺出了不對勁,隧緩了步子,定晴望去。
只見平日裏都沒什麽動靜的小院中這會兒有十幾號人,半圍着坐在樹下的一個老婦,這人玥丹認得……被府裏人喚作王嬷嬷,長着一張馕一樣的臉,辨析度很高,只是她有些納悶,平夫人身邊的辦事嬷嬷為什麽會在自己的地盤,而且還正橫眉立目。
那人見她就那麽愣在門口,面上的不屑更為明顯,肥大的鼻翼微阖,借着身邊年輕仆婦的伸手攙扶,起了身,帶着也說不上是哪裏的口音,拉着腔調說道:“二奶奶總算回來了,老奴等得可是時辰不短了,走吧……夫人有請!”
“夫人?”名夏冷冷一哼,“就算夫人有令,也是林豐來傳,幾時輪到你王婆子了?”平時裏就沒少耳聞這個惡婦欺壓府裏的下人,今兒可是開了眼,說好聽了是個管事嬷嬷,不好聽了就是個奴才,竟跋扈到不給主子見禮?還陰陽怪氣地暗嘲,這可是讓名夏恨碎了滿口的鋼牙。
王嬷嬷哪裏受過這樣的氣?她可是太後親自指給娘家姑娘的陪嫁,平日裏連老爺都禮讓三分,這當着大小奴才的面被一個黃口小子數落可是頭一遭,而且這趟又是正經差事,不由地挺直着身子,生硬地還嘴,“少爺,你還小,大人們的事最好還是不要多過問了……”
“小?哼……剛老太爺還誇咱府裏的人有禮守度呢,不想卻出了你這麽個尊卑不分的玩意兒,怎麽?偌大的林府放不下你了?竟跑到宅子來撒野?”
“你……還請少爺要三思,老奴可是宮裏出來的……”
“就算你是禦前的宮侍,也逃不出官婢二字,你只不過是五品诰命夫人身邊的奴才,遇到三品诰命夫人都不用下拜嗎?皇宮的規矩是這樣定的?”
王嬷嬷那一臉的橫絲肉止不住地抽搐,平日裏頤指氣使慣了,早當自己是林家的半個主子,誰成想今日竟被個十來歲的孩子給戳破了,可又找不出什麽來反駁,只能一個勁地站在原地運氣。
在林名夏開口的同時,玥丹就瞄向了站在角落的玉錦,以眼神詢問到底是怎麽回事,玉錦皺着臉一個勁搖頭,玥丹快速地分析:看這位的不善,應該不會是喝茶聊天這麽簡單,那……平夫人到底為什麽如此興師動衆地來請呢?
正想着可能性,結果一眼沒照到,名夏這孩子就跟人針尖對麥芒地掐上了,聽到了诰命這一段時,玥丹就覺得有什麽在腦中一閃而過,可
眼前的情況也容不得她深查,本着息事寧人的想法,拉了名夏的後襟,輕聲勸了句,“你跟個辦差的人計較什麽?”
名夏滿腹的火氣無處發洩,燒得眼都紅了,聽了這話,都恨不得噴着了她,心說還有這麽不知道好歹的人沒?自己這替她鳴不平,結果還被說成了小肚雞腸……狠狠地橫她一眼,卻也聽話地緘了聲兒。
王嬷嬷就見他們二人嘀咕了兩句,之後少爺就跟置氣一樣閉了嘴,看向二奶奶的寒芒不禁消融了幾分,暗道:這個馬氏還是懂得分寸的,看得清人身後的權勢……經身邊的随從提醒時辰不早了,王嬷嬷擡頭看了眼日影後,說道:“請二奶奶移尊,別讓夫人久等了。”
看來是非回林府不可了,玥丹略一沉吟,漾起了和善的溫婉,“嬷嬷容我将手裏的東西放好……”
“這些粗活就交給下人去辦好了,”說着王嬷嬷沖剛才扶她的仆婦一使眼色,那人立時機敏地迎過來想接畫軸,玥丹微一閃身躲過了那雙粗糙的手,眼角略彎,将本就清淺的笑意徹底擠出了雙眸,“這可是老太爺賞下來的畫,稍有差錯連命都沒了,嬷嬷還是不要害了身邊的人才好。”
說罷也不理那王嬷嬷的怒視,徑直往正房走,其間還沖玉錦揚了下巴,示意她跟進來。
一到屋外人的視線盲區,玥丹就将手裏的畫随便一扔,驚得玉錦一個勁地叫喚,“可要小心,弄壞了老太爺要怪罪的……”玥丹低斥了聲,玉錦這才靜了下來。
玥丹挽高了寬袖,露出腕表,在液晶表盤上先輸入了解鎖密碼,然後再以解九連環的方法逐一除了暗扣,将沉甸甸的表用帕子包了,放到了玉錦的掌中,鄭重相托,“這東西如果讓平夫人那邊搜到,我的命怕是就沒了,玉錦,咱們相處時間雖然不長,但我看得出你的忠心,能答應像悉心照料我一樣護着它不被人所知嗎?”
“二奶奶?!”玉錦被這嚴肅的話吓着了,猶疑不定的看着主子,淚……無聲地沁出。
知道她這是一時沒反應過來,但沒時間再細說,玥丹手一用力,逼她許下承諾。
玉錦還只當她在恐懼,“二奶奶,奴婢會陪着您的……”
“不,你守住它,就是給了我條活路!玉錦,聽話,一到府裏,你就想法溜回院子,與雲錦商量,院門能關多久就關多久……”
玉錦不明白二奶奶為什麽說得這麽吓人,可她也知道那位王嬷嬷
的狠毒,真急了,反握上主子的手,“二奶奶放心,我們一定會想辦法給夫人送信兒的,一定能救了您……”
玥丹搖頭,“記好了,只要守住你手裏的東西,我才能活。”
不容她們再多說,就聽人在催,玥丹用袖子幫玉錦擦淨了臉上的淚痕,“出去吧……”
出了院門,玥丹掃了眼那紫帷馬車,剛剛其實也看到了,可惜沒往心裏去,紫色車駕……對女眷來說就如同五品以上官員的綠呢大轎一樣,是身份的象征,有過冊封的命婦才有可能得此殊榮,今天吳氏動用了它,可見這誓要将她帶回林家的決心了。
這般想,玥丹怪自己大意的心也釋然了,看到了又有什麽用?還不是一樣得跟着回去……
沒用人扶,玥丹自己進了車箱,看也沒看跟進來的仆婦,徑自閉目深思。
從王婆子的強橫來看多少能得出平夫人那邊的意思,如此的明目張膽,怕是打算着要撕破臉了,可玥丹就想不明白了,若吳氏想以她的錯處來憾動肖氏的地位,未免也太天真了,聽名夏那意思,自己也是身負皇封的命婦,而且品階還更高,到底是怎樣的把柄,可以讓一向表現得與世無争的吳氏幾近颠狂呢?
雖然對平夫人的招見存着幾分疑惑,但并不足讓令玥丹生畏,在國情局做了十年,早就習慣了與人打交道,見多了形形色~色的高人與奸枭,所以對這種不見血的戰争,玥丹自認還是能駕馭的,唯有那塊表是弱點,也不敢肯定平夫人真會拿她開刀,但保險起見,還是将它暫安它處,以防被人誤認為她會什麽妖法。
皇家出品的東西就是好,就算這不起眼的馬車都不例外,跑起來快就不用說了,還不怎麽颠,不過半個時辰的工夫就到了林家正門,西斜的殘陽将藍匾金字映得熠熠生輝,身後魚貫下來的人都湧了過來,讓玥丹有種悲蒼的感覺,似乎一踏進去,就難以全身而退了。
內心複雜,可玥丹面上一點也沒帶出,從容地進門,跟在引路小厮後面穿過層層院落一路往東,過了二門,老遠就見着了名夏在跟什麽人争執,等近了才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原來吳氏下了令封了各院,任何人不得随意走動……這個消息讓玥丹腳下一滞,背對着她的名夏沒看到,那小厮卻瞧見了二奶奶,忙躬身行禮,名夏跟着回身,稍微一頓就疾步行了來,拉了她的衣袖往邊上避了避,語氣中透出幾分凝重,“她竟下了禁令,你這一去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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玥丹淡淡一勾唇角,“你想太多了,就算平夫人想發難,也得有出處不是?尋常的為難我還受得起……”
林名夏盯着她的臉看了半天,發現那笑不假,渾身的緊崩稍松了些,可還是免不了擔心,遂提議,“我陪你一起吧?”
這急切的憂慮着實取悅了玥丹,她彎了眼睑,笑意從臉頰灌入了瞳仁,以前總感覺這孩子的翩翩儒雅過于虛蕪,就連淡淡的眉眼都顯得那麽不真實,原來現在才是他的本性,會急躁會失态,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聖人君子,而只是世俗中的一個兒郎少年。
見她但笑不語,名夏更急了,半推了她的肩膀,“你倒是說句話啊?”
玥丹緩緩地搖頭,“你什麽都不用做,回院子守着,別讓人踏進一步。”
“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想着家當?!”
眼見他腦門上都起了筋線,玥丹素手撫去,語氣軟得像三月的春水,“那有什麽我不在乎,只是怕有人會給‘送’什麽。”
名夏先是一愣,旋即就明白了,忙不疊地點頭,“好……我這就去,見了平夫人你且先服個軟,別硬碰硬,有那個王婆子在,怕你會吃暗虧,放心……我會想辦法!”
如果擋上臉,玥丹幾乎都為以他是個成年人了,如此清晰明理的思路,若不是發生在眼前,她真不敢相信是出自一個年滿十歲的孩童,突然,玥丹生出了個想法:以後他想學的,她一定教!
作者有話要說:都說要虐發女主才會有留言,所以我也想試試~結果念頭才一起,喃就光榮的扭到了腰~~某人拖着殘廢的身子躺床上淚眼汪汪:那些個專攻虐文的人是怎麽活下來的啊????
☆、東院受困
平夫人瘋了!
玥丹在聽到她說的話後有了這想法,只因她說:“跪下!”
這并不是玥丹認為自己多金貴,而是身份在那擺着呢,先不提這嫡庶之分,就論皇家給予的品階她也受不起自己這一拜……
擡眼,四個孔武有力的婆子正虎視眈眈地瞪她,玥丹垂着眸盤算着得失:硬碰硬她自然不怕,但要怎麽收場?以目前來看,脫離林家的時機還不成熟,若還要依靠這棵大樹,就不能顯露本性……可,平夫人這架勢,應該不會輕易過關,閑話的敲打無可避免,看那些婆子捋胳膊挽袖子的,似是還想動手……
見她久久不動,王婆子兩步上前,反手就揮到了玥丹的右臉,打得她轉了半圈,噔噔噔地連退了幾步,直到被擺放的圈椅攔了才算停下。
怎麽做……在那只肥厚的手掌抽到臉上就決定了,所以玥丹并沒有反抗,而是放任身體像被甩出去的布一樣随意飄落。
王婆子的出手讓所有人都驚呆了,連平夫人都是圓睜着單鳳眼,不可置信地合不攏嘴,王婆子冷冷一扯面頰的橫絲肉,“主子,對這等不聽話的人,就沒有手軟的道理!”
此時此刻,不知道為什麽,玥丹突然想到了雲錦說過的話:誰說了什麽做了什麽,哪怕是一個眼神兒,我都幫您記着,回頭自會有人替您收拾了!
玥丹也決定這麽辦,此時的皮肉之苦只當是在做抗擊打訓練了……嘴裏有血味彌散,心說這婆子下手也忒黑了,幸好是她,若換了旁人,非暈過去不可。看來這位出自後宮的老婦還真是個禍害人的高手,知道反手比正手的傷害大三倍以上。
哼,一定要扇掉她三顆牙齒作為回報!玥丹心中暗想。
勾着身子護住被撞疼的地方,等疼痛稍緩,才扶着椅背看向上坐那位已然慌亂的貴婦,“平夫人,你我同為林家女眷,連點見面之情都沒有嗎?無故帶我回來在先,動用私刑在後……”
“住口……”這回又是王婆子代主子喝止的,她晃動着寬肩肥臀逼向玥丹,“你這淫~婦辱沒林家,夫人做主懲戒有什麽不對?”
淫~婦?這可是把玥丹說懵了。
一見她沒話說了,王婆子更來了精神,掐上玥丹的脖子滿面猙獰,“奸夫是誰,你趁早招了,省得這細皮嫩肉遭了殃。”
王婆子出自大內,對收拾幾個不聽話的小宮女自然熟絡,
但吳氏不同,身為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哪裏見過這個場面,剛剛王婆子那巴掌是沒想到,現在見她又動手動腳,忙喝止了,轉而對玥丹說:“私自離府本就可以論你個不守婦道,還不快點交待……”後面的兩個字實在說不出口了,只能就頓在了這兒。
直到這會兒玥丹才算是明白了她們為什麽會如此有底氣地對她發難,原來是自以為抓住了她的小辮子……是誤會就好!
玥丹原本想笑笑來化解對峙,可右臉實在太疼了,剛剛不覺得,估計是打麻了,現在可是火辣辣地在燒,連嘴都張不開,說出來的音兒囫囵不清,“我離府是得了夫人的允……”
吳氏一愣,完全沒料到一向家風嚴整的肖氏會這麽糊塗,竟縱容媳婦胡鬧,而致自己犯了這樣大的錯處……
王婆子扭臉見主子面色蒼白,眼珠在肉眼泡裏轉了又轉,晃晃悠悠地湊到了主子耳邊,“先不提離府這事,老奴在那宅子裏空候了近兩個時辰,正經人家的女着怎麽會到處閑晃?定是有奸~情……您可不能就此罷手,人已經抓了打了,就要問出個結果,這會兒說弄錯了一樣是被那房記恨。退一萬步說,就算有那房的話又怎樣?出府這事敢拿到臺面上來說嗎?就算鬧到大宅那,老太爺也會誇您句護得了林家體面,絕對是咱占理兒!”
吳氏的眼神忽忽閃閃,明知是錯怪了,還怎麽再繼續往下問罪呢?王婆子又加了一劑猛藥,“您想想大爺……要不是這丫頭的獻媚誘引,大爺那樣一位君子會生出兄納弟妻的想法?這若傳出去,不得讓人戳斷了脊梁?不要說家業,就連在林家立足都不可能了,夫人?!”
想到獨子前幾日說的打算,吳氏只覺得天都黑了,遂冷硬了心腸,一拍供桌,“你休要渾說,夫人管束女眷向來嚴苛,怎麽可能任你離府?還不從實招來……”
那個遭人恨的王婆子一跟吳氏竊竊私語玥丹就知道情況不妙,聽了她這話心中不禁咯噔一下:這是擺明了要拿她開刀啊……不然随便想想也應該知道,就算想跑,有往宅子上跑的嗎?而且身邊還帶着主母曾經的大丫頭。
王婆子見她連點懼意都沒有,又想起了前些時候因她而受的氣,不由心生歹毒,“主子,交給老奴吧,再傲氣的主兒老奴也能給她收拾服貼了……”說罷嘿嘿怪笑着沖邊上的四個婆子使了個眼色,玥丹立時被摁趴在了地上。
吳氏眼底的一抹遲疑讓玥丹看到了希望,掙紮着想做最後的努力,“
平夫人……不知道你聽到了什麽,可你仔細想想,從我嫁進林家,可曾對你對你那一房有過半分怠慢……玥丹自認盡心盡力了,難道連點查實的情面都換不來嗎?”
“沒怠慢嗎?”王婆子伸出小船般的腳,一下将玥丹半支撐着的身子踩了個正着,“夫人要用上等人參為引,你卻打發人送來些參須斷沫,如此輕視也就是夫人宅心仁厚,不予計較,你卻還有臉提?”說罷用硬底鞋的邊緣使勁壓在了玥丹的指節,本是少肉的地方,被大力踩踏碾軋,只瞬間汗就沁出來了,身上也被無數只手又掐又揪。
玥丹死死地盯着吳氏,倒想看看她要怎樣心安理得的面對自己,吳氏也知道理虧,早早就移了視線……玥丹徹底失望了,看來是自己太天真了,跟被利欲蒙敝了眼睛的人講道理,怕是說一句錯一句!
王婆子的鞋底像一把鈍刀,拉鋸似的來回在她四根手指上肆虐,這種疼痛玥丹頭一次體會,當初在中東戰亂中被炮彈碎片炸穿了大腿肌肉,她在沒有麻醉的情況下都能保持着清醒做了簡單的清創包紮,可跟現在這如同刮骨一樣的痛楚比起來,似乎不及十分之一。
慢慢地,四肢百骸的疼模糊了意識,正在進行的淩虐似乎是發生在別人身上,玥丹只是不停地自問,為什麽要活着?為什麽要遭這份罪?她自認為國家安危傾盡了所以,為什麽換來的回報竟是錯入時空?這不公平……
“啊……”随着入骨的痛,玥丹幾乎喊破了嗓子,側頭看着正居高臨下的王婆子,她手裏拿着一支拔燭火的銀釺,又細又長,從左腿窩傳來的尖銳且絞灼的痛感,讓玥丹後知後覺地在腦中重現了剛剛的暴行,這人竟用異物來刺自己的關節!!!
憤恨一下充滿了胸腹,一忍再忍卻換來了她們的喪心病狂,玥丹傷得較輕的左臂一較勁,愣是把兩個婆子給揮了個P墩,管他什麽以後将來的,眼下活下去看才是首要,玥丹也顧不得許多了,只想拼了。
就在她想掙紮着起身時,那緊閉的房門忽然被人從外面踹開了,林良景怒氣沖沖地闖了進來,一下攥住了王婆子還想行兇的手,竟一把将跟小山似的她給甩了出去,看都沒看坐在香幾殘片中鬼哭狼嚎的王婆子,又擡腳踢飛了兩個還壓在玥丹身上的婦人。
傾□子,林良景一向嚴毅的眸底此刻淨是痛惜,實在不敢相信這如同煉獄的場面,竟是由自己尊着敬着的娘授意的。
玥丹看到一雙靴停在眼前,然後一張清
瘦的面孔俯了下來,林良景哆嗦着挑開鋪了她半身的散發,直到那張被淚沾染的臉露出,看得他錐心地疼,側頭怒目吳氏,“為什麽這麽做?我那樣好話說盡地求您……”
“良景,”吳氏尖叫着阻止了兒子繼續說下去,“這個女人逾牆窺隙,不值得……”
“娘!”
寥寥數語,就讓玥丹明白了吳氏從猶豫不忍到狠心絕情的原因,看來自己這番苦不是平白無顧受的,只因為他這暗藏的心思!玥丹幾乎都咬斷了牙龈,伸手就想去扯林良景的前襟,可卻沒料到腫脹的手指根本回不了彎兒,結果還沒碰到他的衣衫,就無力地直往下垂,林良景用掌心托住了她的腕子,語氣柔得像将落的斜陽,“丹兒別動,我先送你回去,至于別的,我會給你個交待……”
玥丹恨紅了一雙眸子,死死盯着他,“你……清清楚楚告訴你娘,我幾曾何時與你有過瓜葛?百般退讓,只配得來這千淩萬辱嗎?”
林良景被問得啞口無言,一臉灰敗地看着她,嘴唇嗫嚅地想說什麽,可跟風一樣沖進來的林名夏沒給他這個機會,用肩膀将他扛到一邊,扶起玥丹,讓她半靠在自己單薄的懷裏,一個勁地重複,“我來晚了,我來晚了……”
簡單的幾個字就像寒冬裏的一捧溫暖,讓有的人紅了眼圈。全靠意志在撐的玥丹聽着這破碎的言語,聞着這熟悉的氣息,心……沒由來的一片寧靜,“林名夏……”
“嗯,我在……”
“不許哭……”
“嗯……”
“不要讓那個人碰我……”
“嗯……”
因為,他髒,他們都髒!!!
☆、小小心機
下了學,林名夏連東西都顧得不收,就箭步如飛地閃了個沒影兒。
貼身小厮文福緊着将少爺平素裏常用的物件抄在懷裏跟在後面,許是走得太快了,一路走一路掉,眼見着少爺都已經拐了過游廓,文福也急了,将書本筆袋一股腦都塞給了別的長随,囑了幾句一定要清點齊了送到少爺的屋子,然後撒開腳丫追了上去。
好容易在頭進二門前攔住了少爺,文福撫着胸一個勁喘粗氣說不上話來,名夏臉上看不出什麽,但眸子裏卻是閃現着幾分不耐,“做什麽?”
“少爺……這不是去演武堂的路……”
他當然知道,不想理小厮這沒頭沒腦的阻,打算繞過繼續前行,沒料到文福也是一個橫移,又擋了個正着,這回名夏徹底怒了,一簇火苗在眼底熊熊燒着,“越來越沒規矩了!”
文福被這其中的剛厲刮得直縮脖子,但畢竟年長了幾歲,這府裏的是非多聽了幾年,身為少爺的奴才,有些規勸必須要說,不能眼見着少爺被人拿到錯處。心雖生出悸然,但他還是堅守着本分,拉了少爺順着牆邊走了十幾步,待到了避人之處,這才躬身說道:“少爺,奴才抖膽了……”
見眼前這個高出自己兩個頭的奴才此時将身子彎成了一半,名夏這火氣也就散了,從有記憶以來文福就在身邊侍候着,說句沒有分寸的話,其他人加起來都沒有他在自己身邊的時間多,名夏不是個不知好歹的孩子,“恩情”二字,還是略懂些的。“罷了,有話就說吧……”
少爺恢複了冷靜,文福也放下了心,他家小爺雖年紀尚幼,但是通情理,只要能把話說透了,就會聽,這麽想着,文福直了身子,刻意壓低了聲音,“少爺,二奶奶病着,奴才知道您記挂,早晚伺俸湯藥奴才也都沒攔過您,但這守着……怕是會多生出事端來。”
名夏淡眉一揚,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此次二奶奶遭難就是有人在平夫人那嚼了舌頭,捕風捉影的事都換來了一身的傷,您這會還是要避避嫌的……”
“混帳!那是我的嫡母,避哪門子嫌?”
見主子又動了肝火,文福略一頓,換了種方式,“您看,二奶奶身邊有雲錦玉錦,夫人還把沐錦姐姐指派了來,這端茶倒水的事就完全不用擔心了,你去了二奶奶反倒要梳頭換衣,您也知道二奶奶現在連出氣兒都難熬呢,不如等過些日子二奶奶大安了,再……”
林名夏聽罷一愣,這還真沒想到,只當自己眼看着才心安,卻完全沒注意到過她會多吃苦頭。“你聽到了什麽?”
文福點點頭,“昨天夜裏您睡不踏實,奴才去廚房給您端碗安神湯……”
“你不是說竈都封了嗎?”
“其實不是……”文福的話中含了濃濃的鼻音,“奴才在門外聽到玉錦跟雲錦跟那哭……說二奶奶明面上的傷都讓大夫束手無策了,看不着的地方就更……”
“怎麽了?”名夏急切地問。
“她們說,她們說……”文福抽抽噎噎着,惹得名夏又催了幾遍,才斷斷續續地說:“二奶奶身上就沒個好地方,尤其是左膝,怕是醫好了也得落下毛病……”
名夏将牙咬得咯吱咯吱響,一雙拳頭握得青筋暴起,突然飛起一腳将旁邊的矮竹踢了個攔腰斷,吓得文福忙抱上了主子的肩,帶着哭腔求,“少爺,奴才瞞着就是怕您沖動,這會兒說出來是想讓您明白二奶奶有多難,您千萬忍着,別讓二奶奶在這時候還為您多操份心。”
低頭看的掌心,那天她曾在上面留下了深深的抓痕,此時早已湮滅在半月的指甲印中,她能在那種寒透了心的時刻,那麽全然的信任,這讓林名夏沒能護她周全的悔恨更甚。眼眸有微微的燙,名夏趕緊将頭擡頭,她說不讓哭的!盯着那丈餘高的圍牆,突然好想念那個一縱而躍的矯健身影……
如果不去探病,又要去哪呢?名夏又開始覺得自己是個沒人要的孩子了……
“少爺,還是去練會功吧,出身汗,人也輕便了。”
林名夏不為所動,繼續對着牆壁發呆。昨天就聽勸地去了了,結果一直心不在焉,最後把師傅惹火了,用藤條往小腿肚上打了好幾下,現在腫還沒消呢,既然知道學不進去,還勉強,不但讓師傅動怒,自己也不舒服,還不如索性就缺了這課。
很久沒見過少爺臉上出現這蕭索的表情了。自從二爺去了,少爺就跟一夜之間長大了似的,以往的那些嬌嗔狡黠好像都陪二爺葬入了黃土,雖然老爺夫人常常誇贊現在的少爺翩謙爾雅,可在人後,文福卻能在這副淡逸中看出寂落。
自從二奶奶進了門,文福發現少爺那些散佚的生動又回來了,兩人會争得面紅耳赤,也會數落對方的不是毫不留情,亦會或多或少地坦露內心,這回二奶奶落難,少爺更是跟瘋了一樣無視平夫人的禁令,這一切都讓文福欣慰
,可又說不清道不明地擔憂着什麽。
主仆二人就這麽靜寞着,都快過了有一盞茶的時間,文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