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6)
才收拾好黏嗒嗒的心情,換上了一身輕松,“少爺,您放心吧,奴才聽說今兒一早老太爺進宮見駕了,萬歲爺一準會給二奶奶個交待。”
事情發生的當天夜裏,就驚動了大宅那邊,只因為二奶奶傷在筋骨,醫館的大夫都沒有萬全的把握能治得好,林良景沒了辦法,同林管家商量了之後派人給夫人送了信,肖氏一聽那還了得?當朝诰命生死未蔔……自然不敢有所隐瞞,如實地報給了老太爺,林侯爺都近八十歲了,平日連眼皮都很少擡,一聽這事兒,當時就氣竄了,連夜把吳氏和王婆子分別監管起來,又把剩下當時在場的所有下人全帶回了大宅,至于那些人的去向,以林家一貫的家風,怕是不會有什麽善終……
吳氏身上有皇封,而那王婆子畢竟曾經是太後身邊的人,就算是老太爺也不好處置,所以只能進宮面聖,請求皇上龍禦天裁。
林名夏想到這兒,不禁心念一動,“走……去通院。”說罷也不等文福反應,率先邁動了身形。
通院座落在林府的最西邊,新買來的家仆都要在這兒學過規矩,才會被總管分派到各房,那些犯了錯而沒觸及國法的下人也會在此接受懲罰,總之這是一處林家所有底下人提起來就毛骨悚然的院落。
文福雖然百般不願走這趟,可多少也能懂少爺的意思……王婆子押在那兒。文福想,少爺去找那惡婦洩洩火總比跟二奶奶跟前晃好,更何況那刁婆子平日沒少尋釁,這會可算是有了機會,去看眼她的落破也是好的,于是文福也沒多說什麽,悶着頭跟在後面。
監房設在倒座,只因常年見不着陽光,就算收拾得再幹淨,空氣中還是充斥着一股黴味兒,将文福留在了外面,名夏一個人走到了最裏面的一間石屋,此時,王婆子一改趾高氣揚的目空一切,正萎靡地縮在角落,聽到動靜,肥胖的身子幾乎都抖做了一團。
只要想到那腫得都分不開瓣的手指,名夏就恨不得将這惡奴撕了,生生地抽了視線,怕再多看一眼,就會撲上去揍了她,名夏負手面對着一面空牆,聲音冷得像臘月的朔風,“我已經打發人去你的原郡家鄉……”
“少,少爺……”顯現她沒有聽出這話中的意思,迷茫地看來。
名夏哂哂一笑,“讓一向都高傲地揚着臉的王嬷嬷這般稱呼,真不敢當!”
王婆子一臉肉不住地扭曲,多少回了神兒,“老奴落迫至此,少爺就不要再奚落了,您既然肯來看我,就是您大人大量,還請您在夫人面前為老奴說幾話好話。”
“夫人?吳氏嗎?真不巧,拜你所賜已經被監~禁在院子裏動彈不得了……再說,嬷嬷那天不是還說我小嗎?怎的這會就大人大量了?”
王婆子被噎得接不上話兒,名夏冷冷地一扯嘴角,“老太爺已經将這事面奏給了皇上……”
王婆子一下就像被希望點燃了,布滿了血絲的眼睛爍爍放着光,擔驚受怕地撐了三天,原以為肖夫人會悄無聲息地處置了,一點都沒想到那位外姓侯還會忌憚自己的身份,經由宮裏發落,如此,謀條生路就不成問題了……
名夏不屑地掃去一眼,沒有殘忍地潑冷水,他的目的就是要激起她的生念,以死謝罪太不能解恨了,本來想着以她的家人恫吓下,沒想到根本就用不着。
見這市儈的婆子毫無悔意,名夏一會兒也不想多留,沒再多看她一眼信步出了石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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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院中,穿牆而過的斜陽直鋪到了掌間,盛夏的驕陽縱使将落依舊明烈熱情,這多少瀝幹了些身上的濕漉,名夏凝望着東面層層疊疊樓閣,眯起眼睛看向那些如佛光一樣的煙波,“文福,我們回家!”
名夏覺得敞亮了,文福自然也跟着舒了心,主仆二人一前一後地往那個寧靜的小院走,遠遠的,就見着一道披着霞彩的身影似曾相識……
☆、兄弟同心
待走近了,林名夏定晴一看,果真認識!
只是秦王爺的近侍為什麽會出現在內宅中?
緊走了兩步上前,王霸對這位跟自家主子掐過架的小爺也是印象極深,忙報拳行禮,“奉王爺令前來探丹公子的病情,并附上手箋。”說着從懷裏摸出一封上了火漆的信件,卻是只在名夏眼前晃了下,然後就又揣了回去。
林名夏也不在意,掃了眼邊上倚靠着的那個身量不高的人一眼後,問在門裏候命的小丫頭,“怎麽将人攔在院外?二奶奶說了不見嗎?”
那小丫頭略顯局促,“已經去通禀了,還沒得着信兒,奴婢不敢放進來。”
想想這場災也是起自男女大防,也就沒再多計較,“行了,人我帶進去,王侍衛,請跟我來……”
進了屋,将人安在正堂喝茶,名夏先進了內堂,結果他才一挑簾,就見着玉錦跟床邊正求着哄着主子吃藥,一見這情景,臉立時黑了,兩步上前,接過了丫頭手裏的碗,“有精神了就又開始胡鬧!”語氣雖不善,但喂藥的手卻是輕柔萬分。
玥丹難得沒還嘴,這兩天的确是有了些力氣,手上敷了藥膏,喝的藥裏加了大量止痛的草藥,雖然還有些絲絲拉拉的疼,但這對玥丹來說根本不算什麽。
一口一口吞着這能讓腸子打結的中藥,雖然也知道在這個沒有糖衣膠囊的地方,治病救人全靠這些黑乎乎的湯劑了,它不光又酸又澀又苦,起效還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但早中晚這樣三頓的喝,不科學!
剛剛趁丫頭們忙,玥丹偷偷掀了錦單看了眼裸~露的膝蓋,紅腫得像半顆紫甘藍,還泛着詭異的水光,這讓玥丹多少有些隐憂。
手指被包得像整只熊掌,沒辦法用摸觸确認膝關節的損傷程度,那天根本就沒想過王婆子會下此狠手,也就沒留意到當時銀釺紮入的深淺,所以這會玥丹對自己的腿傷一點底都沒有。但通過小幅度扭動,玥丹感覺骨頭應該沒太大問題,應該是關節腔受到感染造成的發炎,而且已經有了積液跡象。
這種情況玥丹以前遇到過,也知道要怎麽處理,可是現在一沒有器械二沒有藥品,所以她什麽都做不了,只能希望古老的中華醫藥能發揮神奇的功效,至少要消了炎,她才好決定之後怎麽辦。
雖然民間的大夫已經表示了無能為力,就連宮中的禦醫都認為十分棘手,肖氏和身邊的丫頭們全都大淚小淚地哭過了不知
多少回,但玥丹還是很樂觀的,東漢那會的華佗都掌握了開顱手術,看現在生活的環境,應該不落後于隋唐,所以玥丹堅信自己不會殘。
藥全喝了,雲錦難得露了笑模樣侍候着主子漱了口就可心地領着所有人退了出去,玥丹剛想讓名夏幫着從腕表上找找有沒有可以用的資料,那次大腿肌肉受傷時,一度擔心傷到了骨頭,痊愈後,特意收集了些骨傷方面醫療與救治的資料,玥丹記得很清楚其中就有治療關節腔積液的幾種方法,只是不記得是否删了,可還沒等她提就聽得名夏說,“秦王來探病了。”
“王壽來了?”嘴裏問着,去內側勾包腕表帕子的手也跟着停了。從名夏那天闖進屋裏救自己,玥丹已然決定交付信任了,但別人……還待觀察!
“不是,派侍衛來的,我讓進堂屋裏喝茶,要不要見?”
“進來吧。”
話說了沒一分鐘,玥丹就後悔了,只因……
那一直靠邊退後,頭帶着帽帷的人沖在了最前頭,還沒等別人有機會攔阻呢,就一下抱住玥丹的肩頭嚎上了,“娘啊,娘……”
玥丹被這巨大的勁道撞得腦中金星四現,等眩暈過去了,就成了嗷嗷地叫。
名夏都吓傻了,還是王霸拎着小貴的後領子才算是解救了玥丹。
半晌的雞飛狗跳好容易靜下來,王霸将主子的信雙手俸上,玥丹差點就翻了白眼兒,她現在除了姆指能自由動外,那四指連彎都回不了,太難為人了!
名夏體貼地接過,輕輕展開,整整兩頁遒勁的字體,可掃了眼,還真沒什麽正經東西……略過了開頭令人反胃的矯情,只讀了其中的重點,“恐你再出意外,特将帶刀侍從奉上……”
王霸單膝跪地,“屬下王霸見過主子……”
玥丹眨着眼睛緩了半天,原跟王壽讨王霸只是想有個能跑腿送信的人,沒想到王壽直接将人送給自己了,這是不是叫因禍得福?
先不說帶刀侍衛是不是同自己理解的能帶兵刃跟禦前晃,就憑他身上那塊牌子,人往門口一戳,看以後誰還敢來沒事找事!
“我也要在這兒!”說着小貴又想往前撲,看得玥丹一個勁地肝顫,好在讓名夏伸手攔了,那哥兩隔着黑紗大眼瞪小眼。
收男子進院落這事兒,玥丹自然不會自己做主,已經吃過了這樣的虧,所以就加了小心,讓名
夏帶着王霸去請示肖氏的意思,因為有秦王府的标簽,名夏又适時地加了句:王爺厚愛了,對宮裏娘娘托咐的事兒這般上心,改日真得登門拜謝。
事件一下從王壽擔心朋友,變成了湘妃的關心,秦王的照拂,肖氏也就沒有反對的理由,欣然同意了。
王霸住進院子幾乎沒什麽存在感,他本是王壽的近衛,首先掌握的就應該是化為無形,跟其他人沒什麽接觸,又是有品級的武官,所以丫頭婆們子對他格外客氣,王相公長王相公短的,再不濟也稱一聲王侍衛。
小貴的待遇差得可就遠了,那孩子成天不是一身黑就是青,若不仔細看都以為他總也不換衣服呢,還長以一頂紗帽遮住臉,玥丹這院子中除了伺候名夏的幾個小厮外,全都是女的,婆子們還好點,見得多了,倒也能如常地該幹嘛幹嘛,丫頭們可就不行了,遇到了老遠就轉了方向,弄得小貴幾乎天天問她:娘,她們是不是嫌我長得寒碜?
每當這時玥丹都不知道要回什麽,更可氣得是昨天晚上臨睡時,玉錦磨蹭着不肯回房歇着,玥丹問了幾次,才吱唔着說,“二奶奶,能不能讓那位小貴不要戴帽子了啊?看着怪瘆得慌得。”
玥丹佯怒地将人哄走了,心說:他要是不戴就不止瘆人了,還很可能會要命……
小貴這孩子對她挑不出一點不是,就是有些渾,他的出身玥丹沒問過,大體上猜想應該是長相問題以至所有人對他都是敬畏三分,才養成了這略帶陰鸷的性情,還好他有所懼,那就代表着有得救,玥丹也想做他人生的引路明燈……只是,“你們兩個不掐架會長毛嗎?”
玥丹這本就因為缺少運動而沒胃口,面對着寡淡的白粥正強吞硬咽呢,結果那邊從悉索的争執,到現在的拍着桌子吼,拿她這兒當牲口市了嗎?忍無可忍扭臉怒視兩個都叫她娘的孩子,這才吃早飯,有什麽事非得捋胳膊挽袖子地想拉場子練練?
“他……”
“他……”
兩個孩子同時開口指向對方,玥丹眼睛一瞪,又都閉了嘴,輕揚下巴讓身邊喂她粥的雲錦下去,玥丹招他們過來,她算看透了,這兩小子就是吃飽了沒事找事的主兒,得豎個目标去讓他們禍禍,不然她一天舒服日子都沒別過。
“名夏,吃過飯帶他去演武堂,”說罷又轉向小貴,“撿着最粗大的樁子練練掌勁兒……”
“我這力氣将一個壯漢扛飛都不成
問題,還練那做什……”小貴的得意因為玥丹橫過來的眼神而襟了聲,乖乖地點頭,“好,知道了。”
玥丹這才滿意的緩了面色,王婆子還欠她三顆牙呢!算着林家老太爺進宮請罪都三天了,宮裏居然還沒有說法,這讓玥丹篤定惡人沒好報的信心有了動搖,反正這兩孩子也是閑得沒事就掐,當讓他們發洩過盛的精力也好。
這麽一想,各種主意接踵而來,玥丹轉着眼珠又想了想,沖名夏說,“下了課你帶小貴去街上買點吃食,香的扛餓的,他點什麽就買什麽,”同樣盯沒了名夏嘴裏的“憑什麽”,玥丹繼續部署,“這個月份還有沒有賣棉衣的?”
???兩個孩子全都傻眼了。
玥丹抽抽嘴角,都不想答理他們這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晚上小貴要到通院那邊睡,不穿暖和了怕他受了涼。”
這回名夏算是聽懂了,要去治王婆子嘛,可是……他行嗎?
過份懷疑讓小貴備感受辱,氣憤之下一把将頭上的帽子摘了,名夏足足愣了有五秒鐘,然後“咻”的一下爬到了床的內側,直扯着玥丹的手臂指小貴,“他,他,他……”
雖然名夏加了小心別碰到她的痛楚,可玥丹還是“咝咝”地直倒吸氣兒,又得抽空安慰,用裹得跟戴了棉手套一樣的左手拍拍名夏胳膊,“沒事沒事,看習慣就好了……”
盯了有半盞茶的時間,林名夏還真習慣了,一雙明亮的眸子裏全是壞水,一改前次對拿壞人沒辦法的無力,打着把式叫道:“白天就教給我了,決不會讓那刁婦得着好……哈哈,小貴不用裝就很像鬼了,哈哈……”
小貴用眼睛剜他,“少叫我小名兒!”
名夏呵呵地陪笑,玥丹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心說為什麽要分白天和夜裏?他們就不知道合作精神嗎?看來……讓他們相親相愛,還需努力啊……
☆、暮夏閑情
說實話,玥丹很好奇名夏的主意到底是什麽,問了他卻不說,只是笑得一臉神秘,這更是吊足了她的胃口。
惦記了好幾天,答案才算是揭曉,玥丹足足愣了有一分鐘:名夏竟是找了個先生給那王婆子說書!這是哪門子的報複?
惟恐自己領會錯了,又打發了丫頭去細聽聽,玉錦回來雲裏霧裏地說那先生在聲情并茂地講國條律法……那個費解的勁就別提了,活像是受了打擊在懷疑人生。
玥丹卻是聽出了幾分根苗,只是感覺名夏這事辦得……不怎麽盡人如意。
中午,小貴一改見了飯就沒命的本性,獻寶似的将手裏的藍布帕子遞過來,除了帽帷的臉上全是洋洋得意,“怕她亂吐不好找,我拽着那人的領子,打完就直接把嘴捂上了,看……不多不少,剛好三顆。”
玥丹瞄向那斑駁着血沫的黃牙,深深地剜了眼笑得跟朵花一樣,等着被誇的小貴,暗說這孩子是真缺心眼!滿桌子的飯菜都擺好了,卻拿出這麽惡心的東西來,多倒胃口。
淡淡地嗯了一聲,小貴見娘也不接,就将布包放到桌面,開始筆手劃腳地講述那婆子的種種狼狽,還越說越興奮,都到了口不擇言的地步,玥丹抓了個他喘息的空檔插了句“開飯吧”,于是小貴就跟忘記剛才有多激動一樣,将全部熱情投入到了面前的九菜一湯中。
玥丹用左手攪着碗裏的燕麥豬肝粥,聽雲錦說,這是肖氏為了讓她早點恢複元氣,特意帶了廚子進宮跟禦膳房學的,短短三天時間,玥丹可算是見識到了中華美食文化有多源遠,什麽補血的益氣的,潤躁的排濕的,就連平時喝的水都或多或少地加進了某些藥材,現在玥丹只要一聞到這淡淡的藥味就已經開始頭痛了。
擡頭瞥見了同樣撩撥着米粒的名夏,再看看正跟那咬海參的小貴,玥丹很果斷地将身子扭向了名夏,“聽說你三天沒上課了,病了嗎?”
名夏搖搖頭,卻也不說是什麽。
玥丹放下手中的銀匙,直望向他的眸底,“為了通院的那個惡奴?”
名夏略一颔首,“那人交給我好了,”小貴嘴裏塞滿了食物,還抽了個空搭了句話,玥丹又深深地橫他一眼,然後轉回來問:“能說說你的打算嗎?”其實她很想跟他讨探下怎樣用律法來擊垮一個人的意志,亦或是這孩子宅心仁厚想渡那刁婆子重新做人?這又跟他那咬牙切齒的勁不合……
名夏
跟沒聽見似的,繼續托着腮調戲米粒,盛夏時節的陽光很短,打在窗邊的純白梅瓶上,散發着柔美的光暈,如果忽略掉一旁咯吱咯吱咀嚼的背景音,這應該是幅很唯美的畫作。
玥丹再次深深地瞥了眼小貴,小貴正抓着雞腿想啃,見娘看過來,彎着雙眼睛伸向她,“娘來一個?”
“你吃吧,”玥丹徹底沒了脾氣,能把威懾當成垂涎的人,還怎麽溝通?
罷了……還是回頭将那說書先生叫來開導開導好了!反手在綢褲上蹭,以緩解指間的不适,被名夏看到了,筷子嘩地一下撒了手,“才剛剛結了痂,小心些。”
“很癢,”玥丹不覺得有什麽,連眼都沒擡,繼續在細膩的料子上輕輕地劃。
林名夏嘆着氣按住她的腕子,“你先忍忍,我去給你浸塊帕子敷敷。”
在得到了她的點頭後,名夏走向一旁放置的銅盆,裏面的水已經沒有剛打上來那麽清冽了,略略有些溫吞,擰了水,抖開半幹的絹羅,仔細地鋪到她的手背上,嘴裏頗有些埋怨,“丫頭們要守着,你不肯,現在可好,難受了就禍害自己的手,真再出了什麽差錯,看丫頭們不哭淹了你。”
玥丹覺得林名夏好像在這一院子女人的影響下變得有些婆媽了,肖氏都沒他這麽多話,再說……有小貴,不清場行嘛?想着又深深凝了眼正跟紅燒蹄髈較勁的孩子。
名夏也跟着瞄過去,然後似是體會到了她的苦心,乖乖地閉了嘴。
立秋後秋老虎正肆撕,午歇起來看天有些陰,難得有幾絲風,玥丹讓雲錦攙着到屋檐下納涼,小貴在院中的空場打拳,名夏目不轉睛地看,丫頭們則被打發到了廊子的拐角吃茶聊天。
玥丹倚在軟塌上,眼盯着小貴的一招一式,嘴裏不緊不慢地問斜下的王霸,“那位傳胪爺還在宅子裏嗎?”就是被柳二娘逼婚的解元爺,名叫黃律,知道他叫什麽的一瞬,玥丹就感覺這一對男女的名字實在太般配了,真有心當回紅娘好好撮合。
黃律的學問不光在清州府數一數二,就算在人才濟濟的京師也不顯平庸,雖無緣一甲,但是傳胪是二甲的頭名,這樣算來,也是全國考試的第四名了,如此傲人的成績,足見其才學出衆。
可就是這樣一位将成的國之棟梁,卻死皮賴臉地在她家蹭吃騙喝,儒家所謂的禮義廉恥真不知道讓他念到了哪裏。
柳二娘已經對成親不
再執着,如今他又有功名傍身,再沒有什麽能恫吓得了,玥丹怎麽都想不明白,殿試及第後不應該是榮耀還鄉祭祖嗎……為什麽黃律這麽不走尋常路。
長長的沉默,讓玥丹知道了答案,玥丹就納悶了,她那處宅子雖說一直有人修繕,但久無人居,多少會顯得有些寒涼,而且三餐不是老光棍湊和着煮,就是由不像女人的柳二娘掌勺,根本就談不上美味二字,是什麽讓他如此纡尊降貴?
“公子說……要在京裏候任。”王霸醞釀了半天,才找了個聽起來比較容易接受的說法。
那就是打算一直蹭了……以前看過清官檔案,有些候補官員這一候就可能是幾十年,玥丹用指甲撥拉着翠碟裏的葡萄,轉着眼珠略想了下,“跟他要銀子,按店家的二倍收……”
“是……”
玥丹又想起了酒坊的事,于是問了。從有了想法到現在整整過去了三個月,托周家老店那個靈伶的夥計,在郊外置辦了處院子,方便柳二娘醞酒,還在南城最熱鬧的地方找了間兩層的門臉,修葺過後只等着新酒窖藏三月上市開張。
“柳姑娘在問您酒要起個什麽名字,還有窖挖得不夠深,怕是要多陳些時日。”
起名這事玥丹真是外行,她本是拿槍動拳的主兒,對這些風雅之事完全摸不着門道,上次也是因為匾額的提字惹着名夏拂袖摔門,可是人家在問,又不能不說,玥丹猶猶豫豫地給了個建議……“柳葉黃?”
王霸一向沒表情的臉抽了抽,“主子……這似是不怎麽吉利。”
被當面嫌棄,玥丹也有些挂不住了,輕輕一拍桌子,“就叫這個了,濃香型的酒都是泛着淡淡的黃,又應了制作者的姓氏……”
王霸不再接話。
“至于什麽時候啓,就聽柳二娘的,不過……那些酒頭若口感還過得去,就拿到店裏給過路的行商百姓們試試,對了,告訴于慶,酒是随便喝,別的一個字都不許提。”
于慶就是那個周家老店裏,從頭發梢機靈到腳趾尖的夥計,玥丹本來沒打過他的主意,只是酒館真開起來不能沒個夥計,魯域他們幾個五大三粗的,又都沒個笑模樣,真要是放到店裏,別說生意了,沒準整條街都得蕭條了。
就跟他打聽有沒有合适的人選,結果于慶許是上次拿賞銀嘗到了甜頭,竟拍着胸脯自薦,玥丹當然樂意了,結果當天于慶就收拾東西跟玥丹回了宅
子,于是那一院子因為柳二娘沉心于別的事而又日漸邋遢的大老爺們,終于又幹淨上了,
“是。”
喝了半盞茶,玥丹又想起了那個白吃白喝的黃律,一個勁兒地牙疼,秉着廢物利用的原則,又說:“回頭讓黃公子給寫個酒幌,下角要蓋私章,他若不肯,就直接拎着領子扔出去。”
見兩個孩子并肩走來,玥丹讓王霸先去辦事。
“我也要學那個。”名夏還來不及坐,就喊上了。
早就看出他的上心,不過玥丹還打算再磨磨他的性子,直接忽視了,轉向小貴,“這趟拳貴在穩不在快,你總是不等步法到位就出拳,不但沒起到防守的作用,反而露出了整個下盤……”
小貴拿巾子擦汗的手一滞,随後轉身便走,“我再打趟試試”,玥丹趕緊攔了,“今兒就到這,一會沖個澡還得去通院呢……”
小貴很聽勸地坐到了石凳上喝水,名夏見二人都拿自己不存在,很是氣惱,緊了拳頭在身前揮,“我也要學這個!”
玥丹斜他一眼,“你紮馬步,如果小貴三拳下去還能保持,那就教。”
一聽這個,名夏就差跳着腳罵街了,小貴用一個指頭就能将他搡個跟頭,三拳?不趴下就算好了,“這不公平!”
玥丹笑得很善良,“你可以選擇不學。”
名夏把牙磨得咯吱咯吱響,運了半天氣,才跟破釜沉舟似的橫跨一步,擺了個騎馬蹲裆式,“來吧……”
小貴帶着帽帷看不到表情,但玥丹知道他在等自己發話,于是略一點頭,小貴緩緩站起身子走向名夏……
就在這時,角門匆匆跑來一道身影,那人在還離着十幾步遠的時候,就蒼惶地叫道:“二奶奶,出事了……”
☆、巧除惡奴
一見來人,玥丹就對那所謂的“事”有了幾分了然。
林豐幾乎是踉跄着沖到的廊下,“二奶奶,二奶奶不好了,那王婆子……死了!”
玥丹連眼皮都沒擡,只哼了聲,林豐腦門的汗立時就下來了,看二奶奶這淡定勁,再瞧瞧自己……一比就沒活路了,可畢竟府裏出了這麽大的事兒,他只是個二管家,着實擔待不起,于是又躬了躬身子,“還請二奶奶示下。”
玥丹瞥他一眼,話都是走的鼻音,“夫人不是将府裏的事暫交到少爺手上了嗎?問我幹什麽?”扭臉見名夏那失了魂的模樣,被正在玩帶鈎纓絡的小貴一稱,更顯得沒見過世面了,玥丹突然覺得粗線條不見得就一無可取,瞧這處事不亂的從容,怕是多少人想學也學不來的。
鑒于林豐那都快彎成了個“U”字,玥丹也只能出這個頭了,坐直了身子正了神情,“先去報官。”
“可……”
不滿他這遲疑,玥丹微揚了聲調,“她在那好吃好喝,一沒打二沒罵,平白死了還要府裏擔嫌嗎?去報官!”
玥丹之所以這麽強硬是有倚仗的,早在小貴頭一天睡在監房時,就吩咐過了,只許打她一巴掌,多碰一根頭發絕饒不了他,小貴渾點不假,但是個很直的孩子,有什麽反對意見當面就說了,若是應了的就一定會堅守,所以就算沒把握能一下要那婆子的三顆牙,為了不失言,寧可多練了三天的掌勁晚交幾天差,也從沒打過要瞞天過海的想法,這一點玥丹相當信得過。
還有就是說書先生午時之前就會走,這樣算來王婆子肯定是在送飯之後死的,至于看守會動私刑,這更不可能了,人不光是老太爺發話關的,肖氏,名夏還有她自己也都曾不止一次地敲打過要好生待着,所以綜上所述……王婆子的死,人為的可能很小……
“要不……”林豐還是覺得不妥,偷眼瞄了少爺和黑衣少年,早就聽說這兩位時不時的往監房裏跑,而他們又跟二奶奶走得近,那害了二奶奶的王婆子能得着好?說出去誰信……
玥丹堅持着要經官,林豐這才心有戚戚領了命,直到人都走得沒了影兒,名夏才算是緩了上來,臉色呈現了種淡淡的綠,瞅了眼身邊無所事事的小貴,又看看托着腮逗果子的她,“這不會……與你有關系吧?”
玥丹斜他一眼,不語,這話沒法搭。天地良心,無關的話怎麽說得出?
“我只是想
吓吓她,雖說前幾日聽說那惡婦整天整夜地嚎,可這幾天似是好了些,聽守門的婆子說也能吃下東西了,我以為……我以為……”名夏的唇都哆嗦到了一處,再也多吐不出半個字來。
見他這副樣子,玥丹興起了些自責,自己借湯換藥的作法是不是錯了?指派丫頭去打聽過王婆子的情況,知道她已經漸漸習慣了先生說的那些聳人聽聞的罪名,玥丹就借由想讨幾本說書先生的文本看看的旗號,堂而皇之地将先生叫到自己這來,幾句隐語,就将刑比法管用的中心思想表達,那先生也是個聰明人,回去就重新理了內容。
又讓小貴去看眼,回來聽那孩子學,先生正在講怎麽剝整張的人皮,揉開了掰碎了述清每個細節,那天晚上小貴連飯都沒吃,直念叨反胃。
一直以來,就算是名夏如此悲恸地說出這些話之前,玥丹都沒有認為自己利用人性的脆弱有什麽不對,可現在,她糊含了。
讓小貴去陪睡在先,點撥說書先生在後,就算那婆子自裁,也不能說與己無關……
名夏久等也得不到回複,見她面上出現了一縱即逝的起伏,多少明白了些,嚅嚅唇卻沒說出什麽來,怔怔地盯她看了半天,很突兀地抽離視線,轉身,沉默地回房……
幾個動作快得讓玥丹直發愣,等回過神來,只來得及看到那明藍的衣角劃過門檻。
心裏頗不是個滋味,想叫住他,可剛剛擡起的手又放下了,怕是這會兒說什麽都解不開彼此的芥蒂,于是就任他去了。側臉,小貴不知道什麽時候坐到了對面,正将整串的葡萄拎在半空,用嘴咬着吃,玥丹再次默默贊嘆了他永遠活在一個人世界的本事。
“你倒是吐核啊!”眼見半串都進去了,這小子居然吃葡萄不吐葡萄皮!
小貴給了她個稍安的眼神,然後雙頰鼓動,少時一大攤黏糊糊的籽與皮淬了小半張桌面,惡心得玥丹直後躲了又躲,撫着額角長長出了口氣,對他揮揮手,“你進去看看名夏……”
玥丹原想趕緊将人打發走了,怕他再跟眼前自己不定哪會就能動了手,卻沒料到小貴直接拒絕了她這好意,“我一會還要去街上呢。”
玥丹一愣,“去幹什麽?”
“買吃食啊,不然怎麽去通院睡?”
聞聽此言,玥丹伸手就按在茶盅口上,若不是彎曲指節還有些淡淡的疼,這帶着些許溫吞的水早就潑向那個還
認為自己很有理的少年,丹田的火在一拱一拱,狠狠瞪着他,牙咬得都讓字句快失了清晰,“人都死了,難不成還要去給守靈?!你……現在,要麽進屋,要麽打包滾蛋!”
小貴想都沒想就選擇了前者,臨走之時還順走了一串葡萄兩個桃。
玥丹一邊調整着氣息,一邊用力搖團扇,呼呼作響的破空之聲讓才進角門的雲錦一路小跑着過來,“二奶奶,您怎麽了?”
稍稍平靜了些的玥丹詫異地看了看還藏在半空的太陽,“怎麽這個時辰就回來了?”雲錦和玉錦兩個丫頭在玥丹嫁過來之前都是上房屋的大丫頭,服侍了肖氏多年,自然對夫人的日常再熟悉不過。肖氏腰不太好,一到陰天下雨就不得勁兒,每年入了伏就會貼幾方膏藥,而那撥濕除寒之物是極傷元氣的,所以出了伏就得用上幾劑補藥。
也就是昨天,雲錦提醒玥丹是不是送些補品到大宅裏,畢竟夫人的家不在那,怕是不會如在府裏時那樣方便,玥丹自然沒有反對的理由,于是用過了午飯就打發雲錦去辦這事了,可這連一個時辰都不到就回來了,着實是太快了些。
雲錦順手拿過了仕女扇,輕輕地打風,“知道您愛清淨,但這不是手還沒好利索嗎?算奴婢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