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8)
兄讨了這差事,一定要讓我風
風光光地搬師回朝。你想想,我先去換身衣服。”
動作快得,讓玥丹的白眼兒直接瞪到了他的背影,不過是十幾個烏合之衆這位親王都能用了半年,還談什麽風光凱旋?怕是這個笑話早就傳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了……
“我能去嗎?”魯域的下唇有一道淺淺的印跡,足以說明此前他的猶豫。
玥丹似是充耳未聞,盯着正竄過來的小貴,想了想,擡眼沖魯域略一莞爾,魯域心中暗喜。
“你收拾東西跟王爺去剿匪……”話卻是對小貴說的,小貴聽了立時怪叫着連翻了幾個跟頭。
玥丹又轉向魯域,“讓方泰一起去,”東西是他丢的,那個硬铮铮的漢子早就心裏窩着火呢,這回只當送他一副良藥。
魯域崩着嘴角應了,小貴也撒完了歡兒,乖乖地又回到玥丹的身前,玥丹挑着眉梢掃了眼他那咧的都沒邊的大嘴叉和四顆森森的獠牙,不冷不熱地說:“你跟在方泰的後面,敢沖在最前頭,回來就削斷你的腿。”
小貴一聽,臉都皺到了一起,直嚷嚷:“我不去了。”
“不去?那我就不要你了……”
這似是控制着這個皮猴子眼淚的一個開關,話音未落小貴就坐地上拍着大腿嚎上了,“你不能不要我,怎麽能不要我……”
玥丹當他不存在,起身撣着裙裾的浮褶,嘴裏喃喃如同自語:“飯好像差不多了……”
小貴立時止了聲,成片的眼淚噙在眼眶,吸了下鼻子,空氣中飄來濃濃的肉香,結果也沒用勸,一扭身就從地上站起來,連咽了幾下口水,“我也餓了……”說着就尋味兒找去了。
直到那沾滿了灰的背影出了視線,玥丹依舊放空着眸光,“魯域……”
“嗯。”
“我們先做你想了很久的那件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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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域救駕
雖然只聽魯域提過一次家世,但那簡單的三言兩語,就足以讓長年沉浮在政治漩渦中的玥丹敏感地捕捉到一個信息:他想入朝為官……或者說,想靠自己的努力為蒙冤的家族雪恨。
開始還只是隐隐覺得,直到魯域直白的提出要跟去滅匪,玥丹才知道,他原來是這麽迫切。
可這事急不來,魯域文武雙全不假,但在靠裙帶關系和科舉入仕的當下,他那點才學根本就不夠瞧,所以他的出路在武不在文。魯域也似是知道自己的能耐,想借這次小規模地圍剿進入軍隊,之後再一點點升遷,他的打算不錯,玥丹也頗賞識他的務實,但不能認同……
玥丹雖然不知道捷徑在哪,但是對彎路的所在還是能看得清的,魯域的性情過于剛正,根本就鬥不過那些混在兵營中十幾甚至是幾十年的兵油子,最後的下場很可能會是抑郁不得志,魯域需要的是一鳴驚人,玥丹知道千裏馬易得而伯樂難尋的道理,不過……機會嘛,沒有的話,制造一個也是可以的。
而這個也許能成就了魯域理想的日子讓玥丹定在了重陽節,太後要到法清寺進香,之後還要停留賞菊,所以她約了魯域在法清寺布薩堂見……
破曉時分,玥丹望着鏡中的自己,寬大的長襖已經綁實了,黑發也被紮成了馬尾,一張可以說是清秀亦可以說平凡的臉,此時少了脂粉的點妝,略略有些蒼白,玥丹有信心,就算不以黑紗掩面,也不可能輕易讓人認出,但為了顧及魯域還是要做些僞裝……
收拾得當,推門出寝室,想從正堂的側窗翻出去,很意外,名夏竟坐在正中。
昨天明明已經跟名夏打了招呼,說今天自己有事要辦,讓他幫着搪塞下丫頭……他并沒有多問什麽,只是默默點了頭,玥丹還以為他變得好相處了呢,不料卻……
玥丹防備地看他,名夏只是淡淡地舒着眉眼,“待會我要去大宅給老太爺請安,可以順路送你去寺裏,”說罷稍稍一頓,刻意加重了語氣,“天寒,去加件披風。”
順着他的眼光往門邊看,影影焯焯有人影晃動,玥丹立時領會了,聽勸地回房加了件帶帽兜的披風。
一路無言,只有車轅轉動的吱扭聲,等到了法清寺山腳下,天已經亮透了,名夏跟着下了車,将一面木牌子交于她,“就算做樣子也得裝出三分像,整日拿理佛念經為借口,連間長用的禪房都沒有,被有心人尋了去,上次吃的苦怕是還免不了……”
牌子上寫了三個數子,這東西玥丹見過,上次住的那回肖氏就給過她,應該跟房門卡一個作用,這些細節她還真忽略了,多虧名夏心細,玥丹認真地道了謝,誰成想他竟不領情,兇巴巴橫了她一眼,然後連個聲都沒吭地爬上車,等車子動起來了,才探出半個頭,說從大宅回來會接她。
玥丹失笑地目送車子遠行,心說這孩子哪都好,就是這冷面心熱的勁不怎麽讨喜。
辰時初,與魯域碰了面,遠遠就聽到有人高唱着鸾駕莅臨……
拉着他去前殿看熱鬧,太後鳳駕進了大雄寶殿上香,裏面應該是已經被清場了,有二三十個帶刀侍衛排在殿門前,圍觀的百姓們則被隔在更遠的地方。将四周的情況摸了個大概,玥丹就故意在人群中失散,悄悄退到了視線的死角,将披風藏到樹丫間,然後躲在暗處算計着要怎麽突破層層守護近到太後的身邊,而又怎麽能讓魯域出手相救,還不能傷了老太太……
怎麽想都好像沒有萬全的把握,最後玥丹抱着拼了的心态,稍一沉氣息,将一顆翡翠珠子射向殿基兩邊的吉祥缸,她都來不及多看一眼,把彈弓揣進懷裏就閃進了人群之中,随着清脆的“當”一聲響,所有人都動了起來,玥丹就看到無數或宮裝或便裝的大內侍衛們開始四散,還有一小隊人護送着身着華貴的婦人從大雄寶殿裏出來,玥丹見機不可失,從腕表中抽出飛索,撥開人群就沖了過去。
魯域看到騷亂,正四下裏尋她,就見一道嬌小的身影逆着慌亂的衆人而上,心中不由微微一抽,便追上去打算看個仔細,玥丹一見他上了鈎,放緩了步子,等他到了近前,二話不說擡手就打,魯域開始防多于攻,只是想看清這人到底是不是她。
玥丹卻是毫不留情,漸漸的魯域感覺到了吃力,不敢再三心二意了,專心于這場對招之中,玥丹連用兩個長拳将他逼近了太後的身邊,侍從高喊着“護駕”,紛紛将兵刃抽出來擋在了老太太的身前。
玥丹在面紗之下的嘴輕輕一勾,不留痕跡的賣了個破綻,魯域立時抓住了,重拳直砸中她的肩頭,雖然玥丹做了準備,略略側了身子洩去了大部分力量,還是被這一下打得退了好幾步。知道這出就算是成功了,久留下去怕是再難脫身,玥丹一揚飛索,幾個飄蕩就消失在了人們的視線中。
繞去拿了披風,以最快的速度解了身上的綁縛,不會绾發,就散着,靜靜地跪在布薩堂裏冥想。
門外有
人來回來去地跑,甲胄的響動,人聲的喧鬧終是慢慢平息了,不知道過了多久,魯域才坐到了她身邊的蒲團上,一語不發,只是直直地盯着那看似虔誠的人。
在他進來的一瞬,玥丹心裏咯噔一下,暗說自己白忙了,這人怎麽不去邀功,跑來找她做什麽?可還不能明說……這個郁悶勁就別提了。
頭次制造機會行動宣告失敗!
玥丹在不高興,所以面色陰沉,魯域不是傻子當然看得出,縱使心中被疑惑撐滿了,還是緊緊閉着嘴什麽都沒問。
這種沉默一直持續到用了午膳,玥丹才舒服了些,可還沒容魯域開口說什麽,說将他打發下山了。
玥丹原是想反正也是來了,不如再去探探那位道緣禪師的底,不過名夏卻沒讓她去得成,午時還沒過呢,他就沖上了山,滿頭的汗都顧不得擦,就那麽任由它們潮濕着,在看到了她,才跟松了口氣一樣攤坐在羅漢床上喘粗氣。
玥丹奇怪他怎麽這會就來了,名夏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說,最後被逼急了,才說了實情,“聽說太後在法清寺遇了歹人,有些不放心……”
事實證明,玥丹再強悍,也不過是個普通的女人,輕易就能被人撩撥起情感來……名夏這別別扭扭的話,愣是把玥丹說得直紅眼圈。
感動過後,就只剩尴尬了,名夏低頭摳着衣擺的花紋,玥丹坐在一邊對手指,誰都不知道要如何緩和這凝固的氣氛,最後還是來填茶的小沙彌解了違。
名夏捧着懷嗅着淡淡的佛茶香,眼睛失落在粗犷的芽片上,喃喃地說:“小貴回來了……”
“什麽?”一來是沒太聽清,二來有相不信,小貴才去了四天……
名夏提高了聲量,“小貴回來了,上午去幫祖母辦事,正巧看到有人打馬往皇宮走,聽周圍的人議論才知道,就是那隊去平匪的人馬。”
也不知道那孩子有沒有什麽磕着碰着的地兒……玥丹有些失神地想。小貴的性子她了解,争強好勝不說,還沒有人能管得住,所以還真有些擔心。
“反正時間還早,我們過去看看。”玥丹猶豫着要怎麽開這個口,就聽得名夏如是說。
正中玥丹的下懷,忙将東西收齊整,其實禪房裏也沒什麽可以收拾的,只是把攤開的經文合實,再将佛珠置于其上就算完事,一路打馬急行,不多時就到了東城。
推開虛掩的大門,院中安靜得略顯蕭條,玥丹與名夏對視一眼,很有默契地走向正房。
正房已經挂上了過冬的簾子,作為職業習慣,玥丹挑着一角往裏看情況,之後卻沒再動,名夏不明所以,直問怎麽了,玥丹這才款動身形,就算是緊随其後的名夏都沒能聽清,那混在棉簾磨擦和衣袂婆娑下的一聲嘆息。
堂屋裏散坐的幾個人沒想到她會出現,都還保持着發愣的狀态,玥丹說着讓他們免禮的話直接坐到了主位上,問魯域是怎麽回事。
随着這句話,靜止的畫面又連續上了,方泰伏在魯域的肩頭“哞哞”地哭,魯域臉上多少有些不自在,其餘人則是搖頭嘆氣。
“小貴……”這拉着長音的遲疑讓玥丹頭皮直發緊,可順着魯域的眼光看到了那個正蹲旮旯裏摳牆角的孩子時,就釋然了,魯域不怎麽幹脆地繼續說:“跟方泰好像是有什麽誤會……”
“什麽誤會!”方泰一聽不幹了,噴着唾沫星子地喊,“奶奶……這事您可得做主,您讓他跟在我身後,可他為了搶頭功……竟用金瓜拍我的馬屁股,結果把大隊人馬給落了半裏路,若不是我機靈早早跳了馬,都沒命回來見您了……嗚嗚……”說着還展示了那跟《清明上河圖》的花哨有一拼的臉和半個胸脯……
玥丹都快恨瘋了……拍着桌子讓魯域拿家法來……可發狠的話還沒說完,就止了聲,只因對上了那雙含着淚的眼睛……
☆、再遇良景
“娘……我想你了!”
開始還能看清一顆顆淚滾下來,到後來跟鼻涕混在了一起,糊了滿臉,看得玥丹這個糟心,可這小貴長得再像惡鬼,辦再不是人的事兒,不還管她叫聲“娘”嗎?總歸還是個十歲的孩子,又不能真滅了防後患……
玥丹不住地長出氣給自己做心理建設,這才重新找回氣力,安慰了方泰幾句,并再三保證會給他個說法,一米八來的漢子才總算不再跟個小媳婦似的抹眼淚了,由另外哥兒幾個擁着回了側院休息。
快一天的奔波下來,已經讓玥丹疲意漸生,而且左肩還在隐隐地疼,也就無心再發什麽脾氣了,眯起眼睛揉額角,“我把小貴放這了,魯域好好看着他。”
“我……”魯域百般為難,不是他不願意,實在是這孩子……沒法管。好好說人家不聽,動手吧……又打不過,這差事太棘手了。
小貴那邊也不樂意,嚷嚷着:“我要跟着娘!”
玥丹剜他一眼,随後轉向魯域,“我已經讓于慶去找位先生,你只管盯着他犯沒犯錯,稍有一點出格兒就給我送信兒,我來收拾他!”
小貴滿腔的不服不忿在那淩厲的一眼和這磨牙的狠意下沒了蹤影,又繼續窩回牆角念念有詞。
就聽得隐隐傳來:我是撿來的,我一定是撿來的……
氣得玥丹反而樂了……“不用懷疑,你就是撿來的!”
小貴皺着鼻子,把眼睛擠得只剩下了原來的一半兒,玥丹感覺這會兒他看起來順眼多了。有些失笑地沖名夏挑挑眉峰,示意他帶小貴回房先去換件衣服,名夏臉上的笑意都蔓延到了眸底,一看就是心情很好,一點沒遲疑立時痛痛快快地拽着小貴的袖子出了正房。
玥丹簡單詢問了魯域招人的事,快到年底了,衙門口的文件傳遞愈發的頻繁起來,前幾天魯域就拭探地問能不能多找些人手……通過和他聊天,玥丹能體會得到魯域對以前周圍那些人的牽挂,或者換一種說法,他自己吃過苦受過罪,所以現在稍有能力了,就想着也能讓曾經的那些“鄰居”有個暖和的地方睡,有口熱呼的東西吃。
對于這點,玥丹那是相當欣賞,所以也會全力支持。
“挑了幾個半大孩子,我打算先讓他們跑四城,餘下的時間就學學拳腳……”
“恩……”玥丹若有所思地點頭,魯域以為她這是不滿意,忙解釋:“
青壯年可以去賣苦力,這些正長身體的孩子本就吃得多,再沒個進項……”
玥丹連連擺手,“我是在想……也要讓他們認些字,這樣吧,都送到二姐那……反正那邊要忙起來也缺夥計,閑的時候讓先生教教,還有,對門那家有個女孩兒,你認得嗎?”
魯域點點頭,“出來進去的倒是打過照面。”
“你過去問問,想不想一起讀書,若是有意思就一起過來學……”
又囑咐了幾句別的,玥丹看表都快三點半了,今天本不是規定出府的日子,一定要早些回去,不然傳到肖氏耳朵裏說不定會生出什麽變數。
離了東城奔南城,玥丹顯得心事重重,小綠的去向有些頭疼,許是因為親近,所以才會顧忌頗多,可長期讓一個未出閣的姑娘住客店也不叫事兒,這還真得好好想想。
馬車直接從側門進了府,停在二門外,名夏率先跳到地上,再伸手扶着玥丹下來,嘴上說:“以後你也在這進出,比大門那條街清淨……”
避人耳目嘛,聽明白了……玥丹燦然一笑,點頭,那明動的瞳仁中彎起了一汪春水。
名夏幾乎沉溺在了這翦翦秋波之中,乜呆,甚至是放肆地回視……突地,紅了臉,生硬地轉了視線。
目光四下游離,心神又迷失在地上那對斜影兒中。臨暮的落日将兩人的影子拉得狹長,灑到五登臺階之上,彎彎曲曲,似是相融又似是相偎……癡纏二字不由浮上心間,名夏猛提氣,逃一樣的跳開了兩步,直到确認離了她好遠,那影兒也是,才舒了胸口的憋悶。
動作快得都有些蒼惶的意味,就連樹梢的殘葉都在沙沙作響,放大着他的窘然。玥丹莫名其妙地看他,然後眸底被驚訝鋪滿,什麽時候,這個與自己幾乎等高的孩子,竟需要她微微仰頭注目了……
名夏早就在心裏用“禮義廉恥”将自己鄙視了一遍,這可是嫡母,怎麽能如此亵渎?又被她盯着,面頰愈發潮紅,擱下句“我去找林管家”就匆匆走了。
這回玥丹沒能及時捕捉到名夏流露出的情緒,而是完全感嘆在了時光荏苒之中,心裏帶着說不清的滋味,步履略顯拖沓地沿着游廊回院子。
一年了,除了實實在在地病了一場,她竟然都沒做什麽事兒,這讓玥丹有些不好接受,難道就注定了要按着肖氏規劃出來的路走嗎?為林家二爺守一輩子,然後得座貞潔牌坊流芳後世
?玥丹覺得自己不會那麽做,更何況,以目前的形勢來看,就算她想,也得有林家那位大爺的成全不是?
結果……有句什麽古話來着?背後莫論人……
玥丹撫着怦怦跳的心口連退了幾步,垂了眼睑不再多看那幾乎溶入到廊柱暗影裏的赭褐色身形,淺淺一福,“大爺……”
“丹兒……”熟悉的語調,卻是陌生的粗礫……“你……”
林良景擡右腳緩緩邁進餘輝中,見她疏離地又後移,左腳跟灌了鉛一樣,怎麽都挪不動了,“你還在怪我……娘嗎?”
如此牽強的轉折,任誰都能聽出來他想問的只是前半段……玥丹咬着唇,不知要怎麽作答。他于她,只是路人,未曾交集,何來怪罪?
所以,只能怔怔地看着那片袍裾從翩翩到安谧,這個顏色玥丹曾經很喜歡,能讓人聯想到成熟的板栗,兒時,在寒冬那香甜的一捧暖裏,有過她對美滿的全部定義……可此時的衣角,卻似是被露水打濕了,深沉幽悶……
他知趣地又回到暗影兒裏,了無聲息,似乎只是那實木圓柱的延伸,而不是一個人。
氣氛壓得玥丹喘息不暢,急于擺脫,又施一禮,“我先行了,少陪。”說罷手在身側輕輕地抓了裙幅,想越過他……不,是想趕緊回到自己的屋子,這個男人,讓玥丹有些不安,一種莫名的悸動。
倏地,一只大掌箍緊她的上臂,玥丹被扯得微微趔趄,火燒火燎的疼讓她攢起了眉心,林良景見狀,心一顫,“傷還沒好嗎?”手卻只是稍減了力道,不肯完全松了羁絆。明知道不合禮數,但那時時都在的橫亘,已經将他磨得幾近癡怔,再顧不得什麽,只想用這片刻的暖,去慰了那滲骨的寒,心寒……
順着攔住自己的手,看向那不再挺撥的肩胛,眼睛一下接受不了這明暗交替,一時竟看不清他的五官,只一個粗粗的輪廓,但那曳濁的鼻息,像是辘辘轉動,一圈圈緊着她的神經……明明在眼前,卻是模糊一片,明明看不見,可玥丹卻能感覺到他在深鎖着眉頭。
“丹兒,別走……就待在我能看得見的地方,再等等……”如同呓語,清清淺淺。
那樣真切,那樣隐忍,帶着淡淡的委屈與懇求……讓玥丹眼中泛起了水霧,無關內心所向,單單為了這番話背面的苦熬。
“嗯?”林良景急急地想尋一個許諾。
他這輕
輕的拉扯,讓玥丹從觀衆的角色中脫離出來,眨掉了眸底的酸熱,肅清面容,“大爺的話我實在是聽不懂……但有一點我可以保證,在林家,我只會是嫡出的媳婦……”
雖然已經明确地知道了林良景的心思,但他既不挑開了說,她也就只能裝糊塗,可有些話……還是要點給他。現在的婚事,玥丹可以當成是在善後,坦然接受,但絕不會允許再來一回……
“你……說什麽?”林良景傾身逼問。
玥丹側身躲過了那直噴到面上的氣息,依舊從容地回,“前次,我只當是平夫人愛子心切的過激行為,不再計較,希望大爺不要再做什麽讓平夫人生疑的事了。”
“你!”林良景一口氣沒提上來,竟是一晃,玥丹平靜地面對他的直視,不躲亦不怯。
林良景那滿是血絲的眼睛,此時更顯戾氣,他很突然的抓了玥丹的小臂,毫無顧忌地捋起那寬袖,直到看到了金燦華貴的镯子正稱着一段藕白的肌膚,眸中閃起的晶亮,立時将一身疲備掩得一絲不剩,他唇角挂着滿意的笑容,“還言說并沒有對我的意,可為什麽把我的信物戴在身上?”
玥丹一怔,瞬時蒼白,林良景還當她這是被看穿了心事在難為情,反過來安慰,“林家男兒在冠禮時,主母都會打一只金镯,期望早日找到心上人,為林家開枝散葉……”,他的聲音又綿又軟,指腹摩挲在镂雕的龍鳳成祥上,偶爾會蹭到她的皮膚,玥丹不住地哆嗦。
“你只要多忍耐些時日,我會讓你堂堂正正地将這信物帶出來的……”他邊保證邊重為她理好袖口。
玥丹充耳未聞,只是一味地寒顫:肖氏竟然……
☆、入宮陪産
肖氏以她為餌撒下了一張巨大的網……這樣的認知讓玥丹遍體生寒。
怪不得林總管連問都不問,就直接把別人撿到的金镯送到了她的面前,開始的時候玥丹沒多想,只當管家認出那是大房賞下來的東西,現在看來卻不是……既是作為了林家的傳統,管家就沒有不知道的道理,二爺這一輩兒,有資格擁有這份殊榮的就只有她這個二奶奶,各位爺又不會将這東西帶在身上,想當然就是二奶奶的了。
雲錦玉錦兩個丫頭的态度也讓玥丹寒心,她不知道,她們連提都不提,卻總是有意無意地勸着戴點首飾,而那只金镯似乎總擺在最明顯的地方,有回玥丹嫌它壓腕子想脫,玉錦卻攔着說是夫人的一番心思,這情要承……後來說得多了,玥丹也就一直戴着,現在習慣了它的存在,完全沒料到,自己只是肖氏手底下的一步棋。
玥丹雖然知道肖氏的疼惜并不全然出自真心,卻也沒想她會在自己嫁來之初就謀劃好了一切,玥丹以為,至少自己明面上還是大房的人,林元景的兩個孩子又養在身邊,肖氏又是那麽一個說話辦事都能暖情暖心的人,至少不會太過份。
事實證明,玥丹太天真了。沒有了兒子,孫兒還年幼,那麽等名夏成長起來,能獨當一面之前,這片天肖氏要撐起來,她已經感力不從心了,所以開始不擇手段!
終于知道了肖氏為什麽對林良景的觊觎視而不見了,不是無動于衷,而是早就布了一個局:先是贈镯拭她的反應,之後就由丫頭動心思讓她随身戴着,林良景總有一天會查覺,而那本就萌動的心就會更加按耐不住,人一旦失去理智破綻就無可避免,到時除掉林良景這個大患,還不是舉手之勞?
自己原來只是一味引……玥丹越想越惡心,肖氏每一句情真意切的話,每一次帶着溫暖的撫觸,甚至是那充滿着愛憐的眼神都讓玥丹作嘔……心裏又悲又憤,玥丹恨不得轉身就走,再也不想待在這虛僞肮髒的地方了。
可是,身不由己……
失魂的回到院子,往日的一片清淨此時多了些喧雜,丫頭婆子們忙得腳不沾地,玥丹呆呆地看着人來人往,手裏有活計的下人們知道二奶奶不喜那些禮數,又看到主子精神不濟,都不敢打擾,無聲地福福身,就各自忙碌着,只是或多或少地放輕了動作。
在正房門前指揮着人搬東西的玉錦見主子回來了,迎了上去,待看清了玥丹的臉色,剛剛的喜笑顏開立時就僵了,伸手去主子額
際想試試溫度,被玥丹下意示地躲開,淡淡地說了句“我沒事”,連看都沒看丫頭一眼。
玉錦一愣神的空,見主子都走了兩步,趕緊跟上去,挽着她的手臂,加着小心說:“二奶奶身子不舒服嗎?請大夫來看看吧……不然進了宮身邊都沒有貼心的人照顧,怕是會更難受。”
聞言玥丹滞住了步子,側頭盯着玉錦,丫頭重重一點頭,彎了眼睑,“太後親下了口旨,要您進宮陪湘主子待産……”不過這愉悅很快浮起了絲擔憂,“要不再緩兩天吧,奴婢看您身子似是……”
玥丹搖頭擺手,“不礙,讓什麽時候進宮?”
“明兒一早。”
“嗯……”離了這,哪都好。
回到屋裏,讓丫頭們繼續準備應用之物,玥丹則倚在床上想事,結果也不知道什麽時候睡着的,這一覺來,天都蒙蒙亮了,這一夜睡眠質量并不好,似是亂七八糟的夢就沒斷過,雖然醒了什麽都記不起來,但身體上的疲倦明顯訴說着沒休息好,不過精神倒是恢複了,至少不似昨日那麽萎靡了。
玉錦去看顧着婆子們往馬車上搬東西,雲錦則是伺候着主子洗漱用早飯。
都收拾妥了,玥丹準備出門,雲錦猶豫了半天,才說:“二奶奶,昨兒名夏少爺得了信兒,讓人來了幾次,看您歇着就沒打擾,可能是要到年下了府裏的事多,少爺跟林總管一直忙到半夜,四更才睡下,這會還沒醒呢,要不,您等等再進宮?”
玥丹垂眉想了想,以自己現在這不渲忿的心态,就算見了也沒什麽好話說,還不如不見呢,于是搖搖頭,“走吧,娘娘還等着呢。”
第二次入宮就簡單多了,人很容易就被放進了皇城,可丫頭們給準備的換洗衣服和日常用的物件就沒那麽容易了,被扣在了宮門,說是要等嬷嬷查過了才能放行,守門的宮衛很客氣,玥丹也不在意,既然有這規矩就得守。
在分宮樓前下了車,聽引路的宮娥說,殿前門有一塊太祖禦筆提的下馬石,玥丹伸着脖子看了半天也沒瞧清楚,只是看到了這傳說中“文官下轎武将下馬”的禦碑還真小小興奮了下。
兜兜轉轉到了瑤臺,還沒進大殿,就隐隐聽到有瓷器破碎的動靜,那引路的小宮娥縮縮脖子,“地方帶到了,奴婢告退。”說完也不等玥丹反應,就一路小跑沿着甬沒了影兒,玥丹才想去荷包裏拿碎銀的手就那麽乍在半空,臨來時玉錦再三叮囑
,在宮裏要打賞,以後辦起事來才會方便,可現實好像是有些出入……
庑殿前冷冷清清,連個當值的太監宮女都沒有,玥丹自己往裏摸,直到繞進了寝宮才算是看到了跪了滿屋子的人,湘妃斜倚在軟塌上喘粗氣,而地上的細瓷碎片和一攤看不出是什麽的羹湯,似是在诠釋着湘妃此時的心情。
湘妃一擡眼,看到了站在珍珠簾後正愣神的兒人,不由一怔,随後紅了眼圈,沖她伸出了手,“嫂嫂……”
玥丹也醒過味來了,趕忙上前,還沒忘給上次訓過她的嬷嬷使眼色清場,老嬷嬷不愧是在宮裏生活了幾十年,立時領會了,擺手上人都退下。
玥丹走到塌前,只意思意思地曲了下膝,就一下坐了上去,湘妃“嘤嘤”地哭着貼過來,玥丹手撫着她那都摸不出脊柱的背安慰,“大早上的,怎麽發了這樣大的火?”
“嫂嫂……我難受……”
“我知道,再忍忍,等生出來就好了。”這是實話,想當初收集試管嬰兒的資料時,連帶着将孕期的注意事項和産後護理都一并找了,那會只是想反正以後會用到,索性先存着,沒想到這會兒還能武裝起來。
“我再也不生了……”
“咝……”老嬷嬷猛抽一口氣兒,玥丹瞥去一眼,然後繼續寬藉湘妃,“好,反正後宮女人多得是,誰愛生誰生……”
“為什麽女子要遭這份罪?”
“是啊……咱以後早晚三柱香,多求求上天的神仙,看能不能讓男人們幹這活……”這個想法由來以久,聽說有美國的科學家已經提出了男子在胃裏孕育生命的想法,如果能回去,玥丹也很有興趣參與其中。
湘妃噗嗤一下笑了,淚珠濺了玥丹一前襟,還不依不饒地用粉拳敲玥丹那-A的胸口,玥丹一把輕握住她的腕子,主要是怕她一時失力會抻着了肚裏的孩子,可嘴上卻調笑,“我這裏沒什麽,還是你的比較壯闊。”說着牽着一雙玉手放到了那盈盈的雙峰之上,湘妃立時羞得紅了臉頰。
“夫人……”老嬷嬷再也聽不下去了,臉色紫窪窪的,面皮直抽搐,“說話還請斟酌,能身懷龍嗣這可以天大的福份,再說哪個當娘的不是歷經這十月懷胎?想想過了年小皇子就能呱呱墜地,現在的不适就不那麽難捱了。”
這老婦真是煞風景,好容易讓湘妃不再低落了,她卻來破壞氣氛,那從昨天下午就集蓄下來的怨
惱一下爆發了,玥丹面色一沉,冷冷地哼,“你生過?”
一句話把老嬷嬷噎得直翻白眼兒,天下誰不知道皇宮中的兩大奇景兒:白首處子無須男……這位林夫人竟如此掀人短兒,真真是太欺負人了。
見她變顏變色,玥丹知道是自己過激了,今後還得在這人的眼皮底下生活,俗話說小鬼難纏,若真惹了她的嫌,像上回那兩個長臉婆子似的處處為難,也不是個事兒……
遂軟了下來,“我只是小門裏的婦人,對那些規矩禁忌不甚了解,只是在心疼娘娘,言語不當的地方,還請嬷嬷大人大量……畢竟我也是為了娘娘好。”
話這樣一說,老嬷嬷也不好再拿喬,人家一個三品诰命都這樣服了軟兒,還計較豈不是還不如“小門裏”婦人了嗎?更主要的是主子真是怒斂霁顏了……“不敢當……老奴下去張羅早膳,娘娘這些日子胃口都不濟,還請夫人多勸着點。”
姑嫂兩個又閑聊了幾句,就有宮娥提着食盒進殿來,說是皇上賜的膳,湘妃一聽立時笑得見牙不見眼,吃了兩個銀絲卷又喝了兩碗粥,還想再加,玥丹忙攔了,“若是順口讓人再給你做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