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9)
撐着了可怎麽得了……”說着還下意識地掃了眼老嬷嬷,心說:這叫沒胃口?
老嬷嬷眼觀鼻地站着不動聲色,湘妃倒也聽勸,“也好,反正時辰也不早了。”
玥丹一愣,“要去哪嗎?”
湘妃點點她呆呆的臉龐,嘻嘻直樂,“要去太後那謝恩啊。”
玥丹突然覺得,很需要一個遁法來脫身……
☆、後宮閑人
若讓那個天下最尊貴的老太太看出她就是曾經驚了駕的歹人,那……玥丹感覺很可能被誅九族,得趕緊想個辦法……
從瑤臺往太後所在的長福殿的這一路,玥丹想了無數個法子,可又都被一一否定了,直到那重檐庑殿頂都入了眼簾,玥丹還是半點主意都沒有,光剩流汗了,湘妃側目,見她如此失态,還以為是觐見鳳駕在緊張,開口安慰,“嫂嫂不用慌,太後常年齋素慈悲心腸,對人也是極和善的,只是……”說着低低嘆了聲。
玥丹不解地問,“怎麽了?”
“太後身子一向硬朗,可從過了年就患上眼疾,禦醫看了不知多少回,從肝腎陰虛到氣血不足,從肝熱上擾到陰虛挾濕熱,這藥都吃遍了也不見效,太後念了半輩子經,到頭來卻離不得人了……”
湘妃這帶着惋惜的抱怨,在玥丹聽來就成了轉機……眼疾,那就是說,很有可能認不出她來……
跟着湘妃給上座的太後行過禮,她們被安排在下垂手喝茶聊天,玥丹捧着杯,偷眼打量那位慈眉善目的老人,暗中排查暴露的可能性,不料這垂首審度的一幕完完整整落入了侍立在太後身邊的嬷嬷眼中。
那張嚴肅到刻板的臉上寫盡了威儀,面上倒看不出什麽表情,只是眸子中似是含了冰芒,能直射進人的心底,玥丹只稍稍相撞就抽了視線,暗中嘆到,誰說太後看不到?這位的眼神比什麽都利……
“這位可是林夫人?老奴是長福殿的曹尚宮……”玥丹起身相互見了禮,曹尚宮又轉向太後,化了周身的冷硬,低柔地解釋,“就是去年皇上指給湘主子娘家的那位姑娘……”
太後笑呵呵地點頭,沖這邊伸出了手,“來,走近些,讓我瞧瞧……”
玥丹遲疑着,湘妃連遞了幾個眼色,見她都沒反應,帶着歉意沖階上微微颔首,“太後別怪罪,嫂嫂沒怎麽出過門……”說罷抻着玥丹的手臂,壓低了聲說:“嫂嫂,別怕,太後這是喜歡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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玥丹哪裏是怕……可到了這份上,不過去也不行了,只能款動身形拾階而上,福身于太後近前,她是真看不好!因為她的手是由老嬷嬷扶着才擱到玥丹頭上的,這讓玥丹心下松了口氣,可還沒等出順溜兒,就聽曹尚宮又有話說了,“太後,這位林夫人的娘可是早些年告老的張太醫家的女兒,張太醫老奴還記得,對肝疾引起的雜症可是很在行……”說鋒一頓,竟是帶了些和藹,“林夫人剛剛在直視太後,莫
不是對太後的眼疾有了些頭緒?”
玥丹心裏咯噔一下,原來在這等着呢,可……若說不是,冒犯之名就脫不掉了,只能硬着頭皮回,“雖剛聽湘妃娘娘提了,但還不敢妄下斷言……”
以太後現在的年紀,再加上一些症狀,玥丹想很可以就是老年性白內障,很多年前祖爺爺就做過那個手術,所以對這些她還是了解一點的,尤其祖爺爺迷信中醫藥,所以術後的保養和恢複視力的方子,玥丹知道幾個,但也要真正的醫者問過了脈才能用,所以玥丹只能将話說得留三分餘地。
曹尚宮一聽,立時露出了可以勉強稱之為笑的表情,“既然這樣,還請夫人搬來長福殿,也可以就近照料太後娘娘……”
湘妃臉立刻暗了,玥丹扭頭投去安撫一瞥,太後反而是笑斥了曹尚宮的提議,“湘妃自從有孕身子就一直不好,往日那爽朗的性子更是被磨得多了幾分躁氣,皇上心疼,跑來跟我請旨宣娘家嫂嫂來做個伴……我再把人把留在身邊,豈不白費了皇上的心思?”
“可,”曹尚宮還想辯,被太後一擺手攔了,“就讓兩個水蔥樣兒的人兒待着吧,困在我這個老婆子身邊算怎麽回事兒……”
“既然太後體恤湘妃娘娘,不如這樣,白天裏就讓林夫人在瑤臺陪着娘娘,夜裏就來長福殿歇着,省得晚上皇上去了多有不便,也能讓林夫人跟您說說話,您說呢?”
對了!還有那位呢,想到上次那出鬼遁,玥丹的頭就突突跳着疼。天大的事跟欺君比起來都不叫個事兒了,還是躲長福殿避避的好,于是搭了話,“對您的病我不見得有辦法,但端個茶倒個水還是可以的,您只當心疼尚宮嬷嬷的這番苦心,賞我個地方睡吧。”
這略顯無賴的撒嬌讓太後笑得滿面紅光,不住地念叨:瞧這孩子的精靈勁兒……還叫人去尋幾首飾打了賞。
離了長福殿,湘妃嘟着嘴不高興,玥丹勸了半天,說自己晚上在瑤臺皇上許就不好意思過來了,再有也能替她盡了孕期無法侍候在太後身邊的孝,省得被別人抓着把柄,湘妃這才轉怒為喜。
宮裏的日子簡單又舒心,早上起來就去給太後請安,然後一起吃過早飯就聊聊天,等湘妃過來問安後,再一同回瑤臺,玥丹從來沒這麽閑過,所以很不适應,一不适應……就開始想找點事做做。
一般情況下,女人跟女人之間永恒的話題只有兩個,一是美,二是男人……以她和湘妃
都不過二十的年紀,論保養什麽的還有些早,所以自然而然,就禍禍到了皇帝頭上。
說起來,湘妃先前的榮寵不是吹的,皇上不說天天歇在瑤臺,至多隔上兩三天就來一趟,可自從湘妃有了身孕,這個頻率就在一步步擴大,湘妃也知道以現在的身子服侍不了皇上,可從最開始的隔天到後來的三四日,再到現在七天才現一次身,這落差讓本就情緒不穩的孕婦愈發地起了波動。
湘妃關起門來一抱怨這事,玥丹立時就神采奕奕地拍胸脯保證包在自己身上。
俗話說烈女怕纏郎,這個道理反過來也是适用的。于是就開始給湘妃講這個纏字的真谛,最初是從寫情書教的,什麽坐在窗臺看流雲,不經意想起你的側臉啊,什麽撿起一片落葉,刻上我的依賴,乞求上天你能安好;起風了就說:但願能吹拂去你的煩憂;降溫了就換:真想用萬般癡戀為你圍一件披風……
總之是什麽酸氣寫什麽,怎麽肉麻怎麽來,湘妃雖紅着臉蛋挺着肚子,還是認認真真地在打磨好的竹片上寫她以前連想都不敢想的話語,因為她知道,嫂嫂的話準沒錯,上次聽了才有了龍嗣,這回一定也能如願。
皇帝坐擁三千佳麗又怎麽樣?何時受過這等柔情?第二枚竹箋送達的當天下午就巴巴地趕到了瑤臺,玥丹掩嘴笑着退出了寝宮,将一室安寧送給了那正缱绻情濃的一對人。
太後的眼疾玥丹徹底看過了,确定就是白內障,同專科的太醫一起商讨過太後的體質,就将自己知道的方子拿出來研究,太醫斟酌了劑量煎給了太後,幾副藥用了,太後竟說雖還是看不真灼,但也不似總覺得有小蟲在飛了。見有了起效,長福殿裏的上上下下都拿玥丹當主子供起來了,就連曹尚宮那被冰鎮過的臉也開始出現了融化的跡象。
玥丹乘機拭探了下自己能不能帶進宮個使喚丫頭,曹尚宮聽過後什麽話都沒說,只是深深地瞅了眼她,都把玥丹看懵了,那一臉褶子根本讀不出喜怒,玥丹只當這态度應該是沒戲了……
誰知道第二天,曹尚宮就打發了辦事太監來找玥丹,說是要丫頭的名牌,好走手續接人,玥丹立時把小綠的名字報上去,并在當夜偷偷溜去周家老店,将小綠接到了魯域那,就等着有人帶着宮。
所有事進行的似乎都很順利,可有一點,讓玥丹感覺不太好。
當今皇上勤政愛民不假,但正值而立之年,後宮自然不會少,所以女人間的使心眼兒
也就避免不了。
通常情況下,那些後宮女眷以拜見太後為一天的開始,之後再各自回宮,現在,她們在給太後請安之餘又多了一項活動,那就是來找玥丹說說話,這讓玥丹感覺自己就是吃飯之後被打的那個豆豆……
玥丹這麽受追捧原因無他,只因為湘妃的行跡讓她們嗅到了端倪,紛紛打着關照的幌子來刺探湘妃到底寫了什麽,讓皇上那麽放不下,玥丹自然不能胳膊肘往外拐,除了裝傻就是扮無辜,被逼急了,才跟迫不得已似的說些好幾天前的情書內容。
得到提醒的衆嫔妃們也都效仿,這一跟風不打緊,讓皇上可是大為震怒,為什麽?金銮殿什麽時候成了菜市兒了,啥都能瘋傳……又不能明查,畢竟這屬于閨房的情趣,但這火是越壓越盛,半個月時間處置了五批奴才,就連內侍總管都挨了幾板子,現在走路還拖着腿呢,可那如出一轍的信紙簡片還是源源不斷地從各宮飛來……
這事是湘妃學着皇上的郁悶勁說給玥丹聽的,當時兩個女人樂得跟瘋婆子似的,一鬧起來都忘記看時間了,等天都黑了才想起來太後那邊還等着呢,于是玥丹趕緊告辭。
沒讓人跟着,玥丹自己往長福殿走,在一處小花園邊,就聽兩小宮娥在竊竊私語,“姐姐,快走吧,前兒有人在這看到了不幹淨的東西……”
另個人回了什麽玥丹沒聽清,只是隐隐覺得,她們所說的,似乎是跟自己有些關系……
☆、伴讀太子
沒兩天,小綠真的被帶進了宮,一見面就抱着玥丹掉淚兒,被這丫頭哭得心裏發堵,玥丹指着堆在塌上的包袱打岔,“若不累幫着整理下吧。”這本是個轉移小綠注意的伎倆,誰成想丫頭卻認了真,捋了袖子真幹起活來了。
玥丹托着腮坐在桌邊,“那匣子裏是這些日子收的東西,你看着分成兩份,一份要送回府裏,一份就是咱們的私房了。”
小綠一打開那紅木的蓋子,眼睛立時瞪大了幾圈,珠光寶氣将她的俏臉都稱得金燦燦的,金釵拿在手裏放不下,指甲蓋大的海珠又粘住了視線,喜歡這個那個也鐘意,竟一件都舍不得分出去。
這貪財的模樣讓玥丹連連失笑,站起來走過去,随手挑過一支步搖插入小綠的發間,“這東西在宮裏戴個新鮮還行,到外面豈不招來賊人?還有……造辦處出的東西都有印鑒,”說着将掐絲錾花還分布着錯金銀的手環拿起,指着內壁那個小小的壓印給小綠看,“有了它,再貴重當鋪都不敢收……”
小綠滿腔的興奮一下就萎靡了,扁着嘴,“這麽說還是累贅了?”
“那倒不是,像這個,”指指散着溫溫柔光的海珠,玥丹一看小綠眼睛又開始放藍光了,也就打消了這有些市儈的指點,反而說;“算了,你就別看,一邊一件的分吧……今兒天氣不錯,我去花園轉一圈。”
背着手,悠閑地晃在初冬的陽光下,這感覺很好,這趟進宮,與其說是她慰了湘妃的孕苦,還不如說是湘妃的嬌憨掃清了她的陰霾來得準确,每天跟湘妃一起串串閑話,扯扯八卦,偶爾再禍害下那位真龍天子,這日子讓玥丹無比滿足……只是她知道,此時的自在不久之後就會成為鏡花水月,因為湘妃臨盆在即。
走着,小花園近在了眼前,玥丹反倒生出遲疑,景色殘凋,萬物蕭條,早就過了花團錦簇的時節,幹嘛還執着于園子?
打消念頭,沿着朱紅牆漫無目地的溜達,卻險些與正邁出拱門的人撞到一處,玥丹略後退兩步,擡眼打量,這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男孩,高挽發髻束以金冠,配以玉簪,身着湛藍團龍雲紋交領長袍,肩擔日月……不是皇帝,皇子嗎?
玥丹暗中思量着怎麽開口,她是個外命婦,就算近在太後的身邊,皇上皇子來長福殿請安時也沒資格在場,所以對生活在這深宮中的男性們,玥丹是一無所知……而就在這時,皇子身後就有人開了口,“這是太子殿下……”
玥丹吃
驚地屏了氣息,卻不是為國之儲君,而是因那說話之人……竟是林名夏!
“你……”直接越過了那天之嬌子,玥丹盯着一身緋衣的名夏,林名夏并沒有理她的不解,而是微微躬身,“太子殿下,容我跟嫡母說幾句話……”
太子恍若頓悟地颔首,“原來是林夫人,早聽聞你在醫治祖母的眼疾,這些日子我在奉安殿為先皇後祈福,一直不得空去拜見。今兒遇到了,就與名夏好好敘敘家常吧……”說罷朗朗一笑,順着甬路繼續前行。
沒再多看那位體貼的皇子,玥丹直直盯着林名夏,“你為什麽會在宮裏?”
名夏稍一扯嘴角,竟有些嘲諷的意味,看得玥丹心裏一個勁起皺,他卻不答反問,“為什麽不辭而別?”
一下被問得啞口無言,有些事……還不能說,過早地撕破臉對誰都沒好處,只能沉默着。“你不說我也知道……”玥丹下意識地擡起頭,名夏平靜地回視,“那天,我聽到了你與大伯的對話……”
玥丹以為自己會難堪,可是卻沒有……心依舊像一池止水,只是沒弄清他這番話背後的意圖,所以繼續緘聲。
“也許你是對的,我現在根本沒能力護什麽……”
玥丹一凜,“你,來給皇子做伴讀了?”這太意外了,他曾那樣排斥,還說不稀罕伺候人得來的官職,可現在又……
林名夏微微笑着,權作了回答,玥丹又想到了別的,膽寒更甚,“太子伴讀?”
他點頭。
湘妃,肖氏,甚至是老太爺給鋪的路都是三皇子,為什麽這孩子反而選了太子?三皇子是林貴妃所出,怎麽看都應該更近些,是什麽讓林名夏避了這份親?
名夏狀似無心地環視,确認了四下無人,這才用出了他口勉強入她耳的音量說道:“符皇後雖早逝,中宮所出的皇子卻是毫無争議的嗣君,這一點世人都明白,但有人卻不想接受……”
不管什麽時代,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誘惑都無法抵擋,所以自古以來朝代更疊弑君奪權的事就沒斷過。可在皇子還未成年,就如此鮮明的選擇站位,這做法會不會欠考量?再說做為林家之主的老太爺那還沒表态呢……玥丹的擔擾漸漸明朗。
“已經說服了老太爺,”他似是能讀懂她的心思,沒容問就給了答案,“先不提日後有沒有機會……就目前看,太子的身邊可以最快,也是
最容易聚集起力量來。”
急功近利……不知為什麽,此時的林名夏讓玥丹想到這四個字,可隐隐似是又能理解他的轉變,一時玥丹也攏不清自己這是要贊成還是反對,旋即她就自嘲着釋懷了,自己是他什麽人?有什麽資格挂心,誰又會稀罕……
“也許在宮裏就沒了那些擾人的煩惱,但不要躲……”沒頭沒腦地來了這麽一句後,名夏就不再往下說,只等引來她的瞳仁,待四目相撞,相互坦誠,才繼續,“你只要做到你所說的……剩下的,交給我!”
玥丹被這打着暗語的話繞得有些發懵,林名夏傾身又近了寸餘,薄薄的唇輕啓,一字一頓,“只做林家嫡出的媳婦……”
将所有串到一起,玥丹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是什麽信念,讓一個不過十一歲的男孩,有樣的十足的底氣與肯定?
铮铮擲落的每一個字,讓玥丹重新認識到林名夏還有這般堅毅的一面,記憶中那總是淡淡的眉眼,此時清晰濃烈了起來,鄭重的許諾替代了以往的淺澈,鋪滿了眼底,通過四目交纏拓入她的眸光,等她讀懂,印入心底。
玥丹選擇深信!
林名夏沒再多作解釋,匆匆地趕去東宮伴駕,玥丹亦舒了堵在胸口多日的壓抑,林家有再多陰謀又怎樣……林名夏這個肖氏眼中的接班人站在自己這邊,足矣!于是也就安逸了。
人要是暢快了,胃口就會很好,胃口一好,結果多半是……會撐着!
晚膳是在老嬷嬷的懇求下跟湘妃一起用的,皇上今天本是說要早早過來,結果臨時有事被耽擱在銀安殿,為安撫愛妃特賜了禦宴,老嬷嬷怕主子會不高興,就留了玥丹多待會兒。
其實老嬷嬷就多于,湘妃本來是臉色有些陰沉,但一看到那二十幾道賞心悅目的菜色端上桌就全忘了,兩個女人挽起袖子好一陣風卷殘雲,連聊天都顧不得了。
酒足飯飽後,玥丹跟湘妃一邊一個倚着軟塌抽懶筋,玥丹心裏暗想,這要是皇上不來了,那得多好……
事實再次證明,玥丹跟皇帝的八字犯克……她這還沒臆想完,外邊就有小太監來報信兒,說禦駕随後就到,玥丹幾乎将知道的所有惡毒字眼都用上了,也不夠發洩心裏的憤恨,可也沒辦法,只能乖乖地給人家騰地方。
心不甘情不願地溜達回長福殿,還沒容玥丹回去換衣服,曹尚宮就等在了門口,說是太後那熬了湯
等她去喝,玥丹突然感覺這就是傳說中的天理昭彰,自己剛詛咒了人家的兒子,現在報應來了……
在太後和顏悅色的慈祥中,玥丹硬灌下了小半碗雞肝枸杞湯,能看得出老太太因為眼疾的緩解所以心情極好,一個勁兒拉着玥丹聊閑天,最後還是曹尚宮來提醒說已近二更,該歇了,這才放玥丹回配殿。
小綠早就等得發急,見小姐的身影終是款款落到了眼裏,忙提着裙角迎過來,“小姐這般晚了還沒回來,小綠都擔死心了……”
玥丹根本就沒着耳朵聽丫頭在叨念什麽,肚腹中脹得難受,于是撫落了小綠挽在臂彎的手,“我去花園轉轉,你先睡……”
小綠呆看着空空的手掌半天才反應過來,沖已經行開幾步遠的小姐想喊可還不敢,剁着腳壓着聲線,“小姐別去……都說這些天宮裏不幹淨呢……”再一定晴,哪裏還有小姐的影兒,有心追上去,可再看看這夜色,吞了兩口唾沫,決定還是聽小姐的話,回屋子裏等。
後宮裏每一處主殿都配有單獨的園子,這長福花園是除了禦花園外最大的了,聽宮娥們說,到了春夏之際,這裏的姹紫嫣紅能引得無數蜜蜂蝴蝶,只是現在這裏盡是蕭索,名貴的花草已經被移去了暖棚,只剩下些枯敗的藤蔓和一個個殘破的坑洞。
天微寒,沒有風,不若隆冬時節的滲骨,絲絲涼氣撲進鼻息,身體都似是輕盈了。夜很靜,如盤的滿月散着皎皎的光彩,為這初冬的荒瑟披了件華麗的衣裳,有了這層孤傲,滿地的殘敗竟也生出了些別樣的美麗。
邊走邊欣賞,玥丹十分享受這難得的清閑時光。順着石子小路慢慢地踱,感覺有風掠過,玥丹腳下的步子一滞,側目看向那斜穿過月影的枝頭……
随後,轉身,出拳……命中紅心。
就見一團黑影嗷嗷怪叫着一蹦三尺高……
☆、小懲惡人
玥丹靠廊柱看着小貴在抽抽嗒嗒地擦鼻血,內疚有限,更多的是……“你就不能找個正常點的方式出現嗎?”在查覺出有危險時,身體會給出适當的反應,這是多少年來訓練的結果,若不是玥丹及時看清了他那幾顆獠牙收住了大部分力道,怕是這會小貴的鼻梁就不止是塌了,很可能已經成了盆地。
小貴也不知道是委屈的,還是疼的,說出的話都帶着鼻涕味兒,“我上哪去找你……我都在這破地兒轉了四個晚上,好容易遇到了,你卻……你卻打我,還下了這麽重的手,嗚嗚……”
玥丹對着半空翻了個白眼兒,但這事的确是自己的過失,而且這孩子又哭得悲悲凄凄,遂軟下了語氣,手順着肩頭撫他的背,“好了,都大小夥子了,再這麽哭鬧會讓人笑話,找我什麽事?”玥丹原以為無非是“我想你了”之類的借口,不料卻不是……
“酒館讓人砸了,哥哥讓我來問問怎麽辦。”
什麽!玥丹雙眉微蹙,“給我細說說。”
小貴見她面色不善,也不再矯情,将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道了一遍。
來搗亂的是柳二娘那個無良的兄長,偶然得着了瓶“柳葉黃”,喝過之後就知道這是出自柳家的方子,于是四下打探找到了酒館的位置,好在柳二娘一直在作坊裏忙,所以沒有正面遇到。
這并不是他們頭一次滋事,前兩回還算客氣,撂幾句狠話,推搡夥計幾把要求見掌櫃的。魯域聽說這事後只當是地痞想分杯羹,打發兩個兄弟過去看顧,不料四天前兩方人相遇,話不投機就動了手,那邊仗着人多,竟将鋪子給砸了,索性夥計們機靈,知道跑開躲着,都沒怎麽傷着。
剛好柳二娘進城想到鋪子轉轉,結果看到了滿地的狼藉,又聽于慶學他們留下的話,當下就竄了,非要跑到柳家拼命,被方泰攔了,死說活說地勸回了宅子,魯域了解過感覺這事不太好辦,就想問問玥丹的意思,小貴摸回林家才知道她入了宮,這會王霸有別的差事下了江南,一時沒別的法子,這才讓小貴一連幾天進皇城來碰運氣。
酒館的損失應該不大,柳二娘堅持要存夠了日子還能啓封,所以現在賣得基本上都是些酒頭和多餘的原漿,至于桌椅之類的就更有限了,還有就是于慶的媳婦被吓得病倒了。
魯域千方百計地來請示,這其中的道理玥丹多少能體會些。若是放在一般商人的身上,多半會忍了,可玥丹的性情讓他摸捏不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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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這樣欺負到頭上的事兒,說不生氣那是騙人的,但玥丹靜下心來想想,再怎麽着也要顧及柳二娘的立場,柳家的主子再不是東西,也是二姐唯一的親人,所以不管是文的武的,都不方便下手,不過,玥丹絕不是以德報怨的性情……這點魯域沒料錯。明的不行,就來暗的,不做點什麽的話,玥丹得冤枉死。
主意拿定,“走,小貴!”
“什麽事,娘?”
“咱吓唬人去。”
小貴并沒有立時應了,像是深思了良久,才跟下了什麽重大決定一樣,“娘啊,你身子弱,就交給我吧,明兒我扛着鋪蓋卷自己去就行了。”
玥丹一怔,“扛鋪蓋做什麽?”
“不是想吓誰就睡在誰身邊嗎?”
失笑地疊指彈在了小貴那寬寬的額頭,惹得他唉喲亂叫,剜去一眼,也就老實了,玥丹假意訓斥,“吓人的法子有很多,今兒為娘教你另一招。”
魯域心細,玥丹一直都知道,但他能料到她會趁夜摸去柳家,而準備了簡單的指示圖讓小貴帶來,這着實讓玥丹沒想到,有了它就好辦多了,沒費什麽勁就找到了地方。
柳家地處于京城的東北角,夾在黃金門楣與朱牆黛瓦的王侯府邸之間略顯有些寒酸,但那雙層門樓和巨大的飛檐,還是讓玥丹的厭惡又曾加了幾分,光看眼前的廣亮大門就能知道這家有多富裕,卻連給親妹子口飯吃的氣量都沒有,只施以兩間年久失修的草房,就将人趕了出去,這等禽獸不如的做法,也活該至今沒有子嗣。
找了個地勢平坦的地方,玥丹輕而易舉地爬上了兩米來高的院牆,又用飛索将小貴拉上去,二人沿着東面的甬路往宅院的深處走,時過三更,除了風拂過有隐隐的破空之聲外,靜得出奇。
十五前後,月盤像一盞高懸的白熾燈,雖不甚清晰,但能見度很好,玥丹在一處有着三層閣樓的小院外停住步子,登高遠眺,隔了一進就是處兩層水榭,這裏就算不是主人的睡房,離得也應該不會太遠,準備先拿這開刀。
玥丹将自己收拾得當,又查看了周圍的情況,就随手拿過了小貴已經改放到腰際的匕首,沖他一揚下巴,“去……把院門弄開。”然後也不理他,自顧在周圍尋些土塊,一般人家的外牆用磚石壘砌,至于內牆多是土坯,時間長了,不要說金屬,用手沒準都能摳下來,沒費什麽事就弄了不少大大小小的
土疙瘩,用帕子包好,卻被突然響起的巨大撞擊聲驚得手一松又掉到了地上,瞥去一眼,見小貴正一下下用肩膀扛厚重的實木門,嘆息着這孩子心眼太實,将土塊撿到了手裏。
熟睡的人都被這響動吵醒,紛紛點起了燈,玥丹見耽擱不得了,計算好小貴動作的頻率,飛起一腳一齊用力,大門應聲而開。
小貴咧呲着滿嘴的牙問,“咱也沖進去砸?”這兩天正在學成語: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所以靈光一閃,沒料到……
“不。”這就家大業大的勁,砸一遍不得累吐了血?付出與得到嚴重不成比例……
“那要怎麽做?”
玥丹掂掂手裏的東西,“一會兒我打在哪你就去敲門,不給開就上腳踢,進去後只管笑,能翻兩白眼兒最好……”
小貴興奮得眼珠亂轉,白眼仁很詭異的忽隐忽現,玥丹拍拍他的手臂,道了聲,“快去,別浪費了資源……”
小貴很亢奮,從他那跟砸夯有一拼的步伐就可以看出,玥丹看着小貴一下就躍上了二樓的欄杆,很滿意地松了眉頭,感覺現在的他跟平日有些不一樣,似乎生動了起來。
一擡手,彈弓射穿了一扇已亮了燭火的窗紙,小貴得了信號,也不管是不是門了,提着拳頭便砸,可才第三下,順着窗棂的雕花就碎了,小貴很無辜地回頭看看樓下的人,玥丹揮揮手示意他進去,小貴翻身入內,眨眼的工夫,兩聲分不清男女的尖叫先後響徹天際。
玥丹在心裏暗暗感嘆:小貴的作用,完全趕超了大規模殺傷性武器!
少時,小貴似是手裏拖着一只腳出現在了窗口,喊:“娘,我還沒笑他就暈了,怎麽辦?”
玥丹面皮直抽抽,将第二枚土塊射去了另一間屋子,用來回答他過于白癡的問題。
就這樣,又“拜訪”了兩處,玥丹就感覺有人聲走動,查看表盤的熱能感應,就見連成片的紅色在往這邊移動,心知這是家丁們聽到了動靜正趕來,惟恐再待下去又會吃了勢孤的虧,沖三層的小貴喊了聲“走”,就一前一後的順着院內的廊子繞到後院,離開了柳家。
一路上,小貴還意猶未盡,直問還啥時來。
玥丹沒理他,轉而吩咐了別的,“回去跟魯域說,明天一早就讓徐定昌扮成道士在太清觀山腳下等柳家的人,不弄個五百兩銀子回來,讓他就別在京城混了……”徐
定昌就是早早被玥丹劃為奸滑狡詐的跟着魯域的兄弟,那人擁有一張巧嘴,煸動力極強,本着物盡其用的原則,玥丹毫不手軟地拿來用。
小貴叨叨咕咕地了半天,拍着胸脯保證記下了,玥丹還是有些不放心,還指着柳家的銀子擴大生産,這事辦砸了可不行,讓小貴學了遍才滿意。
到了分岔口,他向左她往右,玥丹讓小貴先回去,依魯域的性子這會肯定還在等消息,眼看着天都快亮了,都不知道急成什麽樣了,可無論她怎麽說小貴就是吭吭唧唧地不肯,一送再送,結果朱紅的宮牆就在前面不遠了,玥丹看他還是沒回去的打算,臉一沉,“怎麽?我說話不好使了嗎?”
小貴扁扁嘴,“那……那我看着娘進去再走。”
懶得再磨叽,折騰了一宿也實在是累了,玥丹也就放任他去了,可才走了幾步,就又停了,小貴颠颠地跑上來,問:“娘不去了嗎?那咱回家……”說着拉她就想往回走。
原來這小子打得是這主意,這可是讓玥丹哭笑不得,“別動……”喝止了他的蠻力,繼而放輕了音量,“回去跟魯域說,若那柳家還不死心,再去店裏鬧,就按今天這法子辦……”
見他還眼巴眼望地看自己,玥丹一狠心,頭也不回地縱上了宮牆,溶入到了黎明前的灰蒙之中。
其實玥丹心裏倒希望柳家那邊再來幾回,一次五百兩,這買賣幹得過……也許有天京城裏待不下去了,占個山頭當個土匪也是條出路。
☆、婆媳生嫌
一進臘月,過年的氣氛就漸漸濃了起來,天寒地坼都沒能僵了人們的熱情,可臨近年根,瑤臺這邊反倒沉浸在若有似無的擔擾中。太醫推算湘妃生産的日子應該在小年前後,現在二十五都過了,湘妃那還沒個動靜,這可是把上上下下迎接小生命的喜悅給沖得差不多了。
相比于老嬷嬷整日深鎖着眉頭,和皇上一天派人來打聽八趟消息,玥丹就淡定多了,雖然對産科這方面她完全不懂,但是每天晚上都隔着湘妃的肚皮同小家夥玩,那個生龍活虎的勁兒,絕不是老嬷嬷擔心的那樣。
因為湘妃的肚子有些大,所以到第八個月頭上晚上歇着就成了問題,連帶着玥丹的作息都不怎麽正常,像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