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0)
眼看冬日暖陽把窗紙都映白燦了,她卻還窩在被堆裏不肯起床。
小綠開始還火急火燎地求着央着,結果小姐就是不肯聽,最後把脾氣都磨沒了,小綠也就淡然了,不言不語地坐窗邊繡花,抽空看眼在發呆愣神的小姐,倒也挺自在。
入了九,玥丹就又搬回了瑤臺,畢竟是打着陪産的旗號入的宮,太後就算再喜歡她,也不好再強行将人留在身邊。雖說有湘妃盲從的信任,但畢竟這是皇宮,稍有不慎湘妃就會被波及到,沒準那位貴妃也會牽連其中。所以,玥丹一直都在加着小心,今天的賴床實在是事出有因……
昨兒肖氏進宮來看女兒,這本該是高興的事,可自送走了肖氏,湘妃就一直郁郁寡歡,不要說笑模樣了,就連晚飯都沒怎麽動,老嬷嬷一見可是急壞了,直說這頭胎都應該會前的,主子那卻不見動靜,別不是……晦氣的話并沒有往下說,只是抹着淚讓玥丹好好勸勸。
因為太後那有會診,所以玥丹并沒有見着肖氏,問了幾次湘妃都推說沒什麽,玥丹以為她又被肚裏的孩子磨得不适,也沒往心裏去,只當是嬷嬷又小提大作了,徑顧開始了跟小家夥的每日游戲。這個孩子異常活躍,尤其是到了晚上,一會在左邊伸個拳,沒一會就又會跑右邊踢一腳,每到這時,玥丹就會用指腹去點那小小的鼓包,小家夥就會像被碰了觸角的軟體動作一樣,速度地縮回去,這讓玥丹想起了兒時常玩的打地鼠游戲。
玥丹玩的開心,湘妃看得也高興,常常是嬌喘連連,暈起雙頰,可今天……她卻只是散着眸光顯得有些呆滞,這讓玥丹感覺出了不尋常。
幫她整好衣衫,端過溫着的燕窩粥,邊遞過去邊問:“在想什麽?”
湘妃先是迷茫地看了玥
丹半晌,才跟回過味來似的輕扯嘴角,笑得很牽強,“沒什麽……”碗是接過了,卻只是用銀匙緩緩攪着乳白的粥,一點送進嘴的意思都沒有。
“夫人說了什麽嗎?”早上玥丹離開的時候還歡天喜地地說等她回來一起準備過年的打賞,這會卻是淺愁薄怨,多半是與肖氏的出現有關。
湘妃擡眼,只匆匆的一個對視,就又垂了眸光,将唇抿得都失了紅潋,玥丹一凜,“夫人提了讓我回去嗎?”
“嫂嫂!”随着嬌呼,勺子“琅”一聲落到碗壁上,溫吞的粥濺到了手上湘妃都猶自不知,這更讓玥丹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心底起的漣漪被有些狼狽的壓下,玥丹強扯着笑容,“快過年了,夫人當然要心裏有數,大宅那邊要問了也好回……行了,要是實在想我陪着你,到時再同皇上讨旨就好了,今天太後也說眼睛大有起色呢,相信也樂于我多留些日子。”
湘妃聽了勸似是開朗了幾分,被哄着進了小碗粥,看着她讓人侍候着歇下了,玥丹才回到自己的住處。
那些話騙得過湘妃,卻騙不過自己,肖氏已經開始對她起了變化。事情的原因還要追溯到十月,那會兒肖氏進宮來說想帶媳婦回府幾天,因為林元景的周年快到了,當時玥丹只是很下意識地看了眼湘妃,卻沒想到湘妃領會錯了意思,以為她不想回去,直接以離不開嫂嫂的照顧拒絕了。
那會玥丹還在想湘妃跟同胞哥哥怎麽也不親,忌日都這麽不上心,等接收到肖氏射過來如利刃般的眼神後,她才驚覺肖氏似是誤會了,可也沒容玥丹解釋,肖氏就起身告了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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鑒于肖氏那深不可探的心思,這事就一直成了玥丹的心病,可等了快兩個月都沒見什麽動靜,玥丹以為是自己過于草木皆兵了,才舒了口氣,沒想到肖氏這是等一齊算總帳。
一想到肖氏算計林良景的那個漫長精密的計劃,玥丹就止不住地膽顫,那個女人太可怕了,在不撕破臉的情況下,就只有承受不能反抗,那無法預料的未知就像是風雨将至的陰霾,壓得人喘息堅難。
有了這樣的心事,縱使再沒心沒肺也不可能安然入睡,一夜昏昏噩噩,好容易睡着了,卻又是亂夢不斷,結果玥丹不但沒休息好,身子還跟跑了二十公裏負重一樣,沉得疲乏,所以什麽都不想幹,只這麽躺着。
屋子裏很靜,只有偶爾碳盆裏響個爆花,玥丹依舊瞪着帳頂,輕輕地叫,“小綠……
”
“嗯?”丫頭自羅紗中擡起眼,“小姐要什麽嗎?”
玥丹一動不動,“得空了你好好想想,過了年是要去宅子,還是去城外跟二姐住……”
“小姐還是不能帶着我嗎?”
“嗯……”巨大的挫敗感讓玥丹很受打擊,本已打算好了将小綠安頓到福恩寺旁的小院中,等找了機會再搬出去就能團聚了,可現在肖氏已經起了戒心,再冒然那麽做,風險就太大了,一旦讓肖氏嗅到端倪,怕是會下狠手的。
小綠也沒矯情,很平靜地默了片刻,“小姐決定吧,反正在哪都是等你……”
這話讓玥丹有些麻木的神經顫了顫,嘴裏有股酸酸的苦漫開,自從進京以來,小綠的生活中竟真的只剩下了想着盼着,再無其他……
“去城郊吧,有二姐看顧着我也放心些,還是……你想跟魯域他們?”
小綠粉面飛紅,低了螓首,喃喃着,“聽小姐的……”
先這麽辦,等找個時機探明了魯域的口風再打算別的……“我眯一會,要是睡着了就別叫我午膳了。”
小綠空空地張了兩下嘴,有心想提醒小姐別餓壞了身子,但一看到她那麽沒力氣地躺着,所有勸慰都變成了心疼,最後只化為了一個“嗯”字溢出了紅唇。
結果玥丹那剛一迷糊,就被人打擾了清淨。
來的人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太監,拿的是東宮的牌子,他只說殿下在品瀾閣等……
玥丹心裏起疑,但一點都不敢怠慢,讓小綠給簡單地绾了發,外罩了件花灰的狐裘,跟着引路的小太監往品瀾閣行去。
半空開始飄起了細小的雪粒子,因為沒有風所以并不會很冷,可玥丹還是不由自主地拽緊了襟口,總感覺自己渺小得像角落裏的一顆冰晶,随時會被嚴寒的凜冽吞噬,而沒有絲毫反抗的能力。
一路的惶惶,終是在見到了對坐在欄杆邊的兩個人時平息了,行過禮,玥丹不解地問也在向二樓張望的人,“殿下,他們怎麽了?”
太子也不知道站了多久,肩頭都落了薄薄的一層白,他無奈地搖搖頭,“小皇叔說他們有事不讓我跟,可我盯了半天連句話都沒說,小皇叔向來不羁……我怕名夏會吃虧,所以找你來想問問他們是不是曾經有過節。”
過節?玥丹認為太子殿下這個詞用得需要商
榷,瞧那兩人目光焦灼嘴角含笑的樣子,再加上擋檐之外蹁跹而落的飛雪映稱,這副畫面,往好聽裏說就是惺惺相惜,不好聽就是……咳咳……是吧!
“林夫人?”
玥丹稍沉氣息,淡淡一笑,“名夏的性子擰,我上去勸勸他。”
“也好,”太子不但沒反對,反而跟在了玥丹身後一齊上了樓。
可以看得出,這處并不住人,純粹是賞景兒的地方,二樓是個極大的廳堂,除了靠牆擺着架古琴外,就只有林名夏他們坐着的漆金雕花桌椅了,玥丹正思度着怎麽打破對面的暧味,就聽得王壽開了口,“我們一決高下……”說着将一個湛藍色的瓶子往桌面正中一墩。
那是自家的“柳葉黃”!玥丹認得,在青瓷釉上燒了泥金的字兒,天下怕是獨此一份,因為工藝特殊,而玥丹深谙物以稀為貴的道理,所以只制了一千瓶,僅僅二兩的份量就收五兩銀子,可這似是很能應了“人無我有”的虛榮心理,聽說短短兩天時間就被一搶而空。
王壽也會跟這個風,而且還這麽随意地拿出來,這可是讓玥丹大為意外。
林名夏掃了眼那似曾相識的瓶體,淡淡的眉連一絲皺都沒起,就将自己面前的杯拿起向外一潑,然後将小瓶中澄黃的漿體滿中其中,王壽也效仿……
“今天要分個勝負……”
“我會讓你心服口服……”
喊過了誓師的口號,幾乎是像鏡中的兩個影子一樣,飲下,透杯底,抹殘漬,重重将杯墩在桌面,然後……
跟被放了氣的娃娃似的同時攤在了椅子中,這一幕發生得太快了,以至于玥丹跟太子爺都反應不過來,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一雙再無聲息的人。
好半天後,玥丹抽抽嘴角,心裏暗罵:半杯的量,還TM學別人拼酒?
☆、子欲遠行
初五這天發生了兩件大事兒。
頭一件就是湘妃在熬了一夜後終于順利生下了一雙龍鳳寶寶,皇帝懷抱着軟軟的小娃娃美得跟普通“喜得貴子”的父親沒什麽兩樣,完全忘記了不久前被玥丹抓進産房時的忿怒。
原本玥丹還不以為意,在聽老嬷嬷嚴厲地指責這有多失當後,才意識到自己可能犯了錯。女人生産時的污血會沖散了男子的陽剛之氣,所以就算是百姓家裏男人都沒有入産房的,更別提皇家了。
其實玥丹也委屈,湘妃也不知道是害怕還是疼的,不止抓着她的手留下無印跡,有些地方都破了皮,甚至還在慌亂中扯她的頭發,因為是夜裏被叫起來的,連髻都沒梳,就那麽披散着,被失了方寸的女人薅在手裏……所以這漫漫長夜寝殿之中時不時會出現兩個不同的女人尖叫的聲音,湘妃那是在發洩生子時的扯裂,玥丹則是頭皮受了外力撕拉。
等寶寶被他們的父母哄着入了睡,玥丹無比哀怨地倚在殿柱邊絞着那和美的一家人……如同歷經了生死的湘妃靠着皇帝的肩膀,軟語輕侬地訴說着此時的滿足,而玥丹可悲地發現,她這個局外人卻喊破了喉嚨,這會說出話都是帶着絲絲拉拉的雜音……
消息連夜傳遍了五殿十二宮,天一亮太後的賞賜就送了過來,接着就是後宮女眷們的賀禮。
接照常禮,十五之內都不上朝,皇帝直接把辦公的地點移到了瑤臺,事情雖然不多但都是各國送來的緊急文書,可皇上的心思顯然在別的地方,沒盯幾個字就會被牙床上的母子三人勾了魂兒,忍了半晌,索性就不再勉強,而是傾身到床邊慰妻逗子。
老嬷嬷那被冰封了萬年的臉此時像是全部消融了,美滋滋地念叨,自古皇家就沒出過雙生子,這一男一女又應了龍鳳成祥的美好寓意。更何況初五是自臘月二十三送神之後衆神回歸人間的大好日子,小主子們選了這麽一天降生,必是大福大貴之人。
原來還有這麽種說法,玥丹也就理解了皇帝那個沒見過世面的模樣了。
時時陪伴似乎還不足以表達盡此時滿溢的欣喜,皇帝連下了兩道聖旨,诏告天下并下令大赦,封才落地的女兒為長公主……旨意一出,激起了千層浪,就連一向都不怎麽出長福殿的太後都被驚動了,親臨瑤臺要看一看讓皇上喜歡到如此地步的小公主到底是個什麽樣兒。
累了一夜,玥丹只覺得昏昏沉沉,同老嬷嬷打過了招呼,便悄悄退出了那或
真情或假意的賀道場面,但等在殿基下的那個上次見過的東宮小太監,并沒有讓她如願,而是帶她去領略了那第二件大事兒。
瑤臺的宮門外,林名夏負手站在玉石拱橋下,冬日裏難得的明媚光線灑了他一身,将有些生硬的緋袍映得嬌豔了起來,玥丹提提精神,迎上去,“在擔心姑姑嗎?不用擔心,她很好,孩子們也很好。”
知禮守度,是老太爺對林名夏的評價,他會出現在這兒,多半兒是肖氏的拜托。
名夏緊抿的唇分明動了動,可近在咫尺的玥丹卻沒聽見,還在自顧地說:“要不你先去偏殿候着?等皇上乏了,找有機會看上一眼……”
“還是這麽不懂規矩!”他輕輕地斥。
玥丹只覺得有股灼燙在胸腹間滾來滾去,她會不知道不合規矩?還不是怕他記挂,又恐祖母那交不了差,親眼看過了也好帶句“平安”給肖氏,這不也是件露臉的事兒嘛?自己難得善良一回,沒想到有人卻不領情!
她這氣暈了雙頰的樣子讓名夏彎起了嘴角,手很自然的去捋貼到她唇邊的碎發。玥丹一僵,下意識地往後退了退,一縷黑發在他的指尖幾個纏繞,發尾綻出一朵很抽象卻很美的花後徹底離開了他的撫觸……
玥丹只覺得心跳得口幹舌燥,連話都說不利落,“你……你……”
“把頭發束一束。”随着他的話音,還遞過了一支金簪。
這簪本是一對,男孩冠禮前裝飾在綸巾之外,是玥丹嫁進來後,由雲錦張羅的給林名夏的見面禮,今天又回到了眼前,這讓玥丹伸出的手有幾分遲疑,就那麽頓在了離它半寸遠的地方,名夏輕輕往前一送,細長的發簪就搭上了她的指節,名夏适時的收了手,又往橫下裏挪了步,拉開了些許距離。
“用過了好生收着,別随手放哪,到時再尋不着了。”他的語氣又輕又柔,眸光綿長的纏在那一抹淡金之上,久久收不回。
被自己的胡思亂想擾得本就又惱又急,聽了這話,更興起了悔恨,既恨自己不知檢點竟生出了臆想,又恨他這引人聯想的行為,難堪……狠咬了下唇,“知道了,明兒就打發人給你送去。”不過是件普通的物件,瞧這人小氣得活像誰會貪了他的金子一樣。
越想越氣,攥緊了手,直到它細長的筋骨硌在了掌心,才稍稍松了些力道,“算了……還是等滿月時再過問安吧,我累了,要回去歇歇……”
聽她說要走,腳上還真動了起來,名夏一時心急,“我還有話說。”
步雖是停住了,可玥丹連身都沒轉,“有什麽事還是打發人來傳說吧,雖說同為林家人,但這畢竟是宮裏,這樣見面不合規矩的。”
林名夏眸光一暗,知道她這是在計較先前自己的說教,趕緊追了兩步攔到她的身前,“別走……我是來辭行的。”
???沒頭沒腦說得什麽話?擡目看他平靜的面容,旋即就想明白了,年底太子俸了聖意要去巡查河務,這是太子第一次行幸京畿,朝庭上下都很重視,所以幾乎成了盡人皆知的事兒。許是現在要出發了,太子不在皇城,伴讀當然也就可以放長假……只是用不用弄得這麽隆重,還辭行……“嗯,知道了。”
“這一去至少要三個月。”
“嗯,那你也好好學。”
這話聽起來本沒毛病,可名夏只覺得哪裏不尋常,等一細想……“我是要随行!”知道她時常迷糊,竟笨到聽不懂話的地步名夏還真是沒想到,既然如此,就明明白白地端出來。
“什麽?”随行?玥丹驚得都合不上嘴,腦中的雜亂一下被清了個徹底。十六歲的太子去查河務就夠匪夷所思的了,但考慮到這次立威遠比能做什麽的成份更多,所以玥丹也就勉強接受了太子此次“奉旨出京”的定義,卻沒想到……跟班竟是十二歲的林名夏,就這幼兒園大班的水準,還能指望有什麽作為?
名夏淡淡的眼波看不出丁點起伏,抛出的話卻是激起了玥丹一身的雞皮粒子……“出行的洗馬是魯域……”
玥丹被接踵消息砸得幾乎都站不穩,手攀上白玉橋欄杆,“洗馬?”
“嗯,從五品,”名夏輕輕解釋,見她還是滿目迷茫,遂又繼續說道:“這是詹事府比較重要的官職,太子出行要時時護在左右,太子在宮裏的安全交給了內庭侍衛,一旦出宮,就要要靠洗馬了。”
聽起來倒是魯域能勝任的職位,只是……有些突然。
“旨意是剛下的,也許還沒傳達到,我只是來知會下,讓你有個準備。”
看他铮铮行在天地間的背影,玥丹懊悔不已,明明是一番好意來提個醒,卻讓自己糟心爛肺想成了下作的心思……
可眼下最要緊的是魯域是怎麽被皇上所知的……還沒容玥丹猜呢,答案就送上了門:太後看過了一雙孫兒,
心情大好,并沒上鳳辇,而是由曹尚宮伴着溜溜彎兒,遠遠就瞧見玥丹跟金水橋矗着,就打來人來叫,玥丹乘機套了話,又在接下來的幾天裏旁敲側擊地打聽了些,這才算是将事件串到了一起。
原來那天的計劃并沒有失敗,問題出在了王壽身上。太後回宮後,與前來探望的兩個兒子提了有人出手相救的事兒,皇上立時就叫來了人問話,因為魯域早先在京城裏就小有名氣,所以侍衛首領都不用派人查就知道他是誰,于是就如實答了,王壽一聽是自己認識的人,當下就攬了送封賞這差事,皇上見胞弟頭回有這麽上心的事兒,太後那又沒意見,就允了。
按理說,皇帝的賞賜這麽大的事,哪個不是戰戰兢兢生怕出纰漏,更不要提有人敢怠慢了,所以……也就沒有人去查到底是不是真送到了人頭上,這是皇城裏約定俗成的規矩,偏偏……總有那個不按牌理出的人,就是堂堂的秦壽王殿下,他老人家竟把這事給忘了!
嘉獎的朱批和一錠金都不知道扔哪個犄角落灰去了,若不是皇上定下了太子啓程的日子去跟太後禀報,太後也不知道是抽哪陣瘋,想起了先前那一出,随口一問那個後生怎麽樣了,魯域這個曾救了駕的英雄險些就被一直埋沒了。
事實證明,是金子總會花光的!
雖然有些曲折,但魯域畢竟是入朝為了官,而且還是個五品武将,不用從最底層往上爬,又有太子這塊金子招牌,玥丹覺得就不枉她挨的那拳了。
可不知為什麽,一抹隐擾就那麽悄悄地映上了心頭……
☆、一退再退
玥丹原以為自己怎麽也得出了正月再回林府的,可她卻想錯了,沒等長公主和六皇子滿月,她就被“請”出了宮。
令是太後那邊直接下的,這事一說起來,玥丹就覺得很冤枉,明明什麽都沒做,卻背上了個“擾亂後宮”的罪名。
正月十六頭天開工,聖駕就因身體不适早早退了朝,太後聞聽這還了得,親自宣了太醫來回話,開始時太醫只是很含糊地說是操勞過度引起的倦怠無力,太後也只當是小恙,可曹尚宮卻在藥方中看出了端倪,又到禦膳房查過了忌用的單子,得出了一個結論:皇上是腎陰虧而不是像太醫所說的氣血虛……
一聽是有人禍害龍體,太後勃然大怒,責令曹尚宮徹查。翻找了敬事房的記錄,發現連日來侍寝的都是五品以下的嫔妃,而她們卻幾乎是在承恩殿待得五更才會被送回去,更有甚者,在初九和十五這兩天,皇上竟是宣了兩位後宮女眷分別到承恩殿……
鎖拿了有幾十號人,他們多是嬌滴滴的弱女子,也有部分禦前的侍從,都養尊處優慣了,自然受不過內宮那些整治人的手段,沒用費什麽事就全招了,将事件矛頭直指了瑤臺。
一個兩個這樣說,太後可以當是有人成心陷害,可衆口一致的情況下,老太太就不得不多想了,曹尚宮怕有什麽誤會,先是以太後關心湘妃日常為由将瑤臺的幾個上等宮娥招到了長福殿,幾經審問,落實了湘妃與此事有關,這才将湘妃帶到長福殿問話。
原來是有個貴人看湘妃榮寵不衰起了歹念,用銀子賣通了一個瑤臺的宮女,将湘妃與玥丹聊天的話打探了去,女人嘛,尤其是一顆心牽挂在情郎身上時,話題多半會圍繞着怎麽能讓他長情,如何将人留在身邊,玥丹本是生活在開放的現代,所以觀念難免火辣了些。
那位貴人自以為得了秘笈,借着與皇上偶遇的機會春風一度,事情如果到此為止,就不會出什麽嚴重的後果了,可誰知道這位貴人是個極張揚的人,有次多吃了幾盅酒,就将這個密秘說給了個相好的姐妹聽,結果就這樣口口相傳,幾乎半個後宮都知道了,可畢竟皇上只有一個,連日“操勞”難免心有餘而力不足,于是就有想懷龍嗣想瘋了的女人,铤而走險給皇上用了藥……直接導致了皇上在朝堂上差點暈倒。
湘妃無故被訓,委曲得直掉眼淚,玥丹還勸她看開點,說太後這是緊張皇上,嚴厲點是正常的,并用話敲打了要看緊點身邊的奴才們,等風頭過了,一定要好好地篩查,
別成了誰來拭探底線的工具。
結果第二個倒黴的就是玥丹了,長福殿的旨意雖沒明說,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林夫人一向受太後青睐,這回卻毫無征兆勒令出宮,怕是跟這場禍事脫不了關系。
玥丹表示很郁悶,皇上被如饑似渴的曠女強索了身子,為什麽這筆帳也要算到她的頭上?
回到林家肖氏就以“行為不端”之名,取消了玥丹逢五,十,可以自由出府的命令,這些玥丹倒沒怎麽在意,反而在第二天一早沐錦來傳話要去上房請安時,生出了不好的預感。
吳氏被放出來那會,肖氏順帶着将林老爺那四房妾室的禁令也解除了,于是玥丹也加入到了她們立規矩的行列。
玥丹一直都忌憚着肖氏,努力迎合做個乖巧的媳婦,這并不是怕她,而是沒必要起正面沖突,結果還是處在了對立面上。
接下來的一個月裏,玥丹着實體驗了下什麽叫“世态炎涼”,肖氏給予的優待不見了,見風使舵的下人們自然也都變了臉色,以往的笑意堆壘變成了現在的冷言冷語,用度不但大大降了等級,還有克扣的現象,好在是雲錦玉錦兩個丫頭依舊盡心盡力的服侍,這多少讓玥丹有了個安慰。
每天去上房立規矩,伺候着肖氏用飯喝茶,有時趕上她打盹睡着了,玥丹就只能侍立一旁,有時一站就是個把時辰,這些玥丹都不在意,反正肖氏又不是天天在府裏,雖說大宅那邊已經步入了下軌,可還是要花肖氏大半的時間,她每十天也不過有三兩日在林府這邊,左右還是自在日子多些,所以玥丹從未表露過一絲的怨氣。
可肖氏并不這麽想,一回憶起自己的這個媳婦居然借故缺席了兒子的周年忌,氣就不打一處來,看玥丹的眼神都恨不得生出刀刃,割下血肉都不解恨。再瞧玥丹那泰然自若的樣子,更加讓肖氏空落落的,實施的報複竟一點效都不起……于是更加用盡了法子想折磨這個媳婦。
第一步就是讓玥丹住進法清寺抄經祈福。肖氏能在侯門屹立幾十年,就算連所倚仗的兒子都沒有,還能當着老大爺的家……這除了她将左右逢源運用得爐火純青,還有一點是很重要的,那就是她能很快地看清一個人的本性。
對于玥丹,肖氏雖知道她喜靜,但更知道那與真正定義上的淡泊是不沾邊兒的,骨子裏還是向往着錦繡的繁華。她更多的是厭惡大戶人家中的紛擾,這讓肖氏嗅到了軟肋的味道,她既不怕冷遇,那就去嘗嘗佛
門的清苦。
祈福玥丹倒不怵,可抄經……用小毫在宣紙上寫字,這個有點難,不過能出了這只有巴掌大天空的院子的誘惑還是讓玥丹興奮多于擔擾,而馮氏的請求随行,徹底打消了玥丹對這一趟的顧慮。
玥丹想的是:馮氏常年待在小佛堂,唯一的愛好就是抄抄經持持律,同行,既能解了她對亡夫的思念,又能彌補了自己的不足,可謂是雙贏……
但在第一本經文送到肖氏面前後,玥丹才發現自己過于天真了,那一頁頁端正飽滿的墨跡卻引來了肖氏失了風度地登門。
在玥丹的認知裏,挨一刀遠比被人堵着門口罵閑街舒坦得多,可肖氏偏偏選了這麽個讓她忍無可忍的方式。
玥丹暗中緊了拳頭站在牆邊,馮氏跪縮在犄角抽噎,罵累了的肖氏則坐在羅漢塌上運氣。
肖氏接過宋婆子端來的茶,邊用蓋子撇水中的浮沫,邊用眼尾咧玥丹,“怎麽?說得你不服?”
玥丹暗暗嘆息,一個勁勸自己“退一步海闊天地寬”,“夫人教訓的是……”
“夫人?”肖氏冷眸一凜,擡手就将滿杯的茶潑了玥丹一身,“枉我高看你一眼,原來也是個四六不公的玩意,進我林家門多久了,竟連聲‘娘’都不肯叫,怎麽?我林家就這麽辱沒了你?還是……平夫人沒看錯,你就是逾牆窺隙?”
這平白的指責讓玥丹微微蹙眉……想起了那天所受的一切,玥丹的心火就不住地往上湧,将襟口的殘茶一一摘落,斂起的眸中結成了冰。肖氏離得遠看不到,可是跪在玥丹身邊的馮氏卻把那寒冽的眼神看了個分明,怕二奶奶不了解夫人的性子亂說話,再火上澆油,輕輕拽她的裙角,低低地乞求,“二奶奶,這事……本是咱們錯了,您,您就認個錯兒吧,別惹惱了夫人。”
憑心而論,肖氏身邊的宋婆子真當得起“忠”這個字,能把心放正,不偏不向地說句公道話,她稍稍傾到了肖氏的耳邊,先是低低地說了幾句什麽,之後才若無其事地放大了音量,“夫人,二奶奶年紀還小,又從來沒接觸過佛家的教義,自是對這經文是要以一顆虔誠的心去抄的理兒不甚明了,您也別急,見您發了這麽大的火兒,下回就記得了……”說罷連沖玥丹使了幾個眼色。
這話明着是在勸肖氏,可玥丹知道這是宋婆子在說給自己聽,感激微一颔首,這才算是明白了肖氏這通潑使的原因:她以為借馮氏手的作法是在侮辱林元
景……
馮氏見夫人那有了動容,隧也連連磕頭,“夫人息怒,都是婢子的錯,沒有提醒了二奶奶,都是婢子的錯……”
這事總得有個說法,可又不能真怎麽樣了堂堂二奶奶,肖氏正為難之際聽馮氏這樣說,遂順着這個臺階下了,“既然知道錯了,就去給二爺把孝守滿了!”
馮氏先是一直身子,似是有話說,可一對上肖氏滿面的陰郁,就又呆呆地軟了下去,嘴裏念着,“是……”
“……”玥丹才想開口,宋婆子就端了杯茶放到她手裏,打了圓場,“二奶奶,快給夫人俸碗茶賠罪。”
宋婆子都幫到了這個地步,再不承着這情,未免就不識好歹了,玥丹依言做了,肖氏接過後并不急着喝,而是對着佛茶粗犷的芽片發了會兒怔,“你們都出去,我跟二奶奶有話說……”
待那二人先後出了禪房,失修的門扇重新關合,肖氏放下手中的杯,起身走至媳婦的跟前,死死盯着她,“丹兒……既然你不願在府裏待着,長住法清寺可好?”
見她直愣愣的,肖氏像往常那樣拉過她的手,安撫似的拍了兩下,“這離景兒最近……又能保你不受誰人的蠱惑,娘的意思你懂吧?”
玥丹幾乎都把唇咬出了血,才忍住了甩開拉扯的沖動,離林元景最近!想着,不禁失笑出聲,“好,聽你的!”
肖氏既然要把人逼進死路,連個喘息的機會都不會,那就怪不得別人會殊死一拼了……
☆、出招制衡
到底發了多久的呆,玥丹已經不記得了,肖氏是什麽時候走的,也沒有注意,只是想着,與其面對肖氏那令人反胃的嘴臉,還不如放空着心神來得舒坦。
“二奶奶……”馮氏的輕扣門扇打斷了玥丹的冥想。
怔了怔,才意識到并非幻聽,玥丹略略集中了精神,“進來吧。”
馮氏款款而入,玥丹指着塌的另一邊示意她坐,馮氏遲疑過後才只小心地沾了一邊,“謝謝你。”無可否認,如果沒有馮氏的頂罪,肖氏那關不可能輕易過得了,這聲謝無論如何都要道的。
“二奶奶哪裏的話,是婢子連累了您。”馮氏将頭壓得很低,以至于露出了一截雪白的頸子。
實在受夠了這樣的誠惶誠恐,玥丹将視線放到了燭火映照的邊緣,看着光波與暗色你進我退般的較量,倒了暢朗了幾分,嘴上閑閑地問:“過來有什麽事?”
“婢子明天一早就要去給二爺守孝,怕來不及跟您辭行,所以……”
“回府嗎?”
馮氏稍稍一詫,即而淺笑,搖頭,玥丹感覺到那其中揉雜着太過的辛澀,急急地追問,“難道夫人所說的守孝是有所指嗎?”
馮氏沒有立時回答,先微微出了會神,才從塌邊的包袱裏拿出件夾襖,伺候着玥丹換了,“二奶奶仁厚,留了婢子在身邊,一年多來的錦衣玉食,婢子都記下了,日後早晚三柱香,婢子會祈求您福壽安泰……”
“你到底要去哪?”玥丹打斷了她的歌功訟德。
“婢子要去守着二爺……其實早該去的,都怪婢子起了貪念,總想多看兩眼名夏……少爺。”
“二……”話都到了嘴邊,玥丹還是忍住了,茲事體大……突然腦中有什麽一閃,玥丹瞪圓了一雙眼珠,“你說得守,不會是墳邊的那兩間草房吧?”上次去祭掃的時候還在奇怪,